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姝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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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姝梦-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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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钥鸣鸾(五)
    天明时分,他们终于赶上了逃出鸣鸾关的炽霰军民大队,含雍**民在内,总数不下三万人。不消说,大家目睹国君陛下、铖大将军、羌逄二将回来该是何等惊喜,以及……恐惧。

    盈光和舒玉弄丢了,此其一也;后宫被太子糟蹋了,此其二也;百官蝇营狗苟、私觅出路,此其三也。有这三样,烈山真若逐个追究起来,几乎没人溜得掉。好在雍侯烈山素来开明仁厚、气量宽宏—— 起码人前如此—— 且对自己这一干手下的人品、嘴脸知根知底儿,自己不在的这些日子会出什么事,实在想都不用想啊。到头来无人受责,只象征性地敲打了太子卫都几下,意即老爹饶你一命,今后收敛些;同时表彰了吴云月、瞿骥、铖玥三人,意即这才是忠臣良将,其他人都学着点儿!

    总之皆大欢喜。

    没人知道烈山心里到底什么味儿。特别是……当他听说盈光、舒玉二人走丢了的时候,面上那种微妙、诡异、无可描摹的神情,连铖铩也未曾见过。在这一点上,豢龙烈山与摩柯末庹陀还真有点像。

    盈光、舒玉没了就没了吧,烈山还有更要紧的事务—— 流水账从头清点:烈山甫至军中,先从铖玥口中得知盈光、舒玉失踪,然后不动声色,甚至一言未发,径自偷偷去找了吴云月。吴云月一见着烈山,那个悲喜喧天、涕崩泪溃之状,真真的三天三夜也描摹不完。烈山好容易抚慰住她,在她处用了饭食,详细问明白前后事情,统一口径,然后与她同去稳定后宫阵脚,再至谢氏姐妹车上仔仔细细更衣换洗、理须梳妆一番,取了所谓“摩云淼枫剑”,最后才内外公开、宣布国君陛下已经回归—— 后头程序无甚新意:烈山召见群臣,草草谈论片刻,文武百官所有疑问、请示、意见一概不置可否;及如方才所述,大张旗鼓表彰吴云月、瞿骥、铖玥三人,并且旁敲侧击、指桑骂槐教训了太子卫都、后宫妃嫔、封爵群臣等等,一个人也没处分,不表。大军一切照旧,继续东进,向着栗国腹地不断深入。

    道理上说,鸣鸾关以东便是栗国地界,但栗国人为避中原锋芒,早已举国东撤至山泽峡关外,因此虽入栗境久矣,却迟迟未逢人烟。到山泽峡路途尚远,后方不知寒飑军追没追来,队伍中老弱妇孺太慢,国君归来的喜悦,没过几日便被眼前的困难冲淡了。行进途中,不断有炽霰难民与被打散的军队加入进来。临近山泽峡关隘时,烈山麾下队伍已有七万余众。

    凡事应早作打算。

    如何叩开山泽峡大门的问题,再度摆上桌面……不对,是摆上了马背。

    烈山喜欢马上议事:自己一马,群臣人各一马,有话近前来讲,无话退居远处,顺耳勒马慢行,逆耳夹马快走,诸如此比,是为君臣之间默契,许多不便说的、只可意会的、心里明白的,这么一表达,你我皆懂,不必挑明,最关键是互不得罪,甚好。

    卞临渊问道:“栗国既与寒飑结盟,公然杀我使者,怎能接纳我们?”

    瞿骥提醒:“栗国结盟的是螺湮,不是寒飑。螺湮乃寒飑属国,是昔日‘海之主’柯傩祀的子民兵马,现今实行共和制,不设君主,名义上对寒飑皇帝效忠。”

    瞿骐叹气一声:“那不还是一回事吗?什么‘共和制’都是虚家伙,属国就是属国。”

    姜宰菔道:“事已至此,难道再回去投降寒贼么?”

    崔履冰说道:“似此前功尽弃,往生众将士岂非白白流血!”

    烈山马快,百官的七嘴八舌立即消停下来。

    “东奔栗国一策,寡人既然定下了,自然早有安排。”烈山刚一回来便与吴云月通了气,打算圆这个谎。

    “陛下,栗国他们,可是与寒飑结盟了啊!”吴云月跟他唱的一出好双簧。

    “所以更要拉他们下水!”烈山笑道:“栗国既与寒飑结盟,两国交易日久,必对寒飑有所了解,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另外,栗国地势易守难攻,有山泽峡雄关天险,哪怕寒飑人也不会贸然进犯。最后,炽霰既然沦陷,唇亡齿寒,栗国未远,他们怎可能对寒飑人百分信任?栗国君臣不会不为自己考虑的。”

    “—— 陛下!—— ”

    正会议间,忽一对斥候快马加鞭迎面赶来,尘土满面,疲惫盈额。

    烈山勒停龙马:“是何情况?”

    两名斥候马至近前,鞍上肃拜道:“禀陛下,我们刚刚遇到三名黑衣骑兵,他们先动了手,用强弩射死我们好几个弟兄。那弩好生厉害,又远又准,盔甲一触即穿,能把人射飞出去,简直赛过投枪!”

    “废话少说点儿!结果呢?”铖铩急得想用马鞭抽他。

    “击溃了,”斥候取出一柄前弯刀双手奉上,“这是缴获来的。”

    烈山眼睛一亮,一把抓过手里细细观察。与他那炯炯灼人的瞳光相比,铖铩生平所见每位智者的眼神都仿佛不过奄奄一息的炉火。

    前弯刀,只有栗军轻装骑兵才使用前弯刀作武器。

    “有逃掉的吗?”烈山问。

    “禀陛下,逃了一个。他们骑术极佳,马匹更是飞行一样,我军战马跑炸肺也没撵着!”

    烈山点头道:“那必是栗国天马,昔日聘司幽人调制出的宝驹神骏,凡俗马匹没有比得过它们的,我国龙马也不行。”

    你斩我使,我杀你兵;旧仇未了,又结新怨。烈山端详这把弯刀,知它出自名家之手,无论是其错金工艺、玉石装饰、鲛革宝鞘,还是刀身上状若云溪流瀑的优美纹理,皆达到了惊人的境界,绝非市井坊间工匠可以望尘。栗人真可谓天生浪漫,连武器都精雕细琢成了艺术珍品!—— 好像身怀绝技、冷艳绝群的美人刺客,一面娇娆令人垂涎,但又致命堪比蛇蝎。

    烈山用刀尖轻点一下臂甲,这柄宝刀竟像音叉似地嗡嗡作响许久,在远近众人耳中荡漾起无尽愉悦,从他们眉宇目神之间透映出来。

    “确实是把宝刀。”

    烈山严肃相。

    “只可惜,仍是人间凡兵。”

    他擎出摩云淼枫神剑,蓝光一闪,栗国宝刀已狠狠断成两截。铖铩心疼得差点儿从马背上蹦起来。

    烈山收剑入鞘,抛掉断刀,向那对斥候说道:“你们可以归建了。”

    注:

    车御:炽霰战车以御手为尊,一车之长为车御。

    嶱祖 / 蛸祖:tul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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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玉火烛(一)
    深夜。

    茗玉三角洲,荆洄水道。

    三天了!

    —— 追上了!追上了!追上了!——

    蹴鞠场般巨大的裴泥冰筏,钻进这狭窄湍急、两岸沼泽无垠的荆洄水道根本自寻死路!百余只满载野人的破船顺风顺水加速前冲,许多船只被水流拽歪、倾斜撞瘫于两岸,船上野人纷纷落水沦泥;但更多舟船成功逼近了困顿河面的裴泥筏,瞬息不盈一射矣。野人们“嗷嗷呜呜”狼嚎着扬弓乱射,黑沉沉箭云密不容蚊,裴泥筏上高、矮、胖、瘦各色人影纷纷中矢仆踣,招展的旗幡打成筛子,篝火堆被箭雨浇得柴焰迸溅!

    莫道土弓难及远,近来照样射死人。野人船队冒箭逼近,看着喘气儿即到了,裴泥筏突然艏端一沉、尾端微翘、速度骤然减慢、筏体水平回旋,“嘎嘎吱吱”、“稀里哗啦”飞速打横过来也!那荆洄水道宽不过百八十米,裴泥巨筏打横过来足足一百二十米长短,几乎是座上下摆簸的拦河冰坝!

    再说一遍:河道狭窄!水流湍急!

    前几排野人船刹又刹不住、绕又绕不开,一下子你推我搡、你拥我挤,生生地“嘁哩喀喳”撞碎在裴泥筏上!挤碎在友军中间!碾碎在乱舸之底!船上野人倒霉到家—— 溺水的不说,撞死的不说,震飞的不说,挤扁的不说,翻船倒扣住的也不说—— 其中间最惨最烈的,乃是坐船帮上、脚丫耷拉的那种:群船混淆,互撞互挤、互错互撑,彼此交叠横扫、船舷相切,无数野人胳膊、腿脚、腰身、头颈一削中断、一剪两截!这可不是快刀子剌肉,而是钝木头硬割生截啊!野人们筋骨糜碎、皮肉参差、血涌如泉,当场伤重致死者不在少数,更有事后漂流岸边、为人遗忘、号呼数日才咽气儿的。

    但它们是野人,受驭女操纵的野人,脑壳空空荡荡,不知疼,不知死,前仆后继、一排踩着一排的尸首、残骸、血肉往前上!况且撞船撞了半天,裴泥冰筏周围、漫江面厚厚一层烂木头漂着,浮桥不啻,野人体重几乎如履平地,水战变陆战!俄而,大几十只野人已经冲上冰筏,见啥劈啥,东剁西砍、南戳北刺好一阵,杀得不亦乐乎,直到冷民兵士登筏上来才算罢手——

    我操!

    中计了!

    冰筏上没人!

    说没“人”似乎不确切—— 没有活人,偶人倒是不少:裴泥筏上高、矮、胖、瘦各色偶人数不清,野人乱箭射倒、剁砍戳刺的无一不是偶人!

    古有张巡草人借箭,今有盈光偶人坑爹。原来这三昼夜时间里,盈光一面组织百姓陆续疏散至大小各舟船上,一面吩咐他们把不必要的稻草、柴火、木头、被服等物收集起来,扎成诸多偶人,照军民日常生活模样摆放筏上,目的是麻痹敌军,避免其看出我方弃筏意图从而加快追击;并特别嘱咐大家,将所有偶人每半时变化一次位置、姿势,以免敌军生疑。除此之外,盈光还专门安排了二十名志愿男女,命他们坚守裴泥筏,不识闲地大声说笑、往来走动、敲梆打更、挪旗添柴、跳舞唱歌、煮水造饭、明火炊烟……把个真伪难分、虚实模辩的大人群生活气氛营造起来、煽乎起来,骗得对手死心塌地。及入荆洄水道,看地利在我,旋即趁夜撤净最后一批平民,让留守兵士河中下锚、猛然打横裴泥筏——

    于是上演了刚才那一幕。

    野人扑空,白费气力大半天,伤亡惨重一无所获,没脑子终究只能挨坑。等监军督阵的冷民兵士赶到,坚守至下锚一刻的雍军兵士早换乘小船逃离冰筏、击棹摇橹追赶大部队去了。巨筏横拦河面,野人船队乱作一团,想重整阵脚、绕筏来追,一时片刻定然不能。

    单此一项,至少又为雍**民争取到半天时机。若无意外,明日朝食就能看见栗国水军的横江铁索了;冷民哪怕追得上来,面对栗军舰队、水阵亦只能知难而退。

    但盈光没打算就这么鸣金收兵。

    胃口都是喂出来的—— 眼前战果大大超出盈光的预期,也着实撑大了他的胃;本意走一步看一步的他,已盘算着该如何将追兵吃掉了,哪能晓得敌军还有二十余条斗舰埋伏在附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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茗玉火烛(二)
    “弟兄们!—— ”

    盈光伫立船楼露台,轻装袍弁,挥剑指挥道:

    “—— 斗子弩!火石榴箭!三百米!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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