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宽敞、上有顶、下无墙的回廊,和那座房子连接起来。在厨房后边有一座圆木搭成的熏肉
房。熏肉房的另一侧,有一排三间圆木搭成的小间,是给黑奴住的。离这里稍远,靠后边的
栅栏,有一间小小的木屋。在另一侧,有九间小屋。小屋旁边,放着一个滤灰桶,还有一把
大壶,是熬肥皂的。厨房门口有一条长凳,上面放着一桶水和一只瓢。一只狗在那里躺着晒
太阳。有更多的狗分散在各处睡大觉。在一个角落,有三棵遮阴大树。栅栏旁边,有一处是
醋栗树丛。栅栏外面是一座花园和西瓜地,再过去就是棉花田了。从棉花田再往前去,便是
树林子了。
①这里的农庄很象马克·吐温的叔叔约翰·奎尔斯在汉尼拔附近的农庄。马克·吐
温童年时常去那里。
我绕到了后面,踩着碱桶旁边的后梯磴,朝厨房走去。我走近了一点儿,就隐约听到纺
纱车转动的声音,象在呜呜地哭泣,一忽儿高,一忽儿低。听了这种声音啊,我当时心里但
愿我死了的好——因为这是普天之下最凄婉不过的声音了。
我只管往前走,心里也并没有什么确切的打算。一旦那个时刻来到,就听凭上帝安排
吧。要我这张嘴巴说些什么,我就说些什么。因为我已经体会到,只要我能听其自然,上帝
总会叫我的嘴巴说出合适的话。
我走到半路,先有一只狗,然后另一只狗站起身,朝我扑来。自然,我就停了下来,对
着它们,一动也不动。于是狗又汪汪汪乱叫一通。一时间,我仿佛成了一个车轮子的轴心,
——一群狗——一共十五只之多,把我团团围在当中,对着我伸着脖子、鼻子,乱叫乱嗥。
又另有些狗往这边窜过来,只见它们纷纷跳过栅栏,从四面八方绕过拐角窜出来。
一个女黑奴从厨房飞快地奔出来,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棍,使劲喊道,“小虎,你给我滚
开!小花,你给我滚开!”她给了这个一棍,又给另一个一下子,把它们赶得一边汪汪汪直
叫,一边逃跑,其它的也就跟着逃跑。一会儿以后,有一半的狗又窜了回来,围着我摇尾
巴,又友好起来。狗毕竟对人是无害的。
在女黑奴后边有一个黑女孩和另外两个黑男孩,身上只穿了粗夏布衬衫,此外什么都没
有穿。他们拽住了妈妈的衣衫,害羞地躲在她身后,偷偷地朝我张望。黑孩子一般总是这个
样子的。这时只见屋子里走出来一位白种妇女,年纪在四十五到五十左右,头上没有戴女
帽,手里拿着纺纱棒,在她身后是她的几个孩子,那动作、神情跟黑孩子一个样。她正笑逐
颜开,高兴得几乎连站也站不稳了似的——她说:
“啊,你终于到啦!——不是么?”
我连想都来不及想,便应了声“是的,太太。”
她一把抓住了我,紧紧地抱住了我,随后紧紧地握住我两只手,摇了又摇,眼泪夺眶而
出,泪流满面,抱着我,握住我,没有个够,不停地说“你长得可不象你妈,跟我料想的不
一样。不过嘛,我的天啊,这没有什么。能见到你,我是多么高兴啊。亲爱的,亲爱的,我
真想把你一口吞下去!孩子们,这是你姨表兄汤姆——跟他说一声‘你好’。
可是他们急忙低下头,把手指头含在嘴里,躲在她身子后面。她又接着说下去:
“莉莎,快,马上给他做一顿热腾腾的早饭吃,——也许你在船上吃过了吧?”
我说在船上吃过了。她就往屋子走去,握住了我的手,领着我进去,孩子们跟在后面。
一进屋,她把我按在一张藤条编成的椅子上,自己坐在我对面的一张矮凳子上,握住了我的
两只手说:
“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我的天啊,这么久的年月里,我多么盼着你啊,如今总算盼来
啦!我们等着你来到,已经有好多天啦。再说,是什么事把你绊住——是轮船搁了浅?”
“是,太太——船——”
“别说,是的,太太——就叫我萨莉阿姨。船在哪里搁的浅?”
我不知道怎么说的好,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船是上水到的还是下水到的。不过我全凭直觉
说话。我的直觉在告诉我,船是上水开到的,——是从下游奥尔良一带开来的。不过,这也
帮不了我多大的忙,因为我不知道那一带的浅滩叫什么名字。我看我得发明一个浅滩的名字
才行,再不然就说把搁浅的地方的名字给忘了——再不然——这时我想到了一个念头,于是
脱口说了出来:
“倒不是因为搁浅——这不过耽误了我们不一会儿的时间。我们船上一只汽缸盖炸了。”
“天啊,伤了什么人么?”
“没有,死了一个黑奴。”①
①评论家认为,这一句话真切地表明了,在蓄奴州里,在白人眼里,轮船出事,死
了一个黑奴,还是可说“没有伤人”。
“啊,这真是好运气。有的时候会伤人的。两年前,圣诞节,你姨父西拉斯搭乘拉
里·罗克号轮船从新奥尔良上来,一只汽缸盖爆炸,炸伤了一个男子。我看啊,他后来就死
了。他是个浸礼会教徒。你的姨父西拉斯认识在巴顿·罗格的一家人,他们对他那一家人很
熟悉。是啊,我记起来了,他如今确实死了。伤口烂了,长大疮,医生不得不给他截肢。不
过这没能救他的命。是的,是因为伤口烂了——是这么个原因。他全身发青,临死还盼望光
荣复活。人家说,他那个样子惨不忍睹。你的姨夫啊,他每天到镇上去接你的。他这会儿又
去了,去了不过个把钟点,现在就快回来了。你一定在路上遇见过他的,不是么?——一个
上了岁数的人,带着——”
“没有啊,我没有遇见什么人啊,萨莉阿姨。船到的时候天刚亮。我把行李放在码头的
小船上,到镇上四周和乡下溜达了一番,好打发时间,免得到这里来时间太早,所以我是打
后街绕过来的。”
“你把行李交给哪一个啦?”
“没有交给哪一个啊。”
“怎么啦,孩子,不是会被偷么?”
“不,我藏在了一处地方,我看不会被偷走的。”
“你怎么这样早就在船上吃了早饭?”
这下子可要露馅啦。不过我说:
“船长见我站着,对我说,上岸以前最好吃些东西。这样,他就把我带到船顶上职员饭
厅上去,把我要吃的都弄了来。”
我心神不定,连听人家说话也听不大清楚。我心里老是在孩子们身上打主意。我打算把
他们带到一边去,套些话出来,好弄清楚我究竟是谁。可是我总是不得手。费尔贝斯太太不
停地说话,滔滔不绝。没有多久,她叫我顺着脊梁骨直冒凉气。
“不过我们在这儿说了半天,你可还没有跟我说起有关我姐姐,或是他们中任何哪一个
人的一个字啊。现在我要把我的话头收住,由你来说。要把所有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告
诉我——所有的事全对我说一说。他们的情况怎样啦,如今在干些什么啦,他们又要你对我
说些什么啦,凡是你能想到的,都说给我听。”
啊,我心里明白,这下子可把我难住了——毫无退路。到目前为止,老天爷帮忙,一切
顺顺当当,不过如今可搁了浅,动弹不得啦。我看得清楚,企图往前闯,那是办不到了,—
—我只能举起双手投降了。我因此对自个儿说,这是又一次走上了非说实话不可的绝路啦。
我刚想张嘴说话,可是她一把抓住了我,推到了床的背后。她说:
“他来啦!把你的脑袋低下去——好,这样行了,人家看不见你了。别露出一点儿风声
说你已经来了。让我开他一个玩笑。孩子们,可不许你们说一个字啊。”
我知道我如今是进退两难啦。不过也不用瞎操什么心嘛。除了一声不响,你也无事可做
嘛。等待雷电轰顶以后,再从下面钻将出来嘛。
老先生进来时,我只能瞥了一眼,随后床把他挡住了。费尔贝斯太太呢,她跳过去问他:
“他来了么?”
“没有啊。”她丈夫说。
“天啊,”她说,“他会出了什么事么?”
“我也想不出来,”老先生说,“我得承认,这叫我心里非常不安。”
“不安!”她说,“我都快发疯了。他一定是已经到了。你一定是路上把他给错过了。
我知道一定是这样的——我推算得出来。”
“怎么啦?萨莉。我不可能在路上错过他的——这你也明白。”
“不过,啊,天啊,天啊,我姐会怎么说啊!他准定已经到啦!你准是把他错过了。他
——”
“哦,别再叫我难受啦。我已经难受得够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实在不知所
措啦。我不能不承认,我已经吓得不知道怎样才好。他不可能已经到了,因为他到了,我却
错过了他,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嘛。萨莉,这可怕——简直可怕——轮船出了什么事,肯定
是的。”
“啊,西拉斯!往那边看一眼——往大路上看!——看是不是有人正在走来?”
他一跳,跳到床头窗口,这就给了费尔贝斯太太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她赶紧弯下身
子,一把拉住了我,我就出来了。当他从窗口转过身来,她就站在那里,红光满面,满脸笑
容,仿佛房子着了火似的。而我呢,温温顺顺的,急汗直冒,站在她的身旁。老先生呆住
了,说:
“啊,这是哪一个啊?”
“你看是哪一个?”
“我可猜不出。是哪一个啊?”
“这是汤姆·索亚啊!”
天啊,我差点儿没栽到地板底下去。不过这时已不由人分说,老人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握
个不停,在这同时,他的老伴呢,正手舞足蹈,又哭又笑。随后他们两人连珠炮似地问到茜
特和玛丽以及那家子其余的人来。
不过要说高兴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比我更高兴的了,因为我几乎象重投了一次娘胎,终
于弄清楚了我原来是谁。啊,他们对我问这问那,一连问了两个钟头,最后我的下巴颏也说
累了,连话也说不下去了。我讲给他们听有关我家——我是说汤姆·索亚家——的种种情
况,比起实际的情况多出六倍还不止。我还讲了,我们的船怎样到了白河口,汽缸盖炸了,
又怎样花了三天时间才修好。这样的解释不会有什么问题,而且效果也是头等的,因为为什
么要三天才修好,他们一窍不通。要是你说是一只螺丝帽炸飞了,他们也照样会相信。
现今我一方面觉得挺舒坦,另一方面又觉得挺不舒坦。作为汤姆·索亚,我是挺自在、
挺舒坦的,而且始终这样自在、舒坦,直到后来我听到了一只轮船沿着河上开来时发出的气
喘声——这时我对自个儿说,万一汤姆·索亚搭了这条轮船来了呢?——万一他突然走进
来,在我给他递去一个眼色,示意他别声张以前,就喊出了我的名字呢?啊,决不能让这样
的情况发生——这样就糟啦。我必须到路上去截住他。我便告诉他们,我得到镇上去,把行
李取来。老先生本想跟我一起去,不过我说不,我自己可以骑马去,不用给他添麻烦了。
第三十三章
英文
于是我就坐车前往镇上去。半路上我见到有一辆车迎面而来,那肯定是汤姆·索
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