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四转,猛一抬头间,他不知何时已踱步至我跟前,眸光流淌,深情若水,抚过我切切的慌乱。
“是你做的么?” 他幽幽启口。
知他所言何意,齿下一阵冷寒,只是不住地摇头,见他微微颌首并不追问,我才缓缓吐出口气,对他对视,加快的心跳恰似一缕素手拂过的心坎,盼能抽身逃离。
窗外的风声渐起,落英纷纷如手心的汗水一样, 眼敛轻轻地拉动,我微福了福身,道:“四爷,靖晖告退了。”不待他的应答,侧过身,匆惶地离去。却因走得甚急,一个不慎,碰倒了书案边的青瓷瓮。瓮中随意插着十几卷卷轴字画尽悉散落在地。
我赶紧弯身,拾起一地的卷轴。有一卷并未扎捆,此刻已散落开来。我微一倾身,拉过卷轴,不经意一瞥,那指尖一顿,楞在那里,耳边是他轻缓的两步靴声,心念一转,我犹作常态,随即迅速将卷轴卷起。
胤禛道了声:“且慢!”俯身往我手臂上一拉,势要阻我卷画;岂知那一股柔和而浑厚的力量刚一触碰到臂膀,屏风后一个身影一晃,王守贵疾步入室,一见半蹲于地的我和一侧俯身而立的四爷,神情愕然,楞在原地,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胤禛直起身踱了上前,挡住了我,我这才免了尴尬,迅速起身,只听到他沉声问道:“何事?”
王守贵打了千,答道:“四福晋请您速去大阿哥的跨院。”
“恩。你先下去,我随后就到。”
王守贵不愧是他的贴身小厮,一会的工夫已恢复如常,想必是心中狐疑,神情却如故,恭敬地应了一声,仿佛这屋内似根本不存在我这个人,半眼都不瞥见我,只是向胤禛行了礼,便悄然退出。
“四爷既然有事,我便不耽误您了。”
匆匆抛下一句,几乎是落荒般地疾步逃出了小跨院。
从疾步到疾跑,不知行了多久,渐渐远离了回廊尽头的小跨院,我才停顿脚步,倚着立柱,伸手扶住了墙,仍是急促的呼吸,深深地吐了口气,呼吸甫定,脑海中显现刚才那散卷开来的卷轴。卷轴之上妙笔细腻,用色柔雅,丹青所绘柔美轮廓,廖然星辰的神态分明便是……便是……我自己。
画像一侧行草所书: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会,未起蕙兰心。灼灼桃兼李,无妨国士寻;苍苍松与桂,仍羡士人钦。月色庭阶净,歌声竹院深;门前红叶地,不扫待知音。是鱼幼薇的诗词,目光缓落那落款写着“癸末年(康熙四十二年)元月初七 破尘居士。”
如果那是我所爱的女子,我……爱新觉罗·胤禛定尽自己之所能去给予,去保护她,不容她受到半点的凌辱和委屈……”
那一日,同是那一日,幽深谷底发出的呐喊饶在耳边,我按住起伏的胸口,亦是止不住从脚底慢慢升起的颤栗,心乱如洪荒初现,无力之感肆虐于身,只怕下一秒便会坠入黑无边际的空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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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叶娑姿,凭阑而坐,细读着胤祥好不容易托人捎来的信。通篇里无一句缠绵之辞,只有这近二月的旅途见闻,诙谐幽默的字里行间,渗着片片温润,拂过我的心尖。
合上信笺,转过视线,窗外的天幕不知何时又不声不息地下起了绵绵的秋雨,洋洋洒洒,似雾如风;轻轻地漂落。
雨苓轻声地推门而入,我慵懒地抬了抬睫,目光仍旧悠游于窗外。
她撩下了茶盅,轻瞧了眼我手中的信笺,捉狭地道:“格格,一封信您都都读了好几遍了,还没看够呢?”
我嗔了她一眼,道:“死丫头,何时拿我来寻开心了。”
雨苓“咯咯”地笑着,走到窗前,探头望了眼窗外,“又下雨了,秋凉湿气又大,您别老坐在窗边,小心受凉。”
“恩。”我微微颌首,聆听淅淅沥沥的雨声,眯起双眼,“怎么北方也会有像南方一样的霉雨天呢?要是有灿烂的阳光拂在脸上,那该是多舒服惬意。”
“阳光!”雨苓估哝道,“是啊,您自己说说前些日子有大好的天气您倒一反常态,总窝在屋子里,现如今倒好,下着雨更是哪儿都去不得了,我看再这么下去连人也是要发霉啰。”
我仍是瞪了她一眼,却也懒得去理会她,回首窗外的细雨霏霏,如烟朦一般,若不细观,难见语丝,将手伸出窗外,只感一阵清爽凉静,方知秋雨原来也可细润无声。放眼眺去,畅春园里,一屋一舍,一树一木,掩在烟雨之中,褪去昔日的混浊而繁杂,竟是如此般清静而娴淑……
蓦地,我站起身……
惊得雨苓一怔,“格格,怎么啦?”
“我有些事,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应答之际,我已大步流星朝着屋外飞奔而去。
“格格,伞……伞……”身后,雨苓切切的唤声,渐渐消失在淅沥的雨声之中。
秋雨潺潺,凉爽的玉滴洒落在身上,衣间,如玉珠落盘,那晶莹的雨滴,从空中洒下,丝丝而下,润了我的发,我的心。
渐渐地,秋风卷着云由天边倾疾过来,天色骤然更加地灰暗起来,雨一点点,不再轻柔,不再飘逸,那是积聚的力量,倾盆而下,急而快,没有了刚才的柔情与蜜意,暴雨倾泻地砸在身上。
全身被淋湿,风卷过身子,是一阵阵的寒意,我却全然不在乎,张开了双臂,仰抬起头,感受着雨水的冲刷,恍恍惚惚之中,所有的牵牵绊绊,纷纷扰扰如同尘埃等待着雨水去掩埋……
不知何时,头顶的雨兀地止住了。我错愕地睁开眼,是一把竹青的伞,顿然回过身,却是一道闪电,在脑中炸开。
是他。那阴沉晦暗的眼眸一如那冰凉的风,生生地刺入寸寸的肌肤……隔着烟雨与他对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一种颤栗,一种恐惧的颤栗澎湃如潮般涌来……
他用伞遮住我,雨水顺着脸部的棱角划落,浸湿了衣衫。我们沉默不语,只是互相定定地望着。苍茫天地间,惟有雨点打在伞面错错杂杂的声音。
那深黑的眸底泛起隐隐的水光;一瞬后;却又被浓浓的阴郁所覆盖,他慢慢地执起手,轻轻地将粘在我脸庞的湿发拨好,那么轻柔地,那么地自然,一时间错乱了我所有的判断。霎那,心头的波浪蓦然泛起,我惊措地向后一退,他却猛然一拉,顺势地将我拢入怀中,我想挣扎,却被压得升疼,一丝挣扎的力量都没有,隔着浸湿的衣衫,是暖意却仿佛更是丝丝凄凉的绝望。
“你就如此不待见我么?”他抑住了声音,凄声问道。低沉的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切切的疼痛。
我勉力地抬头看向他,灰暗的幕色中只有触目惊心的苍白,那哀治眸中只有一种恸,一种深绝的悲恸。他向来深埋自己,若非切骨的痛岂会如此白露?那一刻,我的心竟被莫名地揪住,疼地无法喘息。
仿佛是一阵闷雷划空而来,我身子一凛,猛然地一把推开了他。他一个趔趄连推了数步,青竹伞掉落在地,风雨飘摇中不停地打着圈。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快步地朝着紫云堂飞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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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苓推门进来时,见我蜷缩着坐在墙角,裹着那身湿衣衫,眼神呆滞。大骇之下,疾呼一声,我仍是恍惚着不答片言。她心痛得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忙着帮我换干衣,又煮了热姜。折腾了一番,戴我安顿了下来却也没忘记喋喋不休地小声责怪着我如何作践自己的身子,若是病了该如何是好,云云种种。我即安然,双手捧着青花瓷碗,将整个脸埋在扑面而来的氤氲中,那些飘过耳边的话,也就此略过。
只是, 我的几声清咳更是让雨苓焦虑不安,她凑前几步小声道:“格格,奴婢怕您着凉了,要不让陆太医来给您瞧瞧,开几副药。”
“不用了。”我微摇了摇头,道,“不过是几声咳嗽,干吗还宣太医来,还得折腾一番,显得我有多娇贵。”
“又不麻烦,反正太医不就在天馥斋……”言至此,雨苓语音微顿。
见她的神情突兀地黯淡了下去,心下甚疑,我蹙着眉,问道:“谁病了,是娘娘的身子又不好了么?”
“格格,”雨苓犹若喉中一哽,鼻尖暗暗发酸,“刚才您那样把奴婢吓了一跳,倒是把大事给一时忘了。这会娘娘那里已经乱作一团了。今儿个丑时四爷府上的大阿哥殇了……”
双手猛地一颤,若不是雨苓及时相托了一把,恐那青花瓷碗定会在雨苓的话音渐歇的刹那应声落地。
“如今呢?”
雨苓绕饶是不放心,接过瓷碗搁放在一边的案几上,这才继续说道,“听蒋谙达说,这事本是瞒着娘娘的。四爷到了申时才亲自入宫向娘娘禀明了一切。德妃娘娘向来都甚是疼爱这位大阿哥,那是哭得断肠碎心,晕厥过了好几次。蒋谙达本想请您过去好好劝劝娘娘,可是方才您又不在。不过您大可放心,这会儿太医们都在屋里候着,娘娘已平复了不少,倒是四爷他……”
“四爷他怎么啦?”情急之下,我倏地一把紧拽住雨苓的手腕。雨苓显是吃痛,禁不住“咝”地一声,我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也顾不得解释,一味追问,“四爷他究竟如何了?”
雨苓轻揉了揉手腕,嘴唇动了动,似心疑惑,见我神色凝重,既而长叹口气,道:“四爷府上的人说为了大阿哥的病,四爷三天三夜没阖过眼了,刚才不知为何又淋了一身雨。即便铁打的身子都撑不住,娘娘见其脸色苍白,让太医一瞧竟是高烧,浑身滚烫得吓人。这会号了脉喝了药,才歇下。娘娘心疼得紧,吩咐了今儿个就让四爷留在院里,还提意谴了悦蘅去伺候。”
雨苓言罢,见我噤声不语,神情全然游离,抬手摸了摸我的前额,缓声道:“格格,您这样,奴婢真是不放心,还是让太医来给您瞧瞧吧。”
我勉力轻嚅唇瓣,自语地低叹一句,“不用了,别在这时候再添乱了。我并无大碍,我知道我一直很好,……我一直很好……”
雨仿佛是停了,凄迷的寒烟笼罩着整个天馥斋; 疏竹间虚窗外不时见朦胧的泪珠子……
一直伴着德妃,直到她哭倦了,服了太医配制的安神药,好容易才阖眼入睡。
出了正殿,已是夜阑人静,月痕如水,悄立园中,耳边依稀是风低凄的哀鸣,断肠心碎……
人,不论他是贩夫走卒,亦或是帝王贵胄,若是有勇气面对生死,亦非代表能去承担亲人间的生离死别。那个逝去的孩子,纵然他是生在贵胄之家,也不过短短不足十年的光阴,匆匆从世间而过。
逝者已矣,生者何堪……
夜风吸入胸肺,有些冰凉,那丝冰凉顺着血液渗透着到身体的每一经脉。不觉中,竟走到了偏殿。我知道那是他今夜安歇的地方。屋里依稀是烛光摇曳。徘徊在门廊,是许久许久,最终推门而入。
外屋里悦蘅托着腮,倚在烛台边,垂首专注于手上的书卷,见我进屋甚是一惊,匆忙间刚要行礼,我已快步上前,阻扶住了她,“又没外人不必多礼了,娘娘临睡前,仍是放心不下,所以我来看看四爷的烧退了没?”
“已经退了,奴婢刚进去瞧过,四爷睡得正香。”
她说话档口,不经意的眼光一瞥,我信手拿起搁在几上的书卷,“中庭月色正清明,无数杨花过无影……”
我微一愕,转头问道:“你也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