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各怀心思，在风雪之中对峙半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却越下越大，现在已经没过了脚踝。
苏凤璃的手脚早就冻得没了知觉，脸上原本还能觉出被风刮得生疼，现在已经僵冷的毫无痛感。
挡在他们身前的侍卫，一个个更是如同雕塑一般，只有从鼻息之间喷洒出的热气才让他们看起来有点生气。
“那个丫头当真心狠呢，都不来救你们。”稚嫩的童音打破僵持，幸灾乐祸的说道。
苏凤璃抹了一把黏在眉上的雪沫，虽然嘴唇被冻得有些不伶俐，可还是揶揄道，“你不是自称天命人吗？你怎么不算算青鸾什么时候出现呢？”
“呵呵，你很担心她吧？”天命人在椅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斜睨着苏凤璃有些惋惜的说道，“啧啧，你也算是个美男子了呢，但她那样的女人又怎么会真心爱你呢？”
苏凤璃还只是个少年，乍一听爱字有些脸红心热。况且天命人话里话外都是青鸾必定会负他，自然不服气，可又不知怎样反驳，憋得他脸涨得红红的，像个熟透的苹果。好在天色昏暗，不惹人注意，若不然苏凤璃真不知该怎样才好了。
突然，一阵婉转的箫声从头顶传来。
苏凤璃心头一紧，赶紧抬头观瞧，只见一只巨大的玄冰凤滑翔而下，片刻功夫就到了跟前。
还没停稳，一个黑发飘飘的绝色少女从玄冰凤的背上翩然跃下，曼妙身姿让人恍然出身。
“青鸾！”苏凤璃担忧的喊道，他见青鸾毫发无损的挡在侍卫之前，心都莫名的揪了起来。
侍卫见他们的公主意气风发的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也都打起精神，挺拔身子肃穆而立。
青鸾回身对苏凤璃莞尔一笑，说道，“不必担心。”言语轻柔和缓，宛如一道温泉流淌在心间暖和着每个人的心。
待她再转过头来面对天命人时，却是满面寒霜，声音不带丝毫情感，她说，“夜魇让，你够了！”
短短六个字，让天命人有刹那错觉站在面前的是白姈因。
他小声咕哝着，“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不可能，不可能！”脸上分明现出一丝紧张，与他方才的气定神闲大相径庭。
青鸾看到天命人的反应，这才放下心来。
她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何天命人会如此执着，哪怕过了千年还是要跟她过不去。可就在夜濯涟抓住她手腕的一刹那，青鸾茅塞顿开，她大胆猜测天命人就是夜魇让。
她说服了凤无源跟夜濯涟，让她放手一搏，凤无源这才放了她下来。
“夜魇让，你苦苦追了千年，究竟为了什么？我的命，不是早就给你了吗？你还要让我生生世世都死在你的手里才安心？”
其余的人则是一头雾水，不知道青鸾所说的夜魇让到底是何人。但听青鸾话里话外跟夜魇让颇有些渊源的，也就都默不作声，静看事态发展。
“哈哈哈哈，白姈因，你终于觉醒了吗？”天命人仰天长笑，大声问道。
白姈因？
他说的是白姈因，而不是夜青鸾！
为什么不是夜青鸾？
“既然，你觉醒了，那么，咱们俩的约定可还作数？”天命人又再大声问道，眸中精光闪烁，灼灼的盯住青鸾不放，就好像她是他追逐的猎物一般。
什么约定？
青鸾心底有些慌乱，她本来是想将天命人的真实身份揭开再趁他心烦意乱想办法救人脱困，没成想，她倒是陷入了困局之中。
她根本不是白姈因，哪会知道什么约定？
现在，她回答不是，不回答也不是，真真进退两难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执手（已修）
“哦？这些年过去，难为你还记得。”进退维谷间，青鸾强装镇定回道。
天命人许是察觉出方才自己的失态，幽黑若深潭的眼眸转了几转，欲盖弥彰的抖了抖大氅上的浮雪，目光专注的盯着紧抿嘴唇的青鸾，苦笑道，“曾经，白姈因最喜欢看雪。
那时的她，纯洁无暇。
那时的她，真的很美，美到我竟然错觉会爱她一生一世。
曾经，我是真心爱过她的……”天命人稚嫩的童音带着腐朽透骨的苍凉凄楚，与漫天飞舞的雪片一样让人心生寒意。
青鸾望着他深邃的眼眸，似曾相识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几乎敢确定这双眼睛必定见过，却又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
天命人对她探究的目光视而不见自顾自陷入回忆之中，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所有景，停留在心中的那片美好，“姈因，那样美的姈因，却有着世上最残酷的心，就连与她骨血相连的父亲都能毒害……”
天命人喃喃着，青鸾听得一头雾水，明明是夜魇让再背后操控，才会有白姈因的弑父杀亲，又何来白姈心残酷之说？
若说残酷，夜魇让敢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二！
青鸾疑惑间，觉得脸上一阵寒光拂过，再抬眸正对上天命人黝黑的双眼，猎豹一样敏捷的眸光在隐隐夜色中忽明忽暗。
青鸾深深吸了口气，紧抿着唇不言不语，任由天命人的目光在她脸上梭巡。
天命人现在想必已经知道青鸾是在与他虚与委蛇，但他却并没因此恼羞成怒，反倒想要一吐为快死的谈起那段前尘往事。
千年前，天命人谈及白姈因时鄙薄的表情，青鸾还历历在目。现在却又一往情深的让人错觉得他才是最最痴情的那个，到底真相是怎样的？
“我知道，你不是白姈因。”天命人自嘲一笑，极为失望的目光黯淡下来，被大氅包裹着的身体像是被抽空了气的皮球，没了方才那副凛然的气势。
青鸾也没什么兴趣再跟他讨论前世今生，站在这儿一会功夫，她的面颊就被和着北风的雪片敲打的沙沙的刺痛，手脚也渐渐没了知觉。再耗下去，就算天命人不出手他们也得冻死在这里了。
“夜魇让，咱们别再拐弯抹角了，直说你究竟意欲何为？”
听到青鸾又一次称呼自己夜魇让，天命人嘴角牵起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来，挂在他稚嫩的童颜上让人觉得别扭的要死。
半晌，那抹笑意才消失不见。
他声音沙哑着，感叹道，“很久没人教我夜魇让了。久到，我都不记得这个名字了。”瞬息之间，天命人便苍老了几百年一样，就连发丝都如同枯萎的树枝一样了无生气。
此刻的天命人与之前的他大不相同，之前的他比黎明之前的黑暗还要让人压抑。但当青鸾甫一喊出夜魇让这三个字时，他整个人都柔和温暖起来，不再那样诡秘冷酷。
或许，正是夜魇让这三个字唤醒了他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发掘出了他人性的一面。
青鸾神色如常的等待天命人回答，心里却是突突的打着鼓。她甚至能感觉到站在身后的侍卫们的紧张的呼吸声，这让她心里的鼓点敲的更加密实起来。
双方就这样胶着着，等待天命人再次开腔。
青鸾身后站着的每一个人，包括百来匹冰原狼在内都见识过天命人的厉害，他们都知道自己的命牢牢攥在天命人手里，任凭他处置。
他们也都本能的戒备着，虽然都心知肚明这对取人性命就跟呼吸一样轻松的天命人来说根本没什么作用。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雪，越下越大。鹅毛似的雪片沙沙的落在青鸾已经懂得没有知觉的脸上，她望着对面的天命人，脑中快速盘旋着几种可能。
大不了就是个死！
想到这儿，青鸾对他再无惧意，她凛然抬眸直视着昏暗中，天命人在偌大天地间小小的一抹剪影。
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从夜魇让变成天命人，并且灵识千年不灭还能保留所有记忆。但哪怕他寿与天齐，终究都要寄居在半人高的孩童身体里。
如此，也算上天给他的惩罚了吧。
天色渐暗，天命人看不清青鸾脸上浮现出的怜悯之色，他只是隔着片片洒落的雪片寻找青鸾灿若星辰的眸光。
夜色就在天命人执着的寻找中骤然降临，黑暗中，青鸾觉得寒意已经入心，骨节都被冻成了冰坨似的动弹一下都粘连着血肉。衣袖下攥紧的拳头也在不由自主的颤抖着，青鸾已经尽力控制，却还是抖得越来越厉害。
就在此时，天命人突然大笑道，“哈哈哈哈，我若想取你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青鸾被他突如其来的笑声吓得一惊，身子猛地一抽，心脏不受控制的急速跳动着。天命人说的没错，他要杀人岂止易如反掌，简直就跟喘气一样不费力气。
闻言，苏凤璃心中也是一惊。他从未像现在这般怕过，他怕青鸾真的会死在当场，而他还没来得及对她好过。
苏凤璃想都没想，下意识的探出手来捏住了青鸾的指尖。
青鸾被他冰冷的手指一触，心头一紧，手指本能的弯了弯，却又猛然反应过来这是苏凤璃的手。
在这样的时刻，不会有人想要跟她再亲近一点，除了苏凤璃。
青鸾反手勾住苏凤璃想要退缩的指尖，长舒了口气。
苏凤璃抿起唇角，笑意妍妍的望着青鸾在黑暗中惑人心神的侧影，仔细用眼勾勒着，心间满是甜蜜。
站在他们中间的侍卫们对他们俩的举动视而不见似得没有任何反应，甚至离得最近的两名侍卫故意侧了侧身子挡住二人牵扯起来的手臂。
两只同样冰冷的手交叠缠绕在一起，十指相扣。点燃了心湖中最为寒凉的交过，这些年来久久未曾融化的心结转瞬即融。
一切恩怨情仇，在这一刻都渺小的不值一提。
活在当下才是最大的福分。
“怎么？吓得不会说话了？”天命人显然对青鸾的不回应有些许不满，却没注意到她与凤凤璃的小动作。
“要杀要剐随便你！”青鸾迎着冷冽的刀子一样不断掼到她脸上的风，平稳的语气就像是在说旁人的生死。
“你的命从你出生那天就已经是我的了。只不过，我想看看这一世你有什么能耐能与我抗衡，可惜，你却让我失望了！
异世孤魂？呵呵，真是笑话！”
天命人停顿片刻，抬头仰望着漫天风雪，朗声大笑。
☆、第一百九十九章 瓷生
干枯枝杈上堆积的雪粒子被天命人的笑声震颤着点点飘落，直入青鸾忐忑的心间。这场博弈从开始就不公平，一切都在天命人的掌控之中。
青鸾突然觉得自己就如同地上的积雪，任由天命人搓圆捏扁，丝毫没有反抗之力。
“我要你生你便生，我要你死，你就活不到明天。”天命人凛冽的目光在黯淡的夜色中格外亮眼，稚嫩的童音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自信满满。
青鸾深吸口气，握着苏凤璃的手上更加了把力道。苏凤璃甚至能听到自己手指骨节咯咯作响，他知道青鸾郁结在胸间的烦闷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出来，心生怜惜任她握着。
“你回去告诉瓷生那个老怪物，我对他的可儿没有丝毫兴趣，让他省了那份心力吧。还有，你好好保着自己的命，等着我！”天命人异常诡异的嘱咐道，言语间是不曾有过的亲昵。
青鸾从他的话语中明明听出了另一种暗示，那就是“你的命迟早是我的囊中物，所以，我不急，咱们慢慢玩。”青鸾浑身上下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风吹过，彻骨的冷意从心里生出。
说完，天命人从椅上滑了下来，嘴角轻挑，略带不屑的看向青鸾，半晌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