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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苹果树-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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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我!”
  她低声回答:“我答应。”
  她那苍白的脸叫他害怕,一切都叫他害怕;于是,他放开了她,又回到楼底下。是的!他豁出去了!接受了她的爱,又宣布了自己的爱!他走到院子里那张绿漆椅子跟前,手里可依然并没有拿着什么书。他坐在那里,茫然望着前面,既得意,又悔恨,而在他的鼻子底下,在他的背后,农庄的工作照旧进行着。在这种令人奇怪的出神状态中,他不知道坐了多久才看见乔在他后面不远处的右边站着。显然这青年是在地里干了重活以后回来的,他替换着脚站着,大声呼吸着,脸红得像落山的太阳,在蓝衬衫的卷起的袖子下,两条胳臂现出熟桃子的色彩和毛茸茸的光泽。他的红嘴唇张开着,两只长着亚麻色睫毛的蓝眼睛定定地瞪着艾舍斯特,艾舍斯特讥讽地说:
  “呀,乔,我能给你帮点什么忙?”
  “能。”
  “什么事,你说。”
  “你可以离开这儿。我们不要你。”
  刚说完这句简短的话,他看见梅根站在门道里,怀里抱着一只棕色长毛小狗。她迅速地走到他跟前。
  “这狗的眼睛是蓝的!”她说。
  乔转身走开了;他的脖颈子是十足紫红色的。
  艾舍斯特用一个手指摸摸梅根抱着的那只棕色的牛蛙似的小东西的嘴。它倚在梅根怀里显得多舒服!
  “它已经喜欢你啦。啊!梅根,什么东西都喜欢你。”
  “乔跟你说什么来啦?”
  “叫我走,因为你不要我待在这里。”
  她跺一下脚,然后抬走眼睛瞧着艾舍斯特。受到这含情脉脉的一瞧,他觉得神经起了一阵哆嗦,正好像看见一只飞蛾烧着了翘膀似的。
  “今天晚上!”他说。“别忘啦!”
  “不会的。”她把脸紧靠在小狗的肥胖的棕色的身子上,溜进了屋里。
  艾舍斯特打小巷里走去,在野草地的大门口,他碰见了瘸子和他的母牛群。
  “天气多美呀,吉姆!”
  “啊!这是对草顶好的天气。今年………q树比橡树开花晚。
  ‘要是橡树比………q树早——’”艾舍斯特漫不经心地说:“你上回是站在什么地方看见吉卜赛鬼的?”
  “也许就在那棵大苹果树底下,您可以这样说吧。”
  “你当真记得是在那儿看见的吗?”
  瘸子小心地回答说:
  “我不敢说准是在那儿。我心里觉得是在那儿。”
  “你怎样解释这事儿?”
  瘸子放低了嗓子。
  “他们的确说,老主人纳拉科姆的祖上是吉卜赛人。不过那很难说。您知道。他们是个非常爱认自己人的民族。也许他们知道他要死了,就派这家伙来陪伴他。这是我对这件事儿的想法。”
  “他是什么模样?”
  “满脸胡子,那模样儿好像拿着个提琴似的。他们说没有鬼怪那样的东西,不过那天黑夜里,我看见这只狗身上的毛都竖了起来,我自己却什么也没看见。”
  “有月亮吗?”
  “有,差不多圆啦,不过刚升起来,在树背后像金子似的。”
  “你以为鬼怪出现,灾祸临头,是不是?”
  瘸子把帽子往后一推,两只热望着什么的眼睛更加认真地注视着艾舍斯特。
  “这话不该我来说——显得那么不安的是他们。有些事儿咱们不懂,那是一定的,没错。有的人看得清,有的人什么也都看不清。比如说,我们的乔——您不管把什么东西放在他眼睛面前,他都看不清;别的几个孩子也一样,就会乱说一气。可是您把我们的梅根放在有什么事儿的地方,她就看得清,而且懂得更多,要不那就是我错了。”
  “她很敏感,所以如此。”
  “这话怎讲?”
  “我说,她什么都感觉得到。”
  “啊!她是十分好心肠的。”
  艾舍斯特觉得自己的脸在红起来,就把烟荷包递过去。
  “来一筒,吉姆?”
  “谢谢,先生。我看她是百里挑一的。”
  “我看是这样。”艾舍斯特简短地说,把烟荷包折起,往前走了。
  “好心肠的!”不错!可是他自己在干什么呢?对这个好心肠的姑娘,自己的企图——依他们的说法——是什么呢?这念头一直随着他,走过闪耀着金凤花的田野。那儿有红色的小牛在吃草,燕子在高空飞翔。是的,橡树比………q树早,已经是一片赭黄;每棵树的生长阶段和颜色都不一样。布谷鸟和千百种鸟儿在歌唱;小河小溪亮得耀眼。古人相信曾经有过一个黄金时代,有过赫斯佩丽迪丝姊妹们的花园!……一只雌的黄蜂落在他的袖子上。杀死一只雌的黄蜂,等于少两千只黄蜂来偷盗从这园里的花朵中结出来的苹果。但是,哪个心里怀着爱情的人,能在这样可爱的日子杀生呢?他走进一块地,一只小红牛正在那儿吃草。艾舍斯特觉得它的模样儿像乔。但是小牛并不注意这位客人,也许在这鸟语声中,在它那短腿下的这片迷人的金色牧场中,它也有点儿陶醉了。艾舍斯特毫无阻碍地穿过去,来到河边的山坡上。一个山罔从斜坡升起,顶上有许多岩石。那儿,野风信子密密地滋生着,还有二十来棵野生的酸苹果树盛开着花儿。他在草上躺下。田野里金凤花的绚丽灿烂和橡树的金光闪烁,一变而为这灰色山罔下的虚无缥渺的空灵之美,使他充满了一种惊异之感;什么都不一样了,只有潺潺的流水声和布谷鸟的歌声没有变。他在那儿躺了很久,看阳光渐渐移动,直到酸苹果树把影子投射在野风信子上,只剩几只野蜜蜂还在做他的伴侣。他并不很清醒,想着早上那一吻,还有今晚苹果树下的密约。这样一个地方,一定有牧神和树神居住着;像酸苹果树的花那么洁白的仙女们,回来安息在这些树里;而像枯蕨那么棕色的、长着尖耳朵的牧神,则躲着等待她们归来。他醒来的时候,布谷鸟还在叫,河水还在淙淙地流,但是太阳已经隐藏到山罔的后面,山坡上凉飕飕的,有几只野兔已经出来了。“今天晚上!”他想。正像万物正在从土中往上生长、在一只无形的手的柔软而执拗的手指之下展开一样,他的心和官能也在被推动和展开。他站起来,打酸苹果树上折下一个小花枝。那花蕾宛如梅根——
  贝壳似的形状,玫瑰红的颜色,风姿自然,清新鲜嫩;正在开放的花朵也是这样,洁白,自然,动人。他把花枝放在上衣里面。他心里的全部春之奔放都由一声得意的叹息透露了出来。可是,那些早出的野兔都赶紧逃开了。
  六当天晚上艾舍斯特放下拿在手里半小时一直没有读过的袖珍本《奥德赛》,悄悄地穿过院子到果园里去的时候,已经是快十一点钟了。月亮刚刚升起,十足是金黄色的,挂在山上,像一个明亮、有力、注意着周围动静的精灵,打………q树的半裸的枝干所构成的栅栏后面窥视着。苹果树之间还是暗沉沉的。他站着定了定方向,用脚探索着地上的乱草。紧靠他背后有一团漆黑的东西蠕动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原来是三头大猪,它们重新互相紧挨着,在墙脚边躺下了。他倾听着。没有风,只是汨汨的流水的低语声比白天加倍有力了。
  有一只鸟,他说不出是什么名堂,“哔卜”“哔卜”地叫着,怪单调的;他听得一只蚊母鸟在很远的地方拉长了嗓子不断鸣叫着;还有一只猫头鹰呼呼地在叫。艾舍斯特挪动一两步,又站住了,觉得脑袋四周有一片朦胧的活的白茫茫的东西。昏暗的苹果树静止着,上面的无数花朵和花蕾看去是那么柔和,呈现出模糊的轮廊,它们受了蠕动的月光的魔力,都活了起来。他有一种最最奇怪的感觉,仿佛真有淘伴似的,仿佛千百万只白蛾或精灵飘浮了进来,停留在昏暗的天空和更加昏暗的地面之间,就在跟他的眼睛相平的空间开合着翅膀。这一霎那间的美是令人惊讶的、静寂的、没有香味的,使他几乎忘记了为什么到这果园里来。夜色降临以后,白天始终裹着大地的那种飞在空中的魅力并没有消失,不过换成了目前这种新的形式。他在这粉装玉琢的浓密树枝间移步往前,来到了那棵大苹果树跟前。不会弄错,即便是在黑暗里;它比所有别的树几乎都高大两倍,向那开阔的草地和小河一直斜倾出去。在那粗壮的树枝下,他又停下来,倾听着。完全是同样的那几种声音,还有那几口困倦的猪发出来的轻轻的咕噜声。他把双手放在干燥而几乎温暖的树干上,那粗糙的长了苔藓的表面经手一模发出一种泥炭般的气味来。她会来吗——
  会吗?在这些颤动的、神鬼出没的、被月光所迷的树木间,他对什么东西都疑惑起来!这里一切都是超尘脱俗的,不是尘世间情侣相会的地方;只适合男神和女神,牧神和林中仙女——不适合他和这乡下小姑娘。如果她不来,岂不倒可以松口气了吗?可是他一直在谛听着。那只不知名的鸟还在“哔卜——哔卜”、“哔卜——哔卜”地叫,从有鳟鱼的小河里升起了忙碌的喃喃声,月亮从她那树牢的栅栏后面把视线投射在河面上。跟他的眼睛一般高的花丛好像每时每刻都变得更富有生气了,它那神秘的洁白的美好像使它愈来愈成为他那种提心吊胆、悬而不决的心情的一部分了。他折下了一个小花枝,拿近一看——
  有三朵花儿。采摘果树的鲜花——柔嫩、神圣、幼小的鲜花——然后把它们扔掉,这是亵渎神圣的事!这时他突然听得大门关上的声音,那些猪又动起来,咕噜起来,他的背靠在树上,双手抄在身后紧抱着那长了苔藓的树身,屏住了呼吸。她简直像个穿行林间的精灵,尽管她来时有那么些闹声!接着他看见她已经走得很近了——她那暗淡的身体成了一棵小树的一部分,她那洁白的脸蛋成了树上的花的一部分;她是那么静静地向他窥视着。他低声叫道:
  “梅根!”伸出两只手去。她奔向前来,直扑在他的怀里。艾舍斯特感觉到她的心抵着他直跳,这时候,他领会到了骑士精神和激情的全部味道。因为她并不属于他的世界,因为她是那么单纯、年轻和直率,只有一片爱慕之心,毫无自卫的能力;在这黑暗里他怎么能不以她的保护者自居呢!可是,因为她天性是那么单纯,热爱自然;热爱美,就像那有生命的苹果花一样是这春宵的一部分,他怎么能不接受她愿意给予他的全部赐与,不去满足她和他心头春天的要求呢!在这两种情绪的斗争中,他把她搂在怀里,吻着她的头发。他不知道他们一声不响地在那儿站了多久。小河继续淙淙地流着,猫头鹰继续呼呼地叫着,月亮继续悄悄地往上升着,变得更加洁白了;他们周围和头顶的苹果花在生气蓬勃的美的兴奋中明亮起来了。他们的嘴唇互相寻找着,他们没有说话。只要一说话,一切就都不真实了!春天没有言语,只有淅飒和低吟。春花怒放,春叶茁发,春水奔流,春天欢腾地无休无止地追逐着,这一切都比言语要丰富得多!有时,春天显灵,像一个神秘的精灵一般站着,用它的双臂搂住情侣,用有魔力的手指抚摸他们,于是,他们嘴唇印着嘴唇站在那儿,除了接吻,忘了一切。她的心贴在他身上怦怦地跳着,她的嘴唇在他的嘴唇上颤动,这时,艾舍斯特只感觉单纯的狂喜——
  命运之神有意把她投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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