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快递每次最少能赚万元,最多能赚到2万元,但要受到时间的限制。
运气好的时候,几件东西往相同的方向配送,这样就能节省很多时间,中间可以到办公室去接新的工作。如果几件货物的配送方向截然相反,要想接到新的工作,就需要很长时间了。
为了赢得时间,同时也是为了省钱,他用自来水填饱肚子,疯狂地赚钱攒钱。
虽然斩断了执著,斩断了怨恨,斩断了渴望,然而纳罗毕竟是个除了数字没有什么特殊才华的平凡人。
地狱跳蚤(4)
让一个平凡人断绝念头并不像嘴上说说那么容易。
他每天都会无数次回想起被自己遗忘的执著、怨恨和渴望,痛苦难忍。每当这时,他就抚摸着脖子上的小刀,想着教授说过的话。
这样下去,也许真能像走出教授家的时候下的决心那样,战胜被债务淹没的命运。
可是,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
* * *
高利贷业者张治国的一天从凌晨五点三十分开始。
办公室的开门时间是上午十点钟。这样看来,他起床的时间似乎太早了。然而这个习惯早在他学习做事的时候就养成了,直到拥有自己的办公室以后,老习惯也不容易改变。
他每天的工作从浏览四大日报和经济新闻开始。
然后,他要到各大门户网站浏览与贷款有关的问题,做出答案。
通过网络询问贷款事项的网友当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潜在的优良顾客。
其实,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可以在银行或储蓄所办理贷款业务,但是他们不懂得相关信息,而高利贷业者就通过在网络上为他们答疑解惑的方式诱导他们选择高利贷行业,这是最近高利贷行业较为流行的营销方式。
谁先占有这些客户,谁就可能成为他们的主人,所以张治国认真地看每个问题,真诚地做出回答。
浏览完报纸和网络之后,他会认真地洗个澡。
来到高利贷公司办公室的人中,很多人都怀有茫然的恐惧。而在高中以前他一直练习柔道,练就了强壮的体魄,再加上面相凶恶,他在接待顾客的时候会遇到很多麻烦。
不过,这种与生俱来的四方脸和锐利的眼神,拳头般大的鹰钩鼻子是他无法改变,也奈何不了的事实,所以他只能努力使自己显得整洁干净,力求给顾客留下良好的印象。
洗澡之后,他开始穿衣打扮,看上去就像为了赢得男人们的追求而站在镜子前梳妆打扮的女人。
他喜欢黄色的头发。
因为他对公司开始营业时找过的某位算命先生的话深信不疑。算命先生说,他必须把头发染成黄金的颜色,才有可能赚到钱。
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工作之后,张治国在固定的时间出发去办公室,从来没有迟到过。咨询高利贷事情的顾客大多在上午来找他,他总是面带微笑迎接顾客。
迎接这些像飞蛾扑火般拿钱填充自己口袋的顾客,没有什么比微笑更有效果了。
但是今天,张治国从大清早就皱起了眉头。
“你这个废物。”
张治国眉头紧蹙,瞪着公司职员崔尚弼。
“对不起,我本来是想帮大哥的,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个样子。”
崔尚弼搔着后脑勺,低着头说。
张治国让崔尚弼负责金纳罗的事情。
如果是普通债务人,张治国也不用花费这么多心思,但是对他来说金纳罗是一位特别的顾客。
在高利贷行业中,消息总是传得很快。
向张治国投入资金的钱主们似乎已经知道了他的债务人,也就是金纳罗的父亲用信用卡割喉自杀的消息。
于是,他的钱主们都想看看他是如何牢牢地控制住金纳罗的。
这是他们判断自己投入资金的高利贷业者实力的绝好机会。
如果他能从金纳罗那里拿到更多的钱,替他父亲还债,钱主们就会更加信任他。
张治国很清楚这样的事实。
但是,张治国每天都要忙着接待前来咨询的顾客,不可能从早到晚跟在金纳罗身后,所以他派出了崔尚弼。
因为他担心金纳罗会因为无法承受的债务而失踪,甚至自杀。
不料急于求成的崔尚弼去了金纳罗的公司。
崔尚弼本想劝说在会计科工作的金纳罗挪用公司资金还债,没想到金纳罗因此辞了职。没有哪个公司会让一个在金钱方面出了问题的人继续留在会计部门工作。
张治国恶狠狠地瞪着做了错事之后回来报告的崔尚弼。
“啧啧啧,你这个蠢货。进入公司不满五个月的新员工被公司炒鱿鱼的话,既得不到退职金,也拿不到失业补贴,难道连这个你也不知道吗?那些都是我的钱。根据财产顺序,我也得不到拍卖所得……他妈的!”
崔尚弼小声回答说:
“我没想到这些,对不起。”
“那小子现在在哪儿?”
“那个家伙,在一家快递公司骑摩托车送货。”
张治国离开办公室,准备亲自去找金纳罗。
因为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次让金纳罗认识到现实的残酷。
咣!
伴随着一声巨响,纳罗从摩托车上滚落下来。
地狱跳蚤(5)
他正在住宅区的拐角处拐弯,突然有个沉重的东西砸到了他的头上。
纳罗感觉脑袋一阵火辣辣的疼痛,连忙站起身来。摩托车头盔掉落在地,早已摔得粉碎,他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但是,当他看到流里流气拿着棒球棒出现在眼前的崔尚弼时,立刻猜出了大概的情形。张治国站在崔尚弼身边。
纳罗认出了他们。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在父亲葬礼时抢走全部吊唁金的该死的高利贷业者。
张治国一边不耐烦地用皮鞋踢着纳罗的胸口,一边开口说道:
“手机关了,身份证上的地址变了,房子也被拍卖了……你这个兔崽子,彻底变成了黑户,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找不到你了吗?”
现在他们开始称金纳罗为“兔崽子”、“臭小子”,跟韩尚日的态度截然不同。
“为了避免工资被扣押,你就故意到不需要交纳个人所得税的快递公司工作?仗着自己有学问,就可以这样胡作非为了吗?”
张治国越说越难听了。
纳罗觉得自己应该先解除他们的误会。
“手机我会尽快买的,我不是故意逃避。”
“那是为什么?”
张治国恶狠狠地抓住纳罗的衣领,大声质问道。
“拍卖房子的钱用来还信用卡债务,却不还我们的钱,这是为什么?兔崽子,因为我们是高利贷业者,你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不……不是这样的……”
纳罗想向他们解释,自己的全部收入都用来支付母亲的住院费了,然而张治国不肯听他解释。
“兔崽子!信用卡公司是龙,我们高利贷公司是蛇,所以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是不是!”
张治国夺过崔尚弼的棒球棒,不分青红皂白地朝纳罗挥去。
啪!啪!啪!
纳罗咬紧牙关,用全身迎接他挥过来的棒球棒。
“我要控告你们!我也学过法律!信贷法第10条第1款明文规定,如果对债务人施加暴力,债务人可以举报!”
“你还敢口出狂言,臭小子!”
张治国哭笑不得。他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到纳罗面前。
“你先看看这张拓本上印着谁的蹄子印,然后再胡说八道吧。”
张治国递过来的是印着小孩子脚印的拓本。
纳罗露出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然而当他听张治国说出下面这句话时,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你最疼爱的外甥的脚印,兔崽子!”
“……”
“你自己去理解这张拓本意味着什么吧。如果你理解清楚了,就在这个星期之内准备5270万元交给我。”
听到5270万这个数字,纳罗惊呆了。
“5200……怎么可能呢?据我所知,我父亲欠下的高利贷只有700万!就算加上利息,也不会超过1000万元啊!”
张治国似乎很无奈,他紧紧抓住纳罗的头发。
“你这个蠢货,臭小子!利息加利息,利滚利,你为什么不算?”
“利滚利……”
“还有啊,兔崽子,为了找到你这个不知道逃到哪里去的家伙,我找了调查所的人,你以为他们会白白为我办事吗?”
张治国一边不耐烦地吼道,一边拉着纳罗的脸往自己的脑袋上撞。纳罗的鼻子和嘴巴里流出了很多鲜血,但他还是大声反驳道:
“即便是这样,根据信贷法第8条第1款的规定,3000万元以下的贷款每年不得超过66%的利息……也就是每月,每日!”
站在张治国旁边看着纳罗的崔尚弼似乎不想听纳罗继续说下去了,猛地把纳罗打倒在地。
“你这个臭小子,你想干什么?你生怕谁不知道你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吗?刚才就胡说八道什么法律,大哥,要不要我教教他礼节?”
他开始用皮鞋朝纳罗脸上踢去。
“你的意思是用5000万换你的外甥,是不是?”
“千万不要!不要这样!他妈的!”
纳罗抱住凶狠地朝自己的脸踢过来的腿,恳求他说:
“他还是个不会说话的两岁孩子啊。”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难以忍受的疼痛。
“看来你这个浑小子还没尝过高利贷的滋味?”
“喂,一定要给这小子点儿颜色看看才行!”
这是纳罗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在愈加凶猛的暴力殴打中,他很快就昏厥过去了。
两岁的外甥修贤玩累了,躺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纳罗小心翼翼地走向外甥,疑惑地看了看外甥的脚。
他咬紧嘴唇,感觉自己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张治国递来的脚印和外甥修贤的脚印一模一样,就连脚心的痦子都一模一样。
分明就是外甥修贤的脚印。
地狱跳蚤(6)
他抱着熟睡的外甥,咬紧了牙关。
“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
“干什么呢,弟弟?”
去市场买菜的姐夫正好回来,看到纳罗抱着修贤,问道。
纳罗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僵住了。
不能让胆小怕事而且不谙世事的姐夫知道这件事情。
他把拓本藏到身后,对姐夫说道:
“啊,姐夫,熟睡中的修贤太可爱了,我过来看看。”
“哎呀,后面藏了件东西?是什么?”
“啊……什么也不是,姐夫。”
南允植的手比试图藏起拓本的纳罗的手更快了一步。
“这是什么?这不是我们修贤的脚印吗?”
看到印有修贤脚印的拓本,南允植非常开心。
“我看过有人把孩子的手和脚拓印下来,做成纪念相框,挂在墙上。哈哈哈,我们修贤好有福气,你舅舅给你做了足印,臭小子。”
望着心满意足地盯住拓本的南允植,纳罗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纳罗似乎无路可走了。他做梦也没想到高利贷业者会利用修贤来给自己施加压力。
面对这样的现实,即使他按照黄教授说的那样了解法律,了解自己,给自己勇气,也无济于事了。
但是,隐瞒姐姐和姐夫也不是个办法。
纳罗不得不说出了真相。果然不出所料,姐姐和姐夫的神情都僵住了。
他咬紧牙关,没有躲避姐姐和姐夫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