《林清玄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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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集- 第2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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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甲去请教师父,不久之后,微笑着走出禅堂对乙说:〃轮到你了。〃

  乙走进师父房里,接着传来师父怒斥和拳打脚踢的声音,乙鼻青眼肿地爬出来,却看见甲正在悠闲地抽烟。他无比惊讶地说:〃你怎么敢在这里抽烟?我刚刚去问帅父的时候,他非常生气,几乎把我打死了。〃

  甲说:〃你怎么问的?〃

  乙说:〃我问师父:'静心的时候,可不可以抽烟?'师父立刻就生气了,你是怎么说的,师父怎么准你抽烟?〃

  甲得意地说:〃我问师父:'抽烟的时候,可不可以静心?'师父听了很高兴,说:'当然可以了!〃

  这虽然是一个笑话,却说明了同样的一件事,如果转一个弯来看,烦恼就是菩提。  

 

 

 

 

狐狸和兔子 

  有一个禅宗的故事这样说,一位禅师与弟子外出,看到狐狸在追兔子。 

  〃依据古代的传说,大部分清醒的兔子可以逃掉狐狸,这一只也可以。〃师父说。

  〃不可能!〃弟子回答,〃狐狸跑得比兔子快!〃

  〃但兔子将可避开狐狸!〃师父仍然坚持己见。

  〃师父,您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因为,狐狸是在追它的晚餐,兔子是在逃命!〃师父说。

  可叹息的是,大部分的人过日子就像狐狸追兔子,以致到了中年筋疲力竭就放弃自己的晚餐,纵使有些人追到了晚餐,也会觉得花那么大的代价才追到一只兔子而感到懊丧。修行者的态度应该不是狐狸追兔子,而是兔子逃命,只有投人全副身心,向前奔跃,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狐口了。

  在生命的〃点〃和〃点〃间,快如迅雷,没有一点空隙,甚至容不下思考,就有如兔于奔越逃命一样,我每想起这个禅的故事,就想到:兔子假如能逃过狐口,在喘息的时候,一定能见及生命的真意吧!

 

 

 

 

风铃 

  我有一个风铃,是朋友从欧洲带回来送我的,风铃由五条钢管组成,外形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是,垂直挂在风铃下的木片,薄而宽阔,大约有两个手掌宽。 

  由于那用来感知风的木片巨大,因此风铃对风非常地敏感,即使是极稀微的风,它也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风铃的声音很美,很悠长,我听起来一点也不像铃声,而是音乐。

  风铃,是风的音乐,使我们在夏日听着感觉清凉,冬天听了感到温暖。

  风是没有形象、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的,但风铃使风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声音。

  对于风,风铃是觉知、观察与感动。

  每次,我听着风铃,感知风的存在,这时就会觉得我们的生命如风一样地流过,几乎是难以掌握的,因此我们需要心里的风铃,来觉知生命的流动、观察生活的内容、感动于生命与生命的偶然相会。

  有了风铃,风虽然吹过了,还留下美妙的声音。

  有了心的风铃,生命即使走过了,也会留下动人的痕迹。

  每一次起风的时候,每一步岁月的脚步,都会那样真实地存在。

 

 

 

 

眠床下的番薯 

  台湾人自称〃番薯仔〃,那是因为番薯在农村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番薯叶子叫作过沟菜,非常甜姜,带着微微苦甘味,是一年四季不缺的。

  番薯的吃法,在乡下可以写成一本食谱,番薯饼、番薯糕、番薯糖、番薯汤、烤番薯、烃番薯,炸番薯,焊番薯……可以写一大串,对了,还有番薯稀饭!

  番薯收成的时节,我是印象深刻的,父亲会把番薯堆满在整个眠床底下,所以,每天我们都会在番薯的香气中睡去,又在番薯的味道中醒来。

  番薯的发芽是很快的,有时候会穿过木板床的缝隙伸出头来,我有时用一条铁丝把那些芽牵到窗外,它也就那样地蔓生起来。

  那么有生命力的番薯,有时让我感觉就是自己的化身,也是农民子弟的象征,我就鼓励自己:要像番薯一样充满生命力,向窗外有光的地方蔓生。

  我到现在还记得番薯开花的情景,土地一片白色的小喇叭,那样纯净、那样素朴、那样美,想着的时候,就好像闻到了整片土地的芳香。 

 

 

 

 

太子龙与中国强 

  小时候最盼望的是过年,因为可以买一年一套的新衣服,到了年底,几乎每天都会嗅到新衣服那种棉香了。

  布鞋也是一年只买一次,穿到破了,只好赤脚去上学,期待新年赶紧到。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买的卡其制服叫作〃太子龙〃,布鞋的牌子是〃中国强〃。

  新衣、新鞋买回来,舍不得马上穿,要抱着一起睡觉很多天,每天都很开心。

  盼呀盼的,新年终于到了。

  我把新衣服、新鞋子穿起来,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笔挺,可以出去让这世界的人看看了!也因为是过年,新衣的口袋里总像装满了欢乐,怎么掏出来用,也用不完。

  但是,穿新衣的时候我会想到,一个人穿新衣确实快乐得像太子,怪不得新衣叫〃太子龙〃。

  我又会想到:中国如果真像球鞋的名字那样强起来,我们就可以常常穿新鞋了! 

 

 

 

 

胃散 

  妈妈打电话来,叫我下次回去时再买两罐大的胃散回家,因为上回我买的胃散已经吃完了。 

  〃怎么会呢?我不是才买回去没多久吗?〃

  妈妈说:〃因为那些囡仔都爱吃胃散,平时都吃着玩,很快就吃完了。〃

  听妈妈讲起,我们小时候也喜欢吃胃散,一人吃一两匙,胃散没两天就吃完了。

  大约是三十年前,台湾乡下医药不发达,因此家家都在墙上挂一个大药包,里面就有绿瓶子的胃散,葫芦形状。那时大概是没东西吃的缘故,总觉得胃散的味道很好,含一口吞进喉咙,〃心凉脾肚开〃,一股凉气冲入腹内,另一股凉气则冲出鼻孔,真是过瘾极了。

  由于兄弟都喜欢吃胃散,爸爸无法可想,最后把药包挂在大厅的横梁上,这样除了老鼠之外,大概只有猫吃得到了。

  但是我不死心,有一天用梯子爬上横梁,一手挂在横梁,一手去摘药包,结果失去重心,当场从一丈高的屋梁上跌下来,屁股痛了,一个星期都不能坐椅子。

  药包还是挂在横梁上,再也没有人敢去拿了。

  我一直还是怀念胃散的味道,几年前在偶然的机会买到一种胃散,味道和小时候吃的一样,疗效也很好,就介绍给妈妈吃,没想到哥哥的孩子们也喜欢吃呢!

  我们的童年时代,物质匮乏,没有什么可贵记忆,但生活的小事中也有许多深刻的事物,例如胃散就是。这使我在很小很小就知道生活的一些秘方:即使在看来卑贱的事物中,也有一些珍贵的滋味。

  因为,这世界原本没有什么卑贱的事物,只有卑贱的心才会看见卑贱的东西。  

 

 

 

 

光阴似箭到日月如梭 

  小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小学生写作文、日记、周记,一开始都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其实,那时候很多人没射过箭,也没有见过织布的梭子。

  到四年级,我们的导师才严格规定:不论是作文、日记、周记都不准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要使用那些平常看得见的东西来形容。

  一时之间,光阴和日月就变得很热闹了。

  例如光阴似鱼,日月如鸟。

  例如光阴似水,日月如云。

  例如光阴似风,日月如电。

  也有说光阴似蝴蝶,翩翩飞去;日月如蜜蜂,一次只留下一些甜蜜的回忆。

  从此,创造力大开。

  一直到四十岁以后,才知道光阴和日月都是快到无法形容和譬喻的。

  偶尔想起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童年岁月,自己也开心地笑了。

  光阴似箭,是火箭;日月如梭,是太空梭。

  光阴还是似箭,箭箭穿心。

  日月依然如梭,梭梭滴血。

  〃日历,日历,挂在墙壁,一天撕去一页,使我心里着急。〃想起小学的一课课文,现在没有日历可撕了,心里才真的是着急。  

 

 

 

 

挑水肥的人 

  昔时乡间有一种专门挑水肥的人,他们每隔一星期会来家里〃担肥〃,也就是把粪坑的屎尿挑到田野去施肥,因此我们常会和他们在田间小路不期而遇。

  小孩子贪甜恶咸,喜香怨臭,很讨厌水肥的味道,我们只要看见挑水肥的人走近,就捏着鼻子往反方向逃走,跑很远了才敢大口呼吸。

  有的挑水肥的人喜欢捉弄孩子,远远地就说:〃香的来了,要闻香的孩子紧来喔!〃那语调好像他就要挖一块分给人闻香一样。

  有一次,我与爸爸同行,不巧遇到挑水肥的人,我不敢跑开,只好捏着鼻子把头别到一边去,好不容易熬到水肥的味道错身而过。

  爸爸立刻叫我立正站好——每次他有什么严重的教训总是叫我们立正站好——然后他严肃地问我:〃为什么遇到担肥的人捏登子转头?〃

  〃因为真的很臭嘛!〃我委屈地说。

  〃他们挑肥的人难道不会臭吗?〃

  我说:〃大概会吧!〃

  爸爸说:〃他们忍着臭,帮我们把水肥倒在田里,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呀!知不知道?〃

  我点头说:〃知道。〃

  爸爸忽然以一种十分感性的语调说:〃这担肥的人,在家里也是人的儿子,也是他儿子的爸爸,我们应该尊重人、疼惜人,以后你在田里遇见他们,不可以把头转开,不可以捏鼻子,知道吗?〃

  〃可是真的很臭呀!〃

  爸爸说:〃你可以深呼吸、憋住气,等他们走过再呼吸呀!〃

  后来,我每次遇到担肥的人,总是深呼吸、憋住气,想到他们也是人于,也是人父,就感觉那样的憋气使我有一种庄严之感。

  我后来肺活量大,可能与那深呼吸和憋气有关。

  现在,父亲虽然过世了,但他那一天对我说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讲完话,我们一起在夕阳下的田园漫步回家,田园流动着金黄色的光到如今还照耀着我。

  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彼是人子,亦是人父,应善待之!  

 

 

 

 

永铭于心 

  我妈妈是典型的农家妇女,从前的农家妇女几乎是从不休息的,她们除了带养孩子,还要耕田种作。为了增加收入,她们要养猪种菜做副业;为了减少开支,她们夜里还要亲自为孩子缝制衣裳。

  记忆中,我的妈妈总是忙碌不堪,有几个画面深印在我的脑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静地坐在猪舍前面,她背着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猪粪的情景,妈妈的个子矮小,我们坐在猪舍外看进去,只有她的头高过猪圈,于是,她和小弟的头在那里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里搏斗一样。

  有一幕是:农忙时节,田里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总要吃一顿点心止饿。点心通常是咸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妈妈挑着咸粥走在仅只一尺宽的田埂,卖力地走向田间,她挑的两个桶子,体积比她的身体大得多,感觉好像桶子抬着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后会听见一声高昂的声音:〃来哦!来吃咸粥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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