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梅问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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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梅问雪- 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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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恨那男人,恨她自己,因此她不爱这个孩子,从来也没有象其他母亲那样给过他慈爱和温柔。。。是的,就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没有别的原因。。。

  '不,不仅仅是因为这样。'有声音在脑海中大肆嘲笑,'你知道是为什么,你从来都知道。他活不过二十五岁,你以他为赌注想要抓住所谓的幸福,你的自私导致了他一出生就被注定的可怕命运。你不爱他,因为他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你曾经做过怎样卑劣的事情!'
  眼前仿佛魔鬼在嚣叫狂舞。她再也支持不住,软软倒在床上。
  “家里的男人一生下来就注定活不过二十五岁,女人则是携带这种基因。遗传的病,治不了。”
  “发现怀孕的时候已经三个多月,医生告诉我应该是个男孩。我想打掉,也免得这孩子将来怨我。谁知没过几天,周建轩便对我说要分手。”
  “无论我怎么挽回他都不肯转变心意,那么这个孩子,一下就成了我最后的筹码。”
  “一直到怀孕第八个月为止,我一共去找了他三十四次,第三十五次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告诉我一星期后他就要结婚了。这时已经没办法把孩子打下来。”
  她嘴角微微抽动,脸上扯出一个冷笑,“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么自私的女人。”
  “你的病确认后住院不到一个礼拜,有一天医生问我家里还有什么人,我说没有,然后他就给了我一份检测单。”
  “那天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家里的,脑子里乱得很,好象想了很多,又好象什么也想不了。后来,我忽然记起你有写日记的习惯。”
  “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我难受得很,想哭也哭不出来。”
  她的手在棉被底下紧紧握住一块褥角,却仍用了冷淡的语气:“你恨我是应该的。”说了这么多话,加上情绪急剧激动,她只觉得身子沉重至极,回光返照带来的力量似乎正在逐渐流失。
  “刚才不知道怎么了,看见你这个样子,又想起自己活不过二十五岁,忽然就很害怕,想哭。对不起。” 
  “其实说不定能治好,奇迹总是有的。就算没什么办法,起码现在还能够好好活着。” 
  “九岁那年高烧,妈抱着我转了几家医院,守了我几天我不知道,只记得醒过来的时候没认出面前这个人是平时漂亮又整洁的妈妈。”少年静静坐着,好象在自言自语,“没结婚就带着一个孩子生活我知道很苦,但现在我却没在福利院或者别的什么地方,真的很好。”他低下头,凝视着母亲苍白的面容。“妈,谢谢你。”
  明明十多年没有流过泪,可现在,她只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 
  少年伸手替母亲擦去眼泪。她有些吃力地抬起胳臂,抚摩着这张和那人酷似的脸,迷朦中第一次仔仔细细注视着儿子,恍然发觉他已是个男子汉了。
  “周建轩,”她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象流星划过天际燃出的火焰,象开在盛夏的花盏,耀得整张苍白的病容都添上了红晕。“我仍是恨你。。。” 
  那一点光辉渐渐黯淡下去,仅有的温度从体内迅速消褪,“阿司——”
  “我对不起你。。。” 


七。 剑阑

  尸体倒下的一刻,西门吹雪正吹去悬在剑尖上的血珠。他的眉目萧索,神情说不出地寂廖淡漠。远处拴在一棵树下的马匹不耐地扬着蹄,咴噜噜打出一串响鼻声,似是催促主人早些起程。西门吹雪渐步离开,身后的尸体还余着些温热,面上仍保持前一刻的表情。只是,他已要永远留在这里了。

  树林里重新寂静下来。

  栗棕色的马开始低头吃草。

  西门吹雪已去得远了。


八。 游程

  一盘什锦豆腐,一盘浇汁醋鱼,一小碟青菜,半碗粳米饭。

  白衣男子举止斯文,倒更像是个读书人,而不是腰中佩剑的武者。执筷的手修长有力,指肚上覆着薄薄的茧。象牙色的指甲呈圆润的贝型,十分整齐干净。他自顾自地用着简单的午饭,细细咀嚼的神态仿佛面对的是一桌丰盛的佳肴。

  不紧不慢地吃完,又喝了两盏清茶。男子歇了大约一刻钟,然后取出一块碎银置于桌上,起身向楼下走去。

  他出门已有月余。


九。 夜宴

  从傍晚开始就有乌蒙蒙的云在天边聚拢,不多时周遭的空气就一点一滴地迟滞起来。叶孤城拿起桌上的火石擦了几下,迸出的火花便将一旁的油灯燃着,绽开一朵颤巍巍的豆大光亮。他看了慢慢平稳下来的灯火片刻,走到窗前将半敞的窗子掩上,复又闩好了门,这才解下腰间的佩剑放在床头。

  房外的雨已经下了起来。起初只是零星的水滴掉落,渐渐地就有些洋洋洒洒的意思,终于交织成一张巨大的水幕。叶孤城听得外面偶尔滚过的几声闷雷,手上只是一拂,便将淡青色的床帏放下,自己矮身坐在床沿。

  他弯腰脱去缎靴,手指在腰间扯动几下,将束绦并外袍一起除了,置在塌前一张搁椅上,又接着解开长衫。
  叶孤城睡得很早,因此当灯盏里原本就不多的油燃尽后也只是戌时。屋子里极静,只听得房外雨线击在窗棂上的沙沙声,青帷帐里沉寂一片。
  一直合着的眼忽地睁开。若有若无的脚步声逐渐来得近了,径直在门口停下。叶孤城并不动,仍是静静躺着,目光透过薄软的纱帐看向外面。

  “原本不该搅扰城主清梦,只是小的主人有命,不敢不从。”来人语气里透着谦卑,“南王世子有请城主一叙。”

  眉峰耸动,复又缓缓重新舒平。叶孤城抬起上半身掀开帐子,一双脚已穿进靴里。门外人听见房中悉悉索索声响起,忙赔笑道:“客栈外马车已经备好,城主请。”叶孤城披上外袍,心中主意已定,手上自顾束着腰带。一道闪电掠过,映得屋子雪亮,现出他嘴角噙着的冷然笑意。
  一路无语。马车行到一处街面便缓了速度,只听来人在车外道:“城主请移步,世子已等候多时了。”说着,就有撑伞的美貌婢女上前轻轻揭开车帘。里面男子也不看她,身形微动,一双脚便踩在地上。周围人只觉眼前一恍,白衣人已飘然踏进大门。
  “雨夜冒昧求请,城主见谅。”南王世子不过二十一二模样,容貌英挺,举止斯文。头上勒着赤金束发平顶冠,身穿宝蓝色洒花满绣锦袍,腰中围着条鸾带。不见奢华,唯觉贵气逼人。
  屋角墙壁前立着两排铜盏,十余支二尺来长的红烛盛在里面,照得厅中灯火通明。一班乐女隐在屏风后,渺渺丝竹声便绕得满厅。两张描金桐漆小案对面安置,上面设着各色时鲜果肴。白衣男子容色清冷,笔直跪坐在案前,双手隐在袖中。“何事。”
  世子似是知他秉性,倒也并无不悦,笑道:“月前家父遣人至白云城,却听闻城主闭关,不能见客,甚为可惜。前些日子知道城主出游,便派在下前来一叙。城主剑法绝世,但求执弟子礼;奉师道以侍。”
  叶孤城眼光微微一抬,直射在对面人脸上。世子只觉眼角突地一跳,仿佛针刺一般。这感觉转瞬即逝,恍若什么也没有发生。叶孤城眉目间神色疏离,语气听不出情绪变化:“我的剑,你学不来。”
  世子虽料到事情未必顺利,却也不想会被一口拒绝。但他岂是寻常人,一滞之下又转上笑容道:“城主何必拒人千里。在下虽不才,倒也学过几年武艺,授我剑法的人说我资质虽非美材良葩,却也算得中上,不至粗陋。”叶孤城如何不知这两父子真实意图,当下只在心底冷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只道:“你且舞一回剑来。”世子见他松动,不由露出喜色,双手一拍,底下人便捧了把式样古色的的长剑奉上。
  “此剑名唤‘含光’,虽非名品,倒也算得一把宝剑。”世子就下人手上按着剑身,右手猛然握住柄端。“城主见笑。”一声铮鸣,拔剑出鞘,带出一片银光。
  但见蓝影闪动,须臾间,厅中光线已黯了许多。墙壁右排铜盏中,八根红烛纹丝不动,烛焰却已齐齐灭了,袅袅升起几股青烟。世子回身返席,重新坐定,微微笑道:“拙技不堪入城主眼,见笑,见笑。”口中虽这样说,神色却分明有些自得。叶孤城并无言语,只将双手从身侧缓缓抬起,置于膝上,身体轻微向前。
  他已动了。
  所有人只觉眼前一花,还未看得清楚,叶孤城已重新坐回案前。世子一楞,正待说些什么,堂中却陡然间光线全灭。黑暗中只听呛啷呛啷刀剑撞击声响成一片,‘保护世子’声此起彼伏,夹杂着女人惊惶的尖叫。
  “都退下!来人,掌灯。”南王世子的声音隐隐传出,不多时,十余名婢女持灯笼鱼贯入内,厅中复又明亮起来。
  白衣男子神色如常,稳稳坐在案前。
  世子忽然起身,几步走到左排铜盏跟前,把眼往里一看。只一眼,他的脸色已变了。
  叶孤城适才一剑,堪堪削断了八根蜡烛的灯芯顶端,却因他速度之快,力道拿捏之精,仍短时间内停留在灯芯上,直到叶孤城旋身返席后,才颓然落进蜡油当中。

  剑技如斯。 


十。 骤雨

  南王世子缓缓舒出一口长气,转过身来。“城主神技。” 

  “夜间雨急,借伞一用。”

  叶孤城眼望堂外,撩开袍角起身。“剑法上若有不明之处,可来问我。”他虽不愿与这父子有所牵扯,但毕竟南王势大,倒也不好断然拂了他脸面,因此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既未答应收世子为徒,却也不尽数拒绝。
  “外间雨大,城主乘车去罢。”虽暂未达到目的,但世子对于这个回复也算满意,对左右道:“叫人将马车备好,送城主回客栈。”有人应了一声,就要下去吩咐。 
  “不必。”叶孤城淡淡道,“一伞足矣。”世子见他神色,也不坚持,抬手示意身后依言而行。不多时一把油毡大伞呈上,叶孤城取过,道一声‘告辞’,话音未落,人已步入雨中。
  
  此时街上寥无人迹,万点雨线斜斜坠在地上,溅起大朵水花。叶孤城擎着伞,顺着来时的路途向回走。雨很大,他的身形在雨幕中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后来有一次回到白云城,男子在书房待了一下午,那只已经习惯在这里打盹的花猫仍是趴在矮塌上,听身旁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它永远也不会明白的话,不时伸个长长的懒腰,似睡非睡。
  “从来到这里至此;我见了一些人,一些事。”
  “我杀了人。以前经常见到死人,有时一早醒来,邻床的病友在半夜就已经僵硬了。毕竟是重病房,这样的事不值得惊讶,在医院住久的人对生死之类早已免疫。但是来到这里第一次杀人后我的手还是颤了好一会儿,看见是一回事,亲手做又是一回事。不过现在好了,跨过这道槛也就再没什么。”
  花猫打个呵欠,翻了下身。
  男子放下一卷书,抿一口晾好的茶,“他所有的东西都被我继承,武功,记忆,包括性情。当然,他背负的,也一并转移了来。”食指蘸一点茶水,在书的扉叶上写下个‘李’字,刚要往下继续,忽然皱了皱眉,将手拿开。“倒也不必这样。。。”
  他仰身靠后,“以前的事过去也就过去。。。活着比什么都好。”
  “有些事明明不想做,比如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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