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人民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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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人民服务-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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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了她全部生命轨道铺设的地盘和圈地。他想再拓开嗓子唤报告,却是身不由己地拿手
在门上敲了敲。

    她回应了,说进来吧。

    他推门进去了。

    这才看见屋里没有开灯,一片昏黄的模糊。床、桌、椅子都溶在半粘半稠的模糊里,像
化在了一片泥水中。她就坐在床檐上,手里拿了一本书,是《*** 选集》第一卷,没有看,
只是那么拿在手里边。

    他说,阿姨,有啥事?

    她说,开关绳吊到上边了,你帮我拿下来。

    顺着她的目光,他果真看见床头桌边的开关绳盘绕在了那褐色的开关盒子上,人不站到
桌上去,就别想把那绳子拉下来。他就到了她身边,拉过桌前的椅子,把椅面上的藤编垫子
取下来,脱下鞋,拍了拍并不脏的脚底板,还又找来一张旧报纸,铺在椅面上,这才上去把
吊在开关盒上的绳子拉下来,并顺手把开关绳儿朝下一拉,电灯便亮了。

    屋子里一片光明。

    因为这光明,他看见窗外有了一片的黑暗。因为窗外的黑暗,他发现在这光明里,连白
灰墙上发丝样的裂纹都显得分明了。屋子里没什么奇特,就像军营的军械仓库里没有新鲜的
武器样,墙上贴了毛主席的像,挂了毛主席语录的镜框画,写字台上摆了毛主席的石膏像,
靠墙角的脸盆架子边,有一块大镜子,镜子上方印有毛主席的最高指示,镜两侧一边挂了师
长的高倍望远镜,一边挂了师长不常佩带的五四式手枪。枪盒是牛皮,发着暗红的光。而镜
子的最下边,摆着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铺着一层绿玻璃,玻璃上摆了几瓶那年月罕见的雪
花膏、香粉盒和女人们用的剪子、梳子类的日用品。这一切,都不曾超出吴大旺的思想范畴。

    他虽然没有到过这一号院的二楼上,可他同二号院的公务员一道登过师政委家和这一模
样的苏式楼,知道师政委和他那在师服务社当会计的家属住的屋子就是这模样,俭朴、简单,
处处透着传统的光荣和荣耀。师长家二楼深藏不露的俭朴征服了吴大旺的心。他从那椅子上
跳下来,想找一句话向刘莲表达他由衷的敬意时,慢慢地穿上鞋,直起腰,终于就憋出了一
句话——

    刘阿姨,没事了吧?没事我就下楼了。

    她却有些不悦地说,别叫我阿姨,好像我有多老样。

    他憨憨地笑了笑,想抬头去看她却又顺口说,阿姨叫着亲。

    她没笑,一脸的正经与严肃,温和与紧张,对他说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她说小吴,
以后当着首长和别人的面你可以叫我阿姨,没有人了你可以叫我姐。

    她的声音柔软、亲热,像一个真的姐姐在弟弟做错了事情后所给预的关心和批评。吴大
旺有些意外地感动,极想就在这个时候叫她一声刘莲姐,以不失时机的聪敏,把这种姐弟关
系定下来。可是说到底,刘莲是师长的夫人,而自己只是师长家的炊事员兼着公务员,公务
员兼着炊事员,等级像长城样横在他们之间,使得他有天大的能耐,就是能把毛主席的书一
字不拉地全部背下来,一分钟内能烧出十个色香味俱佳的汤菜来,他也还是叫不出刘莲姐姐
那几个字。他没有唤出口的胆量和勇气。他只能对自己的胆怯和懦弱,怀着深切的痛恨和仇
视,又以感恩戴德的心情,抬头去看着师长的妻子,他的刘莲姐,以期从自己的目光中,传
达出他对她的感激和敬爱。

    他就缓缓地抬起了头。

    他的眼前便如闪过一道彩虹样,使他一下子不敢相信他看到的彩虹,就是师长的妻子,
他的刘莲姐。

    他看见刘莲把那本书放在了床头上,原来她身上竞是单单穿了一套红蓝起花的绸睡裙。

    因为是睡裙,就宽宽大大,松松垮垮,像随时会从她身上掉下来。不消说,单是刘莲穿
了睡裙,她也不会如一道彩虹样出现在他面前。毕竟,他也是结过婚的老班长,是警务连少
有的真正见过女人的人。更为重要的,是因为天气热,不知什么时候刘莲把摆在床头的座式
摇头电扇打开了,那电扇摇头晃脑,每次把风送过来,都把刘莲的裙摆掀开来,把风从她的
下身吹进去,又从她脖子下的裙口吹出来。那裙摆的开口少说有着一尺五寸长,每次风把裙
摆掀起时,她的大腿就赤裸裸的一股脑儿露出来,又白嫩,又修长,还又精赤条条,显着许
多一动一弹的大腿上的肉。

    这是他凭生第一次见到女人穿睡裙,果真是有一股诱人的桂花白的女人的香味,从那裙
下徐徐地飘出来,在屋子里缓缓地弥漫着,堆砌着,压得他脖子发紧,呼吸困难。挤得他双
手多余,多余得没地方搁,只能吊在两腿边。

    因为多余,手就有些颤,汗在手心控制不住地流出来。

    他只往她身上瞟了一眼睛,眼珠便像燃了火,被烧得灼痛焦疼了。可在他要迅疾地把目
光移开时,却又看到因为风要从她的胸口走出来,就不得不把她睡裙的胸口鼓胀开,在那鼓
胀的胸口处,他的眼角在失去警惕时,不慎就看到她的乳房儿,又白又大,圆得如圆规划过
样,满鼓荡荡,如同他发面最好、火后最好时蒸出的师长最爱吃的又暄又虚的白蒸馍。师长
是南方人,刘莲也是南方人,他们都把蒸馍叫馒头。吴大旺看见刘莲露出的那大半个乳房,
他就想到了他蒸的又大又暄的馒头了,手上就有了些伸手想抓的冲动了。可是呢,他毕竟是
一个在家里受过中学教育的人,在部队又成了有理想的人,争取崇高的人,受师长和组织器
重信赖的人,立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身的人;毕竟像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样,吴大旺记住自己
仅仅是个师长家的公务员兼的炊事员,而不是师长的儿子或侄子,不是刘莲的弟弟或表弟。

    他知道他该做什么事,该说什么话,不该做什么或者不该说什么。理智像冰雹样一下砸
在了他头上,落进了他心里。这是师长家的二楼卧室屋,他的妻子在卧室里穿什么衣裳,露
哪儿不露哪儿都是本该的事,自己的媳妇才和自己刚刚结婚那个月,不也在洞房里单穿个裤
衩,露着双奶走来走去吗?女人在男人面前,没有不崇高的灵魂;男人在女人面前,只有不
健康的思想。吴大旺在转眼之间,以革命的优秀而光辉的理性,克制了资产阶级非理性的荒
唐邪念,拯救了自己差一点走入悬崖的灵魂。他平静地把目光从刘莲身上一滑而过,就像目
光从没有什么新奇的水面滑过一样,将目光落在她翻过的那本《*** 选集》上,说,阿姨,
没事了吧?

    刘莲脸上又一次有了不悦,她一把他盯着的那本《*** 选集》拿起来顺手放到一边后,
冷冷地问,小吴,你在首长家里工作,最重要的要记住什么?

    他说,不该说的不说,不该做的不做。

    她问,宗旨是什么?

    他说,为首长和首长的家人服务,就是为人民服务。

    蛮聪明嘛。她松驰下来自己脸上因不悦而绷紧的皮肤,把被风吹起的睡裙撩过来盖在大
腿上,像真的一个大姐那样对他说,你知道我比你大几岁?

    他说,不知道。

    我只比你大五岁,她说,你说你是该叫我姐姐还是叫阿姨?并不等他回答,她又顺手拿
起床头的一块方巾递给他,说擦擦汗,我吃不了你,既然把我当成你们师长的老婆看,那你
就得像回答师长的提问一样回答我的话。

    他就用她递的方巾擦了一把汗。

    她说,你结婚了?

    他说,啊。

    她说,哪一年?

    他说,前年。

    她说,有孩子了?

    他说,去年生的。三个月前,我回家时,你不是还给我家孩子买过小衣裳,你忘了?阿
姨。

    她停顿了一会,像喉咙突然噎了一样东西,片刻之后接着说,现在你别叫我阿姨。我是
你姐。是你姐在问你话儿呢。

    他重又抬头看着她。

    她说,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他说,实现共产主义,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终身。

    她暖冷冷地笑一下,那笑像一块碳火上薄薄包了一层冰。然后,她板着面孔又重复着强
调了那句话,说我是你姐,你要给我说实话。

    他说,嗯。

    她说,你最大的理想是什么?

    他说,提干。把老婆、孩子的户口都随军带到城市里。

    她说,喜欢你老婆吗?

    他说,说不上喜欢不喜欢,结婚了,她是了你的人,你就得一辈子为她想着了。

    她说,那还是喜欢嘛。

    就都寂下来,让沉默像军用帐棚样盖在屋子里,盖在他们头顶上。风扇一直在对着刘莲
吹。吴大旺热得汗如雨注,不知是因为天气,还是

    因为紧张,他感到汗水从头上流进眼里时,又蜇又涩,像盐水进了眼睛里。他知道她在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而他只敢盯着她床上铺的水色

    的绿单子和挂在半空的纱纹帐。时间像老牛拉破车样慢慢走过去,到了实在煎熬不过了,
他就试着说,阿姨,还问啥?

    她冷着他的脸,不问了。

    他说,那我、下楼吧?

    她说,下去吧。

    可在他要转身下楼时,刚到屋门口,她又叫住了他,问了一句莫名奇妙的话。

    她说,实话对我说,你每天睡觉洗澡吗?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她,说洗。说在新兵连时我们指导员是南方人,谁不洗澡他就不让上
床睡。

    她说,是每天都洗?

    他说,天天洗。

    她说:你走吧。记住那块为人民服务的牌子不在饭桌上了,就是我叫你上到二楼有事了。

    他便从二楼逃似的下到一楼里。到一楼做的第一件事是到厨房拧开水龙头,哗哗地洗了
一遍满头大汗的脸。

    第二章

    现在,就眼下,那块为人民服务的木牌又不在了饭桌上。它跑到了厨房的灶台上。因为
落日之前他是在师长家的楼后菜地浇着水,侍弄那

    些青菜、萝卜和正在季节的韭菜棵。去楼后菜地里,回来可以绕道走前院,也可以从厨
房的偏门走捷径。厨房是他工作的中心,他去菜地时总是从厨房的偏门走,所以那木牌就从
饭厅跑到了厨房等着他。

    从菜地推开厨房的偏门时,他手里拿了一把小青菜,以备明早炒炒给师长的妻子刘莲吃。

    她饭间爱吃小青菜,说青菜中有充足的维生素,饭后爱磕几个松籽儿,说松籽里有人体
最需要的植物油。可是他拿着青菜进了厨房时,在他看见为人民服务的牌子出现在灶台上之
后,他木呆呆地怔在那,手里的小青菜竞慢慢地滑落下来,一棵棵地落在了脚边上。

    他预感到了有件事情将要发生。爱情像烈性炸药正在等着他,像一颗地雷已经埋在了他
的脚下边。而问题,并不是出在他预见的那颗地雷上,而是出在他明明知道脚下的路上有地
雷,而又必须从面前的道上踩着地雷走过去。

    从身后的门里望出去,楼后的一片菜地里,有几只晚归的麻雀在飞来飞去,叽喳声欢乐
一片,闹得他心里乱乱糟糟,如同堆满了杂物的库房。他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绕着地雷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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