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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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 第10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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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否则何至于眼见奸人行凶却无力歼灭。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浦明没有料到一个女子竟可以卸去自己的劲道,扬手一挥,手下士兵立时布成阵型,层层叠叠将颜莹和太史令围在当中。

颜莹知道太史阁门人平日专心撰书,武功不过防身之用,根本无法对付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她心中也不期冀有谁能搭救自己,只是护在太史令身前,打算拼死一搏。而她身后摇摇晃晃爬起身来的太史令,却于漠然中显出莫测笑意,仿佛对周围的一切不萦于怀。

就在这屏息静气、一触即发之际,一个士兵忽然大声叫道:“将军,石门开了!”

乍闻此声,众人俱是一惊,齐齐往藏书洞方向转头。却见那两扇厚重的石门果然缓缓向后打开,一个颀长的人影慢慢从门后走了出来。

朝轩!颜莹心口一紧,他怎么能够开门而出?眼看他无视身边明晃晃的兵刃,一步步走下台阶,颜莹只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呼吸——朝轩,他到底要干什么?

可怕的静默中,所有的人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瘦削的年轻人走近,只有太史令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小侯爷?”浦明惊讶地皱了皱眉,“你居然还在这里?”

“他们把我关在里面,实在费了无数心思才破解了石门的机关。”朝轩苦笑着抬起自己满是血痕的手指,眼睛里有幽幽的怨毒,“废了内力,做什么都不方便了。”

“什么,他们居然……废了小侯爷的内力?”浦明跳下马,关切一般伸手握住朝轩的脉门,脸色却不易觉察地放松下来。“当初小侯爷执意要入太史阁,不惜叛出家门,竟然落得这样的下场——却不知为了什么缘故?”说到后面,浦明的话语中竟含了一丝幸灾乐祸的口气。

“少不更事,悔之已晚。”朝轩一把握住浦明的手,支撑住自己虚弱的身体,恨声道,“还望浦明将军看在两家世交的面上,将我的遭遇禀明皇上,让我出了这口恶气。”

“小侯爷打开了藏书洞门,已是立下一功,过去种种荒唐,皇上必定不会追究。”浦明笑吟吟地说到这里,忽然正色道,“不是浦明信不过小侯爷,只是皇上原本下旨阁中诸人一律论罪,要单赦出小侯爷来,你还得再做点什么。”

“这些人害我不浅,我恨不得将他们锉骨扬灰!将军但有所命,无不是我心中所愿!”朝轩站直了身体,黑沉沉的眼眸盯着太史阁诸人,满是深切的恨意,也让颜莹心头发冷——原来他坐在书架下那安静的身影中,竟潜藏着如此深重的愤恨,可笑自己竟只注意到他的孤寂和愁苦,莫不是被心底残留的感情蒙住了理智?

“很好。那么烦请小侯爷亲手杀了他,浦明也好对皇上有个交待。”浦明伸手指向闭目而立的太史令,命手下人将一柄剑塞在朝轩手中。

朝轩低头掂了掂手中的剑,穿过士兵的包围圈,一步步走到太史令面前去。颜莹护在太史令身前,长袖下的手中满是冷汗,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朝轩,却看不出他冷厉的表情下还隐藏着什么。就在朝轩缓缓举剑之时,忽有人大叫一声,和身扑来,将朝轩压倒在地。

颜莹大吃一惊,凝神看时才发现那个扑过来满身是血的人竟是冉霖。他左手断腕上的血早已浸透了草草裹好的绷带,却仍是不管不顾地举起右手拳头,狠狠打在朝轩身上,直到三四个士兵一起拉扯,才把状似疯狂的冉霖从朝轩身上分开。

“禽兽不如,禽兽不如!”冉霖目眦尽裂,翻来覆去地骂着这句话,使劲挣扎着,做势再度扑向朝轩。

“这人留着也是无用了。”浦明在一旁斜眼观察着朝轩,“小侯爷看怎么处置?”

朝轩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抹了抹口鼻中流出的血,冷冷地看了一会冉霖,忽然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干脆利落地一剑刺穿了冉霖的胸膛!

“好!”浦明走上来,对着以剑杵地不住喘息的朝轩拍了几下巴掌,“小侯爷虽然没了内力,可这狠辣的招式却不输以往啊。”

朝轩淡淡一笑,尚未开口,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朝轩,你杀了冉霖哥,那你也杀了我吧!”

朝轩闻言一震,循声望去,几乎摔倒在地。浦明见他目中似要滴出血来,便对阻拦的士兵点了点头,将那说话之人让了进来。

眼看静河容色憔悴,满面泪痕,朝轩不由自主地迎上一步,却又想起什么一般转头对浦明道:“这个女子……”

“小侯爷放心,我不为难她就是。”浦明一眼便瞧出两人非同寻常的关系,不由笑道。

静河恍如未闻,一直走到朝轩面前,伸手擦去他唇角的血迹,柔声道:“朝轩,你真的要杀了阁主么?”

“我……”朝轩不知如何回答,却立刻从静河的眼神中猜测到什么,立时往后退去。

然而已经晚了。静河一把抓住朝轩的右手,将他手中剑刃往自己脖子上划去,娇声笑道:“那我可不要亲眼看见你做这种事。”

“不!”朝轩大喊一声,拼命回夺,然而化功散的药性让他几无力气,竟挣不过静河的殊死一夺。眼看大蓬的血箭从静河脖颈上喷射而出,朝轩扑通跪在地上,用尽全力接住了静河颓然倒下的身子。

“别再做坏事了……我……我会……生气的……”静河用最后的力气说出这几个字来,恋恋不舍地看着朝轩,闭上了眼睛。

“静河……”朝轩怔怔地看着她,只觉得千言万语在心头翻涌,却最终无法吐出一字。他缓缓地把静河放在地上,抬手抹去她脸上的血点,然后挥剑割下她一缕长发,手指颤抖着塞了几次,才终于把那缕头发塞进怀中。

浦明在一旁看着无趣,不再理会朝轩,径直向手下兵士吩咐:“放火,把洞里的妖书都烧了!”

“是!”士兵们领命而去,不一会却又回禀,“洞内不知有何古怪,无法点火!”

“那就把妖书都搬出来,在这里烧!”浦明心知藏书洞内必定有巧妙的防火构造,索性做得彻底一些,将太史阁的一切统统焚毁。反正对于朝廷而言,什么孤本善本原本都比不过一句影响社稷正统的言辞。

原本排列得整整齐齐的藏书和文献被胡乱地扫下书架,如同垃圾一般堆放在藏书洞前的空场上,如同小山相似。浦明一声令下,冲天的火焰便席卷而上,将太史阁千年来的著述和收藏化为飞灰,如同黑色的雪片一样纷纷扬扬地落满了所有人的肩头。

哭声响了起来,那是眼见数辈心血付之一炬的太史阁门人悲愤的呐喊。颜莹看着那肆意狂舞的火蛇,只觉毕生所信仰的,所倚靠的,所恋慕的全都化为乌有,只有无尽的虚空吞噬着她,让她怀疑自己是否还真实地存在于这个世间。

忽然,一个人大步走向了漫天火海,袍袖飘飘,步履沉稳,如同火红的背景上一幕黑色的剪影。那是太史令!颜莹下意识地想要拦住他,脚步却蓦地停顿了——这样也好吧。太史阁绵延数千年,秉笔直言,为云荒创作了天下独一无二的煌煌信史,这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传奇。太史令甘心为了这个传奇的落幕殉身,也算死得其所。那么自己呢,是否还有一些事情需要继续,还有一些恩怨需要了断?

一念及此,颜莹忍下盈满眼眶的泪水,趁众人震惊于太史令赴火之际,蓦地冲出人群,飞上高墙。将密密麻麻的箭雨抛在身后,颜莹拼命往前飞奔,心中残留的最后一幕居然还是朝轩——尽管身边人群汹涌,火势盈天,他只是一心一意地跪在静河身前,握着她冰冷的手,仿佛一个失去了魂魄的雕像,眼看着便被纷纷扬扬的飞灰埋没了。

七  袖手

苍平朝清越三十三年,太史阁以勾结叛逆的罪名被朝廷查封,阁中众人流放三千里,一应财产充公。同时,各地官府奉命查抄太史阁在本地的分部,缉拿在逃的门人。就连一向由太史阁编撰的流通于世的邸报,也中止了三四个月,才由礼部手忙脚乱地承办下去。

将近一年的时间,颜莹一直乔装隐居在偏僻的亲戚家,直到帝都失陷,苍平朝君臣逃往苍梧郡府芜城,她才可以光明正大地回到镜湖边的太史阁故居。

此时的太史阁,经历了大火和兵戈,已然零落不堪,只有惜墨斋外的乌桕树依旧葱翠,落满一地心型的叶片,青青黄黄的像女儿家垂在腰侧的同心结。颜莹沿着被烟火熏得发黑的石阶走到藏书洞前,惊讶地发现大门依然牢固地锁着。她转动机关打开石门,熟悉的萤石发出的绿光便包裹了她。

弯腰扶起一个倒在脚边的铜鼎,里面还残存着一年前的积灰,让人仿佛又能闻见昔日所焚的香料味道,为的是给满屋的书籍防霉防蛀。可是如今,藏书洞虽在,洞中的藏书却已化为灰烬。空荡荡的书架如同一排排枯死的树木,有的还带着明显的刀痕,晃得颜莹的心口发紧。她背靠着一壁书架坐下来,抱紧双膝,在洞中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有一个人以同样的姿势坐在这里,忧郁而落寞。可是现在,他应该在某个纸醉金迷的地方,继续享受他小侯爷的荣华富贵吧。蓝氏家族是空桑六部之一的领袖,无论云荒哪个帝王上台,对他们都是优容笼络的。

骗子,凶手。这是颜莹每当回忆起朝轩,就强迫自己对他下的断言。自己若是能找到他,就应该毫不留情地给他一剑,割断他的脖子,也割断自己对他永难释怀的幻想。这是颜莹面对着太史阁残破的废墟,感觉自己首先要做的事情。

她离开了太史阁,日夜兼程赶到了蔚城侯的封地,却惊讶地听说小侯爷数年来从未回过这里。辗转打听,颜莹终于得知朝轩辞去了一应官职,跟彦照皇帝讨了一纸敕令,去九嶷山为妻子守墓去了。

妻子。莫非便是指静河?颜莹回想起朝轩最后守着静河那悲哀到死的神情,轻轻摇了摇头——虽然心怀叵测,他对静河还是有几分真情的。只是与其让那个心狠手辣之人在夸大的追悔里逍遥一生,不如让自己用刀剑清算了他的罪恶。

她从南往北而行,一路上但见城镇寂寥,乡村荒芜,才发现自己走过的都是风梧叛军与苍平朝廷争夺的地盘。可是她现在已经没有精力去关心这些天下大事,她的心里满满当当的都是那个名字,每夜露宿于荒郊破庙都会梦见那血与火高炽的夜晚,看见那苍白的脸上露出阴郁的笑容,唇边还溅上了冉霖的血迹……朝轩,她急切却又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手指紧紧地抓住身下权作褥席的干草——尽管昔日的柔情都化作了愤恨,他的音容笑貌却依然纠缠不去。

九嶷山位于云荒正北,乃是整个大陆上风水最佳的墓葬地,向来有“生在叶城,死在九嶷”之说。九嶷山中有一处名为帝王谷,是云荒历代皇陵所在,而其余地点,则被大大小小的达官贵人之家占据了去。

颜莹不知朝轩所在地点,便定下线路,每日在山中查看墓碑,寻访蛛丝马迹。她一个墓园一个墓园地看过去,并不着急,或许心里还在隐隐害怕重新面对朝轩的那一天,她不知道自己那时是该痛斥,是该探询,还是该一刀直刺过去。

终于在某个清晨,她在一个山谷中发现了一处僻静的墓园。墓园背山而建,园中立着一间守墓的瓦屋,一座新坟孤零零地座落在开满白色小花的心砚树下,墓碑上刻着两行字:“爱妻静河之墓。愚夫朝轩泣立。”

且不说碑上姓名,单那熟悉的字体就让颜莹如遭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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