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花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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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花烟月- 第1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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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的位置还空着,正犹豫着要不要示意阿玉过来,不知哪儿跑来个很瘦的书生,抱了笔墨莽里莽撞坐了过来,砰的一声把我的桌子撞得吱吱响。
  
  阿玉看了看这人,目光里似乎带了某种审视,又静静扫了我周围一眼。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我左看右看,全不认识。
  阿玉选了我左前方的位置坐了下来。
  
  “诸位,南山书院一年一度的年试现在开始。第一轮:经史典籍释义,此为笔答。时间:五柱香。今年参加考试的有八百零一十七人。读卷老师聘自昊昂最负声名的名家,共三十人。第一轮取前五十名,会在明天辰时张贴入选名单。”
  站在最前面说话的,是与我一起被顾问峤带到南山郡“喝茶”的院长,他的话一落,有人喊起来:“林院长,不公平!今年参考的比去年多了近三百人,为什么仍然只取前五十名?”
  “对啊,强烈要求增加入选人数。”
  “再加三十个名额吧……”
  “再加十个也行……”
  闹哄哄。
  
  阳光从高大的窗棂透射进来,照在这些年轻明亮的脸庞上,一时间里面紧张的气氛淡去,希贤堂内周流着一种生动明快的气息。
  
  “怎么,看到人多心里害怕了?参考人越多,越能彰显诸位水平。开考。”
  呵呵,还是谢清玄厉害,三言两语就把这帮小子镇压了下去。
  
  题宣布了,三道,并不很难。
  要求根据个人理解,分别从道义、文化、经济的角度作解释,颇类儒家经典释义辨析,我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第一支香已燃上,放在希贤堂中央人人都看得见的高台上。
  青烟袅袅而起,大殿内无人再说话。
  
  诸生,思考的,目光茫然的,抓耳挠腮的,奋笔疾书的,隐约可以感受到其中紧张的气氛。
  前面这猴精似的书生,不知是在想还是不会答,坐在位上动过不停,我的桌子被他摇得毛笔几次滚到地上,砚台里的墨也差点儿泼出来。
  无奈,把桌子尽量向后挪,与前面这人隔开了一段距离。
  
  阿玉执笔写字的坐姿一样端庄优雅,已开始答题。
  我不再看,静静磨好墨,顺便也理好了腹稿,开始埋头答题。
  依稀听到谢清玄报过第两支香,第三支香……
  
  阳光静静地流泻在我面前的纸上,墨香淡逸。
  心静如水。
  三道题,经过深思熟虑,写起来十分流畅。文不加点间,已全部答完。
  
  数一数,台上第四支香刚刚燃了一半。
  
  左前方的阿玉似乎也已经写完在复看。
  原本想交卷,想了想决定再仔细检查一遍。
  前面的这位不知什么原因坐立不安起来,只见他浑身作痒般,开始在身上到处抓抓抓,许是为了节省时间,手中一支蘸饱了墨的笔也没放下来。
  刚想提醒抓到右颈处的他别污了衣领,不想他手中的笔突然向后飞来,速度之快,来不及作任何反应,笔已落在了我的考卷上。
  
  我“哎呀”一声低喊,前面的他也惊跳起来,转过身一把抓过我的卷子,一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一边抬起衣袖就在上面一顿乱擦。
  “不能这样!把它给我……”
  话已没有必要说。
  眼睁睁看着吸水性能极好的纸,迅速花成一团,我那一个字也没涂改的试卷,就这样左一块墨汁右一块黑斑,被这人擦得模糊不清。
  
  许是听到这里的动静,谢清玄走了过来,提起我面目全非的卷子看了看,眉棱一动又仔细看去,忽重新打量我,眼底惊异之色闪过,叹息道:“可惜了……”
  
  呵,可惜……
  
  不理会前面这人的连连道歉,只觉全身如坠冰窖。
  离交卷时间只剩一支半香不到的时间,纵使重答,也已来不及了。
  难道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输了?想想阿玉的三个条件,心里阵阵发紧。
  我慢慢看向阿玉,阿玉看了看我的试卷,微皱了眉头,目光重落在我前面的肇事者身上。
  
  我垂头,就这么干坐着等时间到?
  补救总胜过无所作为吧?
  我走到谢清玄面前,问他能不能延长一些时间。
  他沉吟半晌:“没有这样的先例……待会儿我召集书院里联讲会的人,看能不能当中口试考问。”
  
  心中一阵失望。
  这要是万一不能呢?
  不等他说完,我向他重新要来了答纸,坐回位置埋头狂写。
  
  顾不得答案的周全,只答重点和纲要;顾不得字的好坏,只知道埋头写写写,手心里全是汗,这一刻再也听不见任何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任何别的人,整个身心全在高度紧张的答题中。
  第一次知道追赶时间是何种滋味,仿佛不是在纸上答题,而是在超越极限地狂奔。
  额角一滴汗,微微沾湿了纸上的字迹;又一滴,再一滴,差点儿没洇成墨花;
  字从小楷变成行书,变成行草,最后变成了狂草;
  恨不得血管里激荡的血液全流进笔管里去,好省掉蘸墨的时间;
  ……
  
  “……时间到了。”
  低低的声音传来,一只手抽着我手下的答卷,我的心跳骤然一停,近乎本能地压住了试卷:“不!我还有一题没答……”
  话到一半猛然醒悟,我住了口。
  谢清玄恨恨地敲了一下我前面那家伙的头,叹息着把我被汗水糊花的卷子拿走了。
  
  坐在位上很长时间没有动。
  耳边沸腾的人声,喧哗的笑语,似一浪高过一浪的冰水,我打个寒颤,才发觉背上一片冰凉。
  苦笑着摇头,原来汗水已在不知不觉中浸透了中衣。
  
  抬眼看过去,接触到很多目光。
  鄙夷,嘲讽,幸灾乐祸,同情,无表情……
  
  罢了。
  默默收拾好,走出希贤堂。
  阳光融融的暖意下,更觉得湿重的衣服贴在身上的寒冷。
  
  “没事吧?”阿玉走过来,探了探我的前额,“答了多少?”
  “最后一题一字没动。前面答的也只是概要。”
  他微皱了皱眉,没有开口。
  
  污了我试卷的家伙,在我们前面走着,不知在看谁。
  顺着他的目光,松径东边,顾惟雍和他的同桌说笑着走过去。
  那小子与顾惟雍目光一接,很快转开,仰天吹声口哨,走了。
  
  阿玉显然也看到了,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我顿时明白过来。
  想起明于远提醒我注意书院诸生的事,不禁微微苦笑,想不到他们竟使出这样的手段。
  应当是事先商量好了的吧?
  
  在他们,只是要赶我出书院。他们哪知道这一场年试对我的重要性。
  
  寝室里没坐多久,谢清玄着人来喊我。
  清幽的竹斋。
  谢老夫子一看见我,就开始瞪眼:“你做什么了,让书院里那帮小子如此讨厌你?前几天他们不是还挺粘乎你的?”
  心里开始发凉。
  果然。
  “书院里任何规矩的临时变动,要得到师生代表的一致同意才可执行。现在书院六堂都没什么意见,但生员协理会坚决反对给你当众答题的机会。理由有二:对别的人不公平;以后的年试中,有人可能就会以此为例,制造复试的机会。”
  
  “刚才看你试卷上的字,你是简非吧?上次看过你的长相,我就直犯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生出这样的容貌、这样的仪态举止和声音?只是你皮肤黑沉沉的,我才没有把你与简非联系起来。”
  他说着说着,以一副“看看看老夫多聪明”的样子睨着我。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配合着朝他一揖:“先生清名,小子久仰。今番良晤,幸甚幸甚。”
  他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我的头:“你的状元文章传遍天下,连带着那一笔清绝的楷书也被人一再效仿。不过,一张试卷上变换那么多字体,在昊昊恐怕也是空见绝后了。这卷子,要是遇到生性拘谨的来判,只怕你一点希望也没有。”
  
  呵呵,这一点,我哪能不知?
  但总不能坏了书院规矩,去做舞弊的事吧?
  
  谢清玄看看我,突然又笑眯眯:“昊昂朝中位极人臣的几位如今全在本书院,一定不是偶然吧。你小子突然跑来参加年试是有特殊原因了?容珩……嗯,此容珩一定不是彼容珩。书院里那群小子要是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下巴一定会震惊得掉下来。其实,老夫很希望你能过关,要不然,第四轮的仪容风度大选,多不好玩哪——”
  
  看着这个憾然作长吁短叹状的老头,不禁笑出声。
  谢清玄赞许地看我一眼:“小子气度不错。得失原本不要太放在心上。来,我煮茶你抚琴,我们且静下心来享受这片刻闲暇。”
  
  不忍拂了他的兴致,我在琴案旁坐了下来。
  绿竹环合的斋室,阳光照进来,光线是润泽透明的淡绿;茶烟袅绕,清氛似水;
  渐渐忘却烦恼,可心却不似从前那样宁静,我也不想去控制,于是选了一曲《沧海龙吟》。
  
  谢清玄闭目而坐,慢慢品着茶。
  一曲已经弹完,他似乎还在回味。
  “你这次的琴音与上次的《茶禅一味》大异其趣。野小子或许起了入世之心……”
  
  什么?
  入世之心?
  我?
  
  他笑看看我,温声说:“过来坐吧。茶自己倒。琴音心声,上次弹琴时,你心境恬淡自适,似青山流云,无所牵挂;刚才这一曲,隐然有沧海云帆之象。”
  我静静地听着,看着面前悠然浮散的茶烟,出神。
  谢清玄也奇妙,不再说话,只目光悠远,似已浮想于天外。
  
  杯中是韵高致静的清茶,对坐的是意气相投之人,可我此时却没了喝茶的心境。静看着杯中浮沉翻涌如白云的芽叶,忽想起自己上次‘生命如茶’的话,一时更是迷茫。
  
  仅仅是因为怕输了这场考试?
  简宁那次因为我中状元,心底流露出来的喜悦;
  温润的、溺爱着他儿子的简宁。
  我微微笑起来。
  竟从来没有问过他对我的期望;简府世代公卿,出了我这样一个一心想逃避责任的人,算不算个异数?
  昨天与明于远立于山顶时,自己某些想法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入世之心?
  ……
  茶宜静,我自嘲般一笑,放下杯子:“小子心意烦乱,出去走走。”
  谢清玄手轻挥:“老夫这间竹庐,你去留随意。”
  
  在苔痕遍布的竹径里,我低着头缓慢地行走。
  风吹过,竹吟森森,别有宁人心神之功。
  长吁一口气,从这些清劲出尘的竹子身上一根一根看过去,看……
  
  心砰地一跳。
  
  明于远。
  小径深处,他负手微仰了头,似乎也在看竹。
  枝叶里闪烁的阳光,在他俊逸的脸上,明明灭灭。
  这一次是素袍如水,襟袖风卷,整个人明净清逸绝伦。
  
  呆看半晌,我想也没想就冲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他似乎吃一惊:“胆子大起来了,现在可是大白天。”
  “不管。”我用力再用力。
  “好好,不管。”他低笑出声,伸手反拥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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