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妃子,这有倒刺的箭如何能骗得过他。
“莽古斯,没想到这两个孩子倒是有些渊源。”
阿玛终于得到说话的机会,赶忙道,“大汗,我这个女儿,以前就喜骑射,有志欲与男儿一争长短,她额娘娇宠她,我也就听之任之,没想到她越发放肆,这回伤了皇子回来竟敢瞒着长辈,实在是好大的胆子!”我还没见过他声色俱厉到这地步,不知是不是有丢卒保车的意思,想来不至于,好歹我也是他女儿,“养不教父之过,莽古斯这里……”
“哎,台吉言重了”,努尔哈赤极爽落地打断了下头的赔礼,笑道,“要说不肖,我这儿子年纪最小却最是骄纵,平日里放荡惯了,这回数月不见倒是收敛不少,我正有些纳闷,如今瞧着还多亏了你这小格格。”说罢,对旁侍候的人道,“去把那对林丹汗的扳指拿来。”
帐中越发啾喳的人声,以及莽古思脸上的惊诧不能不让我猜想,这林丹汗的扳指是否有什么特别意义。目光却落到那支箭上,努尔哈赤抽出短刀,刷刷几声,正往箭杆上刻字,我不明所以地看他将箭替与多铎。匆匆一瞥,自然是看不懂,倒想他好生厉害,在这拇指粗细的地上刻字,力道掌握得分毫不差,身边多铎却满脸的喜色,几乎是欢呼“父汗”,接着规规整整叩头谢恩。
“既是宝贝,好好收着吧。”努尔哈赤道,犀利的眼睛掠过我,微微含一点柔和。
东西恰好捧了上来,他便从鎏金大托盘里捞起那个白玉盒子,手指微一用力,“啪”的打开了锁扣。盒里盛着两只满绿扳指,此时都在他手中。那扳指周身通绿,色与底融在一起,看上去质地极为细腻致密,色泽又是匀正,半透中溢着绿光,我虽不懂古玩,却也知道那是必是极珍贵的。
“这对扳指系一块玉上所出,是林丹汗与我大礼中的一件,本就是一对儿,今儿你们一人领了一只去吧。”
努尔哈赤说完,便面带一丝微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我和多铎。
10、永矢弗谖
到了这样的地步,努尔哈赤什么意思已太明显,我呆跪着,十指按在毛绒绒的地毯上,一阵接一阵恍惚,未免太快,所有预感一齐奏了效,我黄生笙落到这里还没三个月,居然已“名花有主”?用别人的身份,在别样的朝代,芳龄十二谈婚论嫁……不知是谁提醒了句“还不快谢恩”,我下意识伸手接过那扳指,大概是手上的热度,让我觉得那扳指沁凉沁凉,握在手里一会儿才慢慢叩下头去,“齐尔雅真谢大汗赏赐。”
“你看这样可好?”努尔哈赤抬手,转头问阿巴亥。
她倩倩巧笑,顾盼美目,盈盈回望,“大汗做的,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感到胸口剧烈起伏,我深深吸一口气,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无怪乎多铎行为举止有异往日,这是出早已排好的戏,就待此时准时上演,当然不是做给我看,而是做给这场下亲贵权臣,做给整个科尔沁看的。这就是我们结盟的盟友,掌握着科尔沁部的生死,弱者只有俯首称臣,谄笑谢恩的份,不需什么,只要一对扳指就足够让所有人都明白厉害关系。
齐尔雅真不过是一个借口,是对方示威的工具,是笼络己方的一步棋。
多铎伸手来搀我起身,动作并不轻,我一顿身见着他腰间明利的黄带子,分外刺眼。这也是你努尔哈赤满足爱妃的承诺,是送给溺爱的儿子的礼物,对么?
场面文章还得做,我很想,可惜不能甩开这只牵着我往外走的手。扳指很重,沉甸甸地连带着我的情绪一起感受到压迫,转眼风雨,转眼晴日,让人来不及抗拒也无力抗拒。
忍不住抬眼看多铎,他无疑是意满志得的,眉眼飞扬,熠熠生辉,我是他梦寐以求的玩具么,到了手便够他绽出十足十的笑来。十三岁的小孩,我恨恨得咬牙,太好笑的笑话。
沿途两席投过来的目光,无非善意恶意,奉承不屑……我没心思理会,何必管他,现在对我来说并没什么不同。唯有一瞬,有一道眼光紧紧攫住我的脸,急切而分明,让人无处可逃,踏出帐去的最后一步,那个人从席地而坐的人堆中立起身来,哦,金福,他也在。
草原的夜是一片与地衔接得无可挑剔的黑,放眼望去,只有营地那点点火光,照亮一块块巴掌大小的地,在风中如人心般摇摆不定。
他不由分说就带我纵马向那草原深处跑去,因环我腰才拢得住缰绳,胸腹相贴,心跳就格外清晰。我将被风吹乱的头发掳至脑后,心里仍旧乱成一团,开口却一时不知该道些什么,“你……”
“我……”恰好撞在一块儿,他顿一顿道,“你先说。”
“十五贝勒,还是你先请吧。”我淡淡道。
“怎么还叫得这样的生?”他说话尾音上翘,是喜滋滋得很,头倚在我肩上,“留着好好的名字岂不可惜,嗯?雅儿……”
我微挣了一下,第一次听闻他这样叫我,极不习惯,当然更不习惯他的亲近。
他似是毫无察觉,两只手都环到我腰上,兴奋地高声道,“我真是高兴透了!真的真的!”
“是么?”
“嗯,雅儿,我真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这样高兴。”
他这会儿大概是真的高兴吧,抱着我那么用力,语气里那么多喜悦,心跳又是那么快。如果,我真只得十二岁,还瞧不懂那人情冷暖,那便多好;又如果,是齐尔雅真在这里,全心全意为了科尔沁便没有我的气愤,或者像根本不会去接这只扳指?
可惜,上哪里去找那么多个如果。
“你不高兴?”多铎凑到我耳边,热气吹到我面颊,“雅儿,我问你呢。”
我偏开脸,思考要不要直接对他说,可看到他的兴致又觉这一记摊牌可能太狠,他虽然惹我不快,可没到要重重伤害他的份上,一时抉择不下,只冷着脸道,“雅儿是你叫的么?”
他愣一愣,复又喜笑颜开,“玉姐姐他们可不也是这么叫的,独独我不成?你可是我的人……”说罢,一手揽起我辫子,往我颈上轻啄一口。
去你的人!我恼怒地推开他的头,“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大汗那么快就会指婚吧?”
多铎甩开辫梢,面上微有愠色,却极有把握道,“难不成你以为父汗是打趣儿么?我告诉你,你这辈子是做定我的福晋了。”
“你……”他眼中的骄傲与笃定让我仅剩的理智瞬间决堤,“敢问在你眼里,我究竟算什么?在你那高高在上的父汗和母妃眼里,我又算什么?不如一次说个清楚,我不过是筹码,是与盹哲公主一样的筹码!做你的福晋,我,不稀罕。”我冷冷看着他,震惊过后唯剩眼底那竭力想隐藏的受伤的自尊。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懂么?”我回身睨着他,“成,我真希望那天没在林子遇到你,也不用做这样的政治交易!”拨开他扣住我腰的手,趁着他发愣的空当,跨过鞍纵身便跳了下去。耳边听到他的惊呼,我已踏到地面,立足不稳,不及细想就势一个前滚翻。
这个是我拿手的,骨碌碌滚得顺当,只是一圈后,接着往下去却很出乎我意料。这才明白为什么他大声惊呼,大概是跑到了小土丘的上头。真是笨蛋,要停马也不知停个平坦的地方!匆忙中调整了下姿势,好在土丘坡度不大,停下来虽有难度,滚到底也就没事了。正松一口气,眼前便有黑影一闪落下,重重扑到我身上,好痛!这陡然加了一个人的分量,势头就去得急多了,我咬牙,真是帮倒忙,却不得不伸手抱紧他,才好形成一个完美的圆柱体。
“你有没有事?”悠悠在草堆里坐起来,多铎伸手便由上到下直往我身上摸,一边儿气喘吁吁地问。
“没有,”我晃晃转晕了的头,挡开他的手干脆道,想一想还是问,“你呢?”
他满不在乎地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儿?”
“嗯”,早知是小强的体质,我起身,自顾自拍着粘在身上的枯草。
“我的身份委屈了你么?”
“没有。”
“那是……你有了心上人?”
“也没有。”头脑冷静下来,一句句答他。
“那你为什么这么说?”他拖住我,翻身起来,紧紧捏住我双肩。
“疼!”我皱眉大怒,他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因为这是你的一厢情愿。”
他显是受到极大的打击,蓦然睁大了眼睛,仲怔间我平平气,补充,“我不管你怎么求来的这对扳指,我只要你明白一件事,不是我拿你没办法,而是无论做什么我都不能不顾及科尔沁。”
多铎慢慢咬紧了嘴唇,露出黯淡的神色来,手上的力道一分一分减轻,终于道,“齐尔雅真,在我心里你不是盹哲。”
那是自然,我还不如盹哲公主,她好歹是你满洲的格格,我不过是科尔沁一个台吉的女儿。”我玩弄着手里的扳指,浮起一丝冷笑来,这话本有歧义,正好拿来用用。
“你住嘴!”他的眉头紧紧拧成出一个川字来,“该死!科尔沁……好,好,我来让你放心!”说罢,抓紧我的手,就势扯我跪到地上,朗声道,“我爱新觉罗?多铎起誓,今生今世决不负博尔济吉特?齐尔雅真。他日若有二心,便叫万箭穿心,不得好死,皇天后土,实所共鉴。”
万箭穿心,他这是发的什么毒誓?轮我呆一呆,觉得今天的所有一切都像个梦,而这个誓言简直就是梦中梦!《隋唐演义》里罗成怎么说来着?“如留一手,万箭穿心而死……”还真给他说着了,好端端少年英雄就为一手“回马枪”落了这么个下场,变了鬼还凄凄凉凉地回去看老婆。
这哪是开玩笑,他多大的小孩,什么负不负我,连怎么喜欢人怕都不知道,只半是生气半是无奈,“你胡说什么?”
“咱们满人最重誓言,如此一来你放心了不?有我多铎在一天,就能保你科尔沁一天。”
“我看你是嫌命长,日后轮着你打仗的日子长着呢,发那么狠的誓做什么?”
“你?”他迟疑着问,“是在为我担心?”
“担心?担你个头!”我撇嘴,不客气地瞪他,“总之发誓这种事,以后提也别提。”
“我说的到,必做得到!”他胸膛起伏不定,仍旧抓着我的手,我看着他情绪激动的样子,叹气,“那是你的事情……”说到底,他根本就从头到尾没领会我的意思。
也罢,不是不感动,这种赤裸裸,直接到不行的眼神绝对不是在骗人,女人都是容易被真诚打动的生物。虽然作为我本身来说,接受不了被指给个小孩儿,对他也没什么心跳的感觉,不过倘若无论如何逃不开联姻,那么比起嫁到察哈尔,这支已经是很潜力股了。这么一想,稍微好受一点,没觉得手被他抓得越来越紧,“这样的誓我都发了,齐尔雅真你为什么……?”
他唇上咬了一圈印子,还勉强一字一句道,“我这去求父汗收回扳指,趁还没有真正的指婚!”
我真想说好啊,我就等你这句话,可惜那圈牙印还是左右了我的想法,他这样子像是我的一个回答就要决定他的整个人生。微微犹豫再看时,他脸上竟已浮起一丝笑意,“我就知道你只是生气……哎,反正这回横竖都是我的错了。”
是谁的错不是重点,我被他温柔得要淌油的口气,触得一身鸡皮疙瘩,往后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