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家事- 第44节

　　“许多日前于大泽山中；我见秋水袅袅；清澈可爱，不免起了模仿师父的意思；吹奏起记忆里的那曲水龙吟。有一个女子，就于那时出现于水之彼岸。她的眼睛灼亮欲燃；面容上的希冀与痛苦，令我不敢直视。”
　　“于是我转身欲离去；可是她唤出了师父你的字，风意。师父，你的字我在你的画作上见到过，但是现在的四海八荒应该很少人知晓。我欲探究此女来历，便将体力不支而晕倒的她带回了我的居所。”
　　“后来将她送走时，我看到魔族未岷君与她在一起，形容亲密。彼时我就有些猜疑。若是魔族的话，师父，请恕徒儿的不敬，我听闻过关于您与魔族女子的传言。”
　　“现在想想，我遗憾自己为何耽于修炼，未曾及时将此事告诉师父。若是那是告诉了师父，也许后来的那些事情便都不会发生了，师父与那位大尊也不会成为今天这般。当真是造化弄人。”
　　造化弄人？还真是一个滥觞而讨厌的词语啊。。。。。。他自嘲地淡淡一笑。
　　有微弱的气息出现于身后。他漫不经心地道一句：“何人？”
　　“鸾修拜见青帝陛下。”细细巧巧的声音响起：“鸾修前来祭拜姐姐，不防惊扰陛下。”
　　“哦，双成仙子是离于今日么。白露始降，万物光辉，是云隐的时节。”沈碧并不清楚双成的结局是怎样的，便含糊说了这么一句。
　　“不，家姐寂灭于四月的雨中。只是一切的缘起正开始于多年前的此时此地，故而鸾修才会在此祭拜。再想不到竟能遇到陛下，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鸾修抬头看进苍茫虚空。那种纤弱而神秘的样子原是他们巫真一族惯有的。
　　“天意？”沈碧挑挑眉：“何解？”
　　“今日是九月十五，陛下可记得，许多年前的今日，陛下于此地与一个人初相见？”
　　沈碧终于正眼看了她一眼：“你如何知晓？”
　　“那是因为，那并不只是那人与陛下的初见，也是我姐姐与陛下的初见。陛下难道忘了么，事情起初的面貌原是我巫真一族与你们桑野之国有意联姻，安排了陛下与我姐姐于此相见。”
　　沈碧皱皱眉，却无论如何找不到一丝模糊的印象。
　　“姐姐说，她躲在紫竹林中，见到您站在天河彼岸，风采遮掩了河汉群星的光芒。姐姐心中欢喜，却又羞涩的紧，没有即刻从紫竹林里走出去。就在这犹豫之时，那个人破水而出。陛下您的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再没有挪开过。”
　　这的确是他与阿睦初见的情形。他记得，那时无数瑰丽的幻境连成一道虹将他的阿睦捧到他面前。然而迷迷糊糊的阿睦那时并没有看到他，她出了天河，晃晃悠悠地走了小半个时辰，一直走到太液池边，慌慌张张转身往回走，这才一头撞到了紧紧尾随着她的他身上。她抬起头，明亮地看着他笑。那个笑，如今想来，慰藉了他此生的苍白啊。
　　这是属于他与她的美丽年少风景。却原来，这风景亦写入了旁的人的生命中。
　　沈碧默默想着，就听那鸾修又讲：“可是虽是这样，姐姐对陛下生出的情，终究拔不掉了。只能藏在心中任它疯长。我姐姐她不是狠毒的人，她说不明白自己为何变成了这幅模样，神魔大战开始后得知陛下与那位恩义永绝，竟会感到如愿以偿的快感，后来更做下了永不能弥补的大错。但是我却从未听说过她有做过什么错事。问她她惊惧不言。我冷眼看着，这错，折磨了她一生。她分明是赎罪的模样疯狂地进行各种推算，做出预言。——预言之力是上天对我们巫真一族的厚爱也是诅咒，付出的代价原是预言之人的生命。她在世的最后那几年，神智已经开始恍惚。她并不常提起那人，只是有一次，她迷糊的厉害，问我，也是问她自己，情之一字，当真厉害至此，能偷换人心么。”
　　“这许多年，我一直在查，姐姐究竟做下了什么么错事，”她忧郁地看了沈碧：“我一直　没有查到，直到听闻那位重归此间的消息。”
　　沈碧示意她不必讲下去了：“双成为那时四野八荒最优秀的先知。我原不知道她对我有那番心思。现在想想，她既有这心思，又岂会不去推算我与阿睦的情事结果如何。那么她定是先于所有人看到了那场大战，看到了阿睦被剔魂析魄，永分善恶；看到了阿睦在静海黑暗中八万余年的光阴……“
　　沈碧缓缓闭上眼睛：“她先于所有人知道了所有的事，可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任凭那场浩劫上演。”
　　“卜吉凶，知福祸，这是我们巫真一族的职责。若是当年，姐姐没有为这一己之私，隐而不报，那那场大战，应当有些许转寰的余地，不至于到了裂土堕天那般惨烈的地步。若真要论起来，便是赔上我们满族的性命也是不能抵了这错的。”鸾修叹道。
　　阿睦，你知道么，我们竟有过如此多可能不走到今天这地步。沈碧强压下波动的心绪，摇摇头道：“终究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便是有再多的若是，也不会改变了。”
　　“陛下高量。”鸾修略一颔首，又恢复那神秘而脆弱的模样：“鸾修刚刚正思及这些往事，就见到陛下带着万千华彩出现于天河之畔。和姐姐与我描述的一模一样，一切似乎回到九万年前的那个缘起之日，人正年少，时亦静好，从不曾有过那些死别与生离。
　　沈碧笑笑，只觉的肌肉坚涩难动：“可惜。九万年前，那样遥远的往昔，再回不去了。”
　　鸾修看着他，她的眼神飘渺，沈碧想她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一段时光：“来路绝断，无赖光阴。辉耀暗夜，翻作虚影。一生一世，一心向隅。”
　　“来路绝断，无赖光阴。辉耀暗夜，翻作虚影。一生一世，一心向隅。”碧云落处，沈碧久久徘徊沉吟。
　　滔天的魔气突现。沈碧长身飞起避过：“龙吾，你发什么疯！”
　　“你自己看！”龙吾扬手一挥，淡淡的烟雾从他手中溢出，在空中凝聚。
　　认识龙吾的这数不清的岁月，沈碧也未曾见过龙吾有过这样的暴怒。他看向空中——那是龙吾从因果轮上摘下的阿睦的浮生。
　　是在碧落居外，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阿睦缓缓伸出手，燃烧了一颗炎珠，换取了破开碧落居结界的力量。
　　是在苍梧雪原，悲痛崩溃的阿睦，呼喊着他的名字，求他住手，拍打着结界的手中，炎珠一颗接着一颗黯淡下去。
　　“我有努力过啊，努力过不顾一切，要回到你的身旁。你永不能知我为了回到你的身边做了什么。”那句她貌似不经意提起的话，重重回响在他耳边。
　　“龙吾。”许久，他忽然笑了：“我从未见过你如此失态。你告诉我，阿睦在你心中，当真仅仅只是你的妹妹吗？”
　　“不要意图岔开话题。”龙吾铁青着脸道。
　　“你与小九儿虽说是兄妹，然你们这种生命形态，严格地说也论不上什么血缘亲眷。”沈碧依旧不缓不急道。
　　“她即唤我一声哥哥，便是我独一无二的妹妹。”龙吾眯了眼睛。
　　“你身份尊崇，资质卓越。无数岁月中，却从不正眼看别的女子，唯与小九儿亲近。”
　　“天上地下的女子，本尊没有瞧得上眼的。她既是我妹妹，自然要与她亲近。”
　　“她所居住的不周山流霞府，你暗中布下重重魔障，不许旁的男子接近方圆百里。”
　　“我做哥哥的，护妹子平安，乃是再天经地义也没有的事儿！”
　　“她年幼时懵懂不知世事，偶尔与你提起一些极不合理的要求，你不惜得罪遍四海八荒也要为她实现了！”
　　“本尊堂堂混沌神魔，些许小事都做不得，岂不白污了这个名号！”
　　“我与她生了情意后，你屡屡来与我寻事，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我龙吾此生唯一的妹子，怎能平白就让你个惫懒小厮勾引了去！”
　　“龙吾，你便认了吧，”沈碧笑的极诡异：“你，你原是对小九儿存了那不伦之心，故而，故而才对我与她重重阻挠！”
　　龙吾却恢复波澜不惊：“我却与你较真作甚。无论我对她不伦也好，友爱也罢，已轮不到到你这位‘前’情人指手画脚了。”
　　沈碧缓缓收了笑：“龙吾，我与你之间，也当有个了断。”
　　龙吾神色很是放松：“本尊出了苍梧原后还没舒展过筋骨，正好，正好。青帝，请出剑。”
　　然沈碧只一记饱拳过去，正中他那惬意的笑颜。
　　惊天动地的仙魔大战瞬间拉开。声声怒喝遏止行云。
　　“若不是你对她施加那恶毒的剔魂析魄之术，我与她怎会是如今这般恩断义绝的模样！”
　　“是你们天族欲灭我魔族我别无他法先！”
　　“是你狼子野心挑起战端先！”
　　“是天族自视清高容不下他族先！”
　　“是你魔族招兵买马蠢蠢欲动先！”
　　“是你小白脸勾引我妹妹先！”
　　“是。。。。。。这两者有何关系？！”
　　“废话，她即到了婚嫁的年纪，我少不得要多招些优秀男儿与她相看，免得她见识少，不明不白地就让你这小白脸勾了去！”
　　“。。。。。。。强词夺理，牵强附会！”
　　硝烟散尽后，二人皆倒在地上无起身之力。
　　“龙吾，你实话告诉我，九万年前，剔魂析魄，是不是有隐情？以你的性子，你对她的宠爱，怎么可能做出那事。因果轮上她这一段浮生也莫名其妙的消失不见了，是你取走的吧？”沈碧言语冷静。
　　“不，没有任何隐情，一切皆如你所知道的那样。”龙吾语气坚决。
　　“你不愿说也罢，终究都是过去了。龙吾，从今以后，再不要让她受伤害。”沈碧从龙吾手上接过九颗残余的炎珠细观：“我来修复它。”
　　“我说了，你只要为我护法就可以了。”龙吾想从他手中把炎珠拿回来，而沈碧灵巧地躲过了：“你与我不同。你在此一间还有无法舍弃的东西。而我，”他淡淡的笑了：“在过去与未来等候我着回去的人，已经不存在了。放眼漫无边际的孤独永生，还真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还有，不要让她知道。”




☆、诸次之伤

　　龙吾怜惜地看我：“你何须如此委屈自己。”
　　我疲倦的很；只淡淡说一句：“我不曾委屈。那个原不是我的未岷。”
　　“对；那不是我哥哥。”暮暮握住我的手。
　　“如何不是？”诸次疑惑道：“那容貌；那举止无一不是未岷君的样子。。。。。。。”
　　“他就不是我哥哥。”暮暮瞪了他一眼：“本公主的哥哥，绝不会看上那妖精的。”
　　诸次愣愣道：“你们别是伤心太过了；不肯承认现实吧。。。。。。”
　　这次是龙吾狠狠一个眼刀过去了；他忙改口：“呃；你们跟未岷君比较熟，你们说不是；自然不是了，呵；呵呵。”
　　回去的一路上气氛沉闷，寂寂无声。直到始煌宫在望；诸次夸张了十分的惊讶声音响起：“啊呀，那个不是，乐游大人么？大人他伤的那么重，龙吾大尊您不是嘱咐他必得闭关百年，好好调养么？”
　　“我也就那么一说，他不听，不想长生，那是他的事情。”龙吾随口道。
　　暮暮起身道：“我许久没去军中看看了。。。。。。”
　　我拉住她不许她走：“你总要面对他的，他毕竟是你孩子的父亲。”
　　暮暮咬住嘴唇垂眸不语。
　　七宝龙车降落于始煌宫前，暮暮深吸了一口气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