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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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店街-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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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名叫“彼得罗”的人坐在床边,对他腼腆地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并不认识这个“彼得罗”,但却很同情他。他感觉到“彼得罗”因为正被迫捕才住到旅馆的这个房间里来的。他随即把装着钱的信封递给了“彼得罗”。他头天晚上已经很顺利地把首饰卖出去了,赚了一大笔钱,“拿着,”他对“被得罗”说,“我把多赚得的钱也分给您一半。”“彼得罗”说了声“谢谢”,就把信封放在床头拒的抽屉里去了。
   这时,他发现床对面衣柜的一扇门是半开着的。有几件连衣裙和一件皮大衣挂在柜子里面的衣架上。这样看来,这个“彼得罗”是和一个女人住在这里的了。于是,他又一次想到这个女人和这个“彼得罗”的处境一定是很不安定的。
   “彼得罗”一直在床上躺着,又点着了一支香烟。这个男子感到自己得到了信任,因为他说;
   “我越来越不敢上大街了……”
   接着,他甚至说:
   “有几天我是那样的害伯,以致成天躺在床上……”
   过了这么久以后,他的耳边仍然回响着“彼得罗”用低沉的声音说出的那句话。当时,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最后,他笼统地说了一句大致是这样的话:“我们生活在一个奇怪的时代。”这样,才总算摆脱了困境。
   那时,“彼得罗”突然对他说:
   “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离开法国的办法了……有了钱,就一切都能做到了……”
   他还记得当时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一片片很小的雪花——几乎是些雨点——正在飞舞。那纷飞的雪花、窗外的黑夜和狭小的房间,使他产生了一种窒息的感觉。即使有了钱,是不是就能逃到某个地方去呢?
   “可以,”“彼得罗”悄悄地说……“我有办法进入葡萄牙……可以取道瑞士……”
   “葡萄牙”这个字眼使他立即想起了绿色的海洋、金色的阳光和人们在遮阳伞的下面用麦管吸着桔子汁的情景。“在夏季的某一天,”他这样想道,“这个‘彼得罗’和我能不能在里斯本或者伊什图里尔的一家咖啡馆里重逢呢?”到了那个时候,他们也许可以漫不经心地喝着苏打水……而卡斯蒂耶旅馆这个小房间,雪花、黑夜、凄凉冬季的巴黎,他为了脱身而正在进行的非法交易……这一切又使他们觉得是多么遥远啊。他离开房间时,对那个“彼得罗”说了声:“祝您走运。”
   那个“彼得罗”后来怎样了呢?在夏季的这个黄昏,这个男人手里拉着一个在人行道上大步跨过残阳光斑的孩子,他祝愿这个他在很长时间里只见过两次面的男子能同他一样安宁和幸福。

二十七




   亲爱的居伊:

       谢谢您的来信。我在尼斯生活得很幸福。
   我找到了从前祖母经常带我去的隆尚街那座
   古老的俄国教堂。也就是在那时,在我观看
   瑞典国王居斯塔夫打网球的时候,我在这方
   面产生了爱好……在尼斯,每条大街小巷都
   使我回忆起我的童年。
       在我正对您谈到的这座俄国教堂内,有
   个房间里摆满了玻璃书橱。房间中央,有一
   张很象弹子台的大桌子和几把旧的扶手椅。
   从前,每星期三,我祖母都要去那里取书,
   而我总是陪着她。
       那些书是十九世纪末以来的出版物。此
   外,这个地方还保持着那个时期阅览室的陆
   力。我花了很多功夫阅读我已经淡忘了的俄
   文书。
       那座教堂占地很大,花园里绿树成荫,
   挺立着高大的棕榈树和桉树。在这些热带的
   树木中间,挤着一棵银白色树干的白桦。我
   猜想,人们把它栽到那里,为的是让我们不
   要忘记我们遥远的俄国。
       亲爱的居伊,我要不要对您实说了呢?
   我正在谋求一个图书馆管理员的职位。如果
   一切进行得很顺利,能够如愿以偿的话,我
   将非常高兴地在我度过童午的一个地方接待
   您。
       经过了种种曲折(我不敢告诉教士我以
   前当过私家侦探),我终于回到了老家。
       您非常正确地对我说过,在生活中,重
   要的不是未来,而是过去。
       至于您向我打听的那些亭,我想最好的
   办法是问问“家史服务处”。我刚给德·斯
   威尔特发了一封信,我认为他能够回答您的
   问题。他会很快把一切情况写信告诉您的。
      
                           您的

                             于特

       至于那个我们一直未能查明、名字叫做
   “奥列格·德·弗雷戴”的人,我现在可以
   向您报告一个好消息了。下一个邮班,您就
   可以收到一封信,它将告诉您一些情况。由
   于我认为“弗雷戴”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象
   俄国人——或者波罗的海沿岸的居民——的
   名字,所以随便找了一些以前曾在尼斯的俄
   国侨民区里居住过的人问了问。非常走运,
   我碰到一位卡媛夫人,她还记得这个名字。
   可是这些回忆是令她不快的,她真想把它们
   从她自己的记忆里抹掉,但她应允我给您写
   信,把她所知道的一切都统统告诉您。又及。

二十八




       姓名:德尼兹·伊韦特·库德勒斯。
       出生时间和地点:一九一七年十二月二
   十一日,巴黎。
       父保罗·库德勒斯,母昂里埃特(原姓
   波加埃茨)。
       国籍;俄国。
       她于一九三九年四月三日在第十七区区
   政府与吉米·彼得罗·斯特恩结婚,后者一
   九一二年九月三十日生于萨洛尼卡(希腊),
   希腊国籍。
       库德勒斯小姐先后住在:
       巴黎第十三区奥斯特利茨码头9号
       巴黎第十七区罗马街97号
       巴黎第八区康邦街,卡斯蒂耶旅馆
       巴黎第八区康巴塞雷斯街10号乙
       库德勒斯小姐用“米特”的名字拍过一些
   时装照片。随后,她可能在拉博埃蒂街32号
   的JF妇女时装店当过模特儿;接着,她可能
   同一个叫做范·阿伦的人合伙,后者是一个
   荷兰人,他于一九四一年四月在巴黎第九区
   的巴黎歌剧院花园广场街6号开过一家女式
   服装店。这家服装店存在时间很短,于一九
   四五年一月关闭。
       库德勒斯小姐可能是一九四三年二月在
   企图偷越法国…瑞士边境时失踪的。对此,在
   麦热夫(上萨瓦省)和昂马斯(上萨瓦省)进
   行了调查,  但没有取得任何结果。

……

   那还是在皮埃尔…卡尤街的当铺里,我就认定我将永世厌恶
贫穷。有人会认为我缺乏理想。刚开始我的头脑也很天真浪漫。
但这一切在人生路上丢掉了。
                      ——《夜巡》

二十九




       姓名:吉米·彼得罗·斯特恩
       出生时间和地点:一九一二年九月三十
   日,生于萨洛尼干卡(希腊),父乔治·斯特
   恩,母吉乌维雅·萨哈诺。
       国籍:希腊。
       他一九三九年四月三日在第十七区区政
   府与德尼兹·伊韦特·库德勒撕(法图籍)
   结婚。
       斯特恩在法国的住址不明。
       只有一九三九年二月份的一张卡片指明
   有一个吉米·彼得罗·斯特恩,他当时住在:
       巴黎第八区贝亚尔路24号
       林肯宾馆
       这个地址也出现在第十七区区政府的结
   婚证书上。
       林肯宾馆现巳不复存在。
       林肯宾棺的一张卡片上写着如下的情
   况:
       姓名:吉米·彼得罗·斯特恩
       住址:(意大利)罗马,睹店街2号
       职业,经纪人。
       吉米·斯特恩先生可能在一九四〇年失
   踪。

三十




       姓名:彼得罗·麦克沃伊
       无论是在警察署还是情报局,都很难搜
   集到关于彼得罗·麦克沃伊先生的情况。
       我们接到报告,一个叫做彼得罗·麦克沃
   伊先生的多米尼加人在多米尼加驻巴黎公使
   馆供职,一九四〇年十二月时住在纳伊(塞
   纳河畔)的朱里安…波坦路9号。
       但自那以后,就杳元音信了。
       各种迹象表明,彼得罗·麦克沃伊先生
   在上次大战时就离开了法国。
       象当时所常有的那样,这个人可能用的
   是化名和假的证件。



……
   后来,他还思忖,这种感觉,也许不过是他的青春,这种一
直压抑他的感觉,终于脱离他了,犹如一块岩石缓缓滚向大海,
击起一束水花便消失了。
                       ——'法'莫狄亚诺 《一度青春》

三十一




   德尼兹过生日了。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巴黎上空飘落下来的雪花,一着地便成了泥浆。人们涌进地铁的入口,加快脚步地走着。圣奥诺雷区一带的玻璃窗里都亮着灯光,圣诞节快到了。
   我走进一家首饰店,又看到了那个男子的脑袋。他留着胡子,戴着一副镜片上过色的眼镜。我给德尼兹买了一只戒指。我从商店里走出来时,雪还在不停地下着。我担心德尼兹不来赴约。我第一次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认为在这些匆匆忙忙地走动着的人影中,我们在这个城市里是会互相错过的。
   那天晚上,我的名字究竟是叫吉米还是彼得罗,是姓斯特恩还是麦克沃伊,现在可回忆不起来了。

三十二




   瓦尔帕莱索①。她在一辆有轨电车尾部靠近窗子的地方站着,被夹住其他的乘客中间,站在她一边的是一个戴墨镜的小个子男人,另一边的是一个面部干瘪的金发女人,那女人身上散发出一股堇菜属植物②的香气。

________________
   ①智利港口。
   ②旧误译“紫罗兰”。

   过一会儿,那些乘客几乎都要在埃省朗广场车站下车,那她就可以坐下来了。因为她住在山岗上,住在塞罗·阿莱格莱区,所以一个星期有两三回要到瓦尔帕莱索去买东西。她在那里租了一幢房子,办了个舞蹈学校。
   五年前,她踝骨骨折。她在知道自己不能再跳舞之后,离开了巴黎。但是,她对此至今不悔。她决心远走高飞,决心割断她同过去生活的一切联系。那么她为什么要到瓦尔帕莱索去呢?因为她在那里有个熟人,一位居瓦斯芭蕾舞学校的校友。
   她不打算再回欧洲去了。她留在那里,上她的课。最后,她把那些在巴齐尔上校芭蕾舞团时拍的、挂在墙上的旧照片,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很少去想骨折以前的那些事。在她的脑子里,一切都变得模糊了。她把名字、日期和地址都搞混了。然而她能有规律地,每星期两次,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回想起一桩事情来,她对这桩事情的印象要比对其他事情清楚得多。
   有轨电车在埃拉聚里林荫大道尽头停下来,就在今晚的这个时候,她回忆起来了。这条绿树成荫、坡度缓缓升高的大道使她想起了童年时住过的朱伊…昂…若阿斯的那条街。她记起在居尔泽纳博士路拐角处的那些房子、垂柳、白栅栏和新教礼拜堂,记起对面很低的地方是罗宾汉客栈.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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