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首饰盒里随手抓了一把珠翠； 塞到那宫女手中； 对着嗔目结舌的她笑笑； 道：〃好； 我们现在就出发。〃 她只得忙不迭的谢恩； 我没吭声； 回身再望一次永寿宫的主殿； 外面看着甚是寻常； 内殿却是重重绡纱帷坠； 雪白莹透、匝地垂下。 寝阁内一扇桃形新漆圆门； 双层纱帐挽于旁边； 中间垂着碧玉珠帘； 微微折射出迷离朦胧的光晕。
只愿这一去； 从今以后； 再不许回到这里。
后会……无期……
出了永寿宫； 却发现熹妃纽钴禄氏就站在院门前不远的地方； 她手中捧着一个盒子； 待我走进； 将我拉开几步； 未开口已是泪眼朦胧； 〃璃姐姐； 你真的要走了？〃
我微笑道：〃萱萱； 谢谢你的成全；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 将弘历抚养成才； 做个好皇帝。〃说完又指着熹妃手里的盒子； 道：〃这是什么？〃
熹妃左右环顾一下； 将盒子打开一条缝； 我只来得及看清是宗人府记录用的玉牒； 上面有着允禩和允禟的名字； 熹妃就将盒盖扣上； 压低声音道：〃我以前曾经拜托隆科多将这些玉牒扣下； 以后； 若是真有璃姐姐说的那一日； 我一定让弘历将这些玉牒归于族谱当中； 还你们尊严。〃
这玉牒乃是皇子身份的见证； 上面写有皇子的出生地点； 生辰八字； 生母姓名以及在场诸稳婆、嬷嬷、宫女的姓名； 最重要的是加盖着皇帝的玉玺大印。 我本不那么在乎被除籍之事； 可是看在熹妃无比郑重的立下这样的承诺； 却又不忍拂她的意； 于是紧紧抱住她； 轻声道：〃谢谢； 萱萱； 多保重。〃
熹妃也会抱着我； 道：〃皇后姐姐现在和皇上在一起； 应该都等在宫门处； 她不方便私下和你道别； 托我转告你； 说她会挂念你； 让你多多保重。〃
我松开她的怀抱； 重重点头； 天空上有鸽子飞过； 最后看一眼熹妃的面容； 她微微扬起头； 不知道是在看那些鸽子； 还是克制着不让自己的泪水流下来。 那些可以自由飞翔的鸽子； 是不是所有后宫女子的希冀与仰望； 然后就会如同熹妃一般； 羡慕过后； 垂下头； 继续走自己该走的路。
胤禛和皇后那拉氏就在神武门前； 我略略欠身请了安； 携着汐儿钻上马车； 胤禛看样子是要随同我们前来； 正欲上车； 那拉氏忽然叫了一声； 〃皇上！〃
胤禛有些疑惑的回过头； 汐儿撩着帘子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那拉氏有些踌躇； 笑了笑； 拿起一件薄披风罩在胤禛肩上； 系披风的动作很慢； 末了； 温柔的道了句：〃皇上……要早些回来才是。〃
胤禛〃唔〃了一声； 钻上马车； 放下帘子的最后一秒； 是那拉氏对我摆出的口型； 她在说：保重。
远远看见宗人府后的宅子； 我心道； 应该就是关着允禩的地方了。 这宅子并没有我想象的那样糟糕； 古旧的围墙； 结苔的青瓦； 分外清冷； 还有几许白花从雕窗里隐约地伸展开来； 似乎弥漫着淡香； 似是栀子； 淡然的清香夹杂在空气中；慢慢流淌。
我等不得马车停稳就跳下了车； 疯了一般撞在那院子的门上； 出乎意料的； 门一下子开了； 我颤声叫起来； 〃禩； 禩； 你在哪里。〃
院子空荡荡的； 没有人； 也没有丝毫回音；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 一旁是胤禛和汐儿走进来的声音； 我跪落在地； 〃禩； 他在哪里？〃 身后又响起杂乱的脚步声； 回首一看； 是一队官兵； 正在给胤禛请安； 胤禛挥手示意他们去开门； 我咬紧牙关不让自己落泪； 几个官兵走到我面前； 打开我眼前的一块地砖； 下面漆黑一片， 显然是一处地牢， 有木阶可以向下走； 一股阴暗潮湿的冷风扑面而来……
忽然有笛声悠扬从中传出； 开始时； 那笛声蕴含着满满的悲伤； 可后来； 越来越轻缓； 当到最后一个音符时； 似乎已无力了； 只融合着浓浓的思念； 但那音符却似一只折翅的蝶； 虽艰难地飞着； 可是仍很美的飞着； 轻轻滑落在花上。
很美……很美……不让人感受到一点拙劣。
我认出了笛声的主人； 那是我梦中回响了千次万次的声音； 那是我心中呼喊了千次万次的名字。
我扯起裙摆冲下台阶； 地牢中沉静着； 阴暗潮湿； 狭窄阴暗的过道里有着〃嗖嗖〃的冷风回旋； 仿佛有厉鬼在幽怨哭泣一般； 这声音如同杜鹃啼血般的绝望悲凉； 带着一阵透彻心扉的凄楚寒意。
身边蚊蝇乱飞； 一路走下去； 我感到一阵战栗； 低头踏在柔软潮湿的稻草上； 一阵霉臭味迎面而来； 我皱眉； 看见角落里那个男子； 喉咙里一阵发紧。
我一路上都告诉自己； 无论我见到什么； 我都会对允禩露出微笑； 可是； 真的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倚靠在墙角； 面色已经苍白瘦弱的如此不堪； 那种心下凄凉的苦涩； 就像苍天非逼着我落泪一样的残忍。
〃禩……〃那个多年来午夜梦回； 带给自己温暖的名字； 在心头涌动； 铭心刻骨； 由灰烬中涅磐而来； 却含着三分哽噎。
他低眉； 像是在看手中的竹笛； 听到我唤他； 缓缓抬头。
〃璃儿； 是你！！〃四周的黯淡的光线似乎就在这一刻被点亮； 我的耳边只能听见他唤着我的名；
我情不自禁的微笑起来； 跪坐在他的面前； 想要看清这刻骨挚爱的夫君。
〃璃儿〃 他喃喃的重复着； 伸出手； 想要触摸那近在咫尺的我的脸； 却又怕是幻觉； 动作是那么的轻。
〃璃儿； 是你； 真的是你〃 他喜悦而悲伤的； 饱含惆怅的喃喃重复着这一句； 却又踌躇的； 隐忍的将手缩回。
〃禩。〃我轻呼出声； 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 复又紧紧环着他的腰身； 将脸埋在他的胸前。
〃璃儿； 你回来了！〃万千思念； 只化为这一句； 却是刻骨铭心； 道尽相思。 他抚摸着我的发； 如同我们不是在阴暗地牢； 只是在王府中过的最平凡幸福的一日……
〃是的； 禩； 我回来了； 再也不离开。〃我轻声答道； 任由他抱紧了我。
天南海北； 碧落黄泉； 只要拥着彼此； 已再没任何奢望了……
〃夫妻相见的画面； 甚是感人啊。〃我听见胤禛咬牙切齿的说出这么一句； 回头去看； 他的脸色阴骘寒冷； 能再见到允禩； 我已经失却了畏惧； 正视他的目光； 〃皇上； 请依照诺言； 放我们走； 我们绝对不会再回京城。〃
胤禛别开眼神； 很是轻蔑的笑了； 〃朕确实说过要放你们离开； 永远离开！〃说着他向后招呼一声； 〃来人呐； 赐酒给八爷； 八福晋。〃
有官兵端了青花缠枝菱口壶进来； 放在我和允禩面前； 汐儿已然明白壶里装的是鸩酒； 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推胤禛； 怒骂道：〃你这个说话不算话的昏君； 既然答应放他们走为什么又要毒杀他们； 宁拆一座庙； 莫毁一桩婚； 你毒杀人家恩爱夫妻； 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身边的官兵赶紧将汐儿架开； 等候胤禛发落； 他狠狠盯着汐儿； 半晌； 说了句； 〃拖下去。〃
〃且慢！〃我平静开口； 望着胤禛； 〃皇上； 我初次怀孕被慕桃所害； 那时你曾说； 欠我一个愿望； 刀山火海也会为我做到。〃
胤禛斜睨着我； 〃确实如此； 但那只是一个愿望； 只够换你一人性命； 朕不会同时赦免你们二人。〃
我摇头； 〃我只求皇上能放过汐儿； 容她回府好生安置其余家眷； 然后得意回乡安心养老。〃
汐儿只是含泪大叫； 〃福晋……福晋……〃
胤禛有些意外； 〃就只是这样？那朕答应了。〃
官兵见状； 识相的松开汐儿退了出去； 我转头望向汐儿； 道：〃汐儿； 过来； 我有话和你说。〃
我坐在允禩身边； 与他相视一笑； 我开口对汐儿道：〃事已至此； 我也决计不要再离开允禩； 生同衾； 死同穴； 我们已经心满意足了。〃
允禩微微颔首； 接口道：〃我与璃儿约定生生世世为夫妻； 能得如此归宿； 已经再好不过； 希望汐儿以后多珍重； 替我们好生看顾弘旺才是。〃
我微笑着； 将允禩与自己的衣角系在一起； 在他耳边柔声道：〃连就连； 我俩结角订百年； 哪个九十七岁死； 奈何桥上等三年。〃
允禩执着我的手； 十指交扣； 幽黑的双瞳温柔的看着我； 淡淡的红晕布遍布他瘦削的脸颊； 〃如今一日都不用等； 是苍天怜悯我们夫妻……〃
汐儿已是泪流满面； 用袖口胡乱擦了擦； 忽然笑了； 拿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 呈到我俩面前； 柔声道：〃既然如此； 那就由汐儿送爷和福晋上路吧。〃
允禩与我双双接过酒盅； 同时望了一眼站立一边； 面色晦暗不清的胤禛； 对汐儿最后微笑一次； 最后目光停留在彼此身上； 我开始微笑； 允禩的眸子清亮； 天旋地绕间； 我们只能看清彼此的脸； 满腹的情愫； 不曾闲的相思； 还有永生永世相守承诺化作陌陌繁花； 铺天盖地而来； 未言殇； 爱已化蝶……
此一刻； 天地寂静无声； 只有彼此的心跳叠合相应。
一声声……一下下……
我的心头柔软着； 紧紧抱住允禩； 抱住这个我爱愈生命的男人。
骨里……血里…… 嵌进去……铭进去……
再也不分开……
〃璃儿； 人说黄泉路暗； 你向来怕黑； 为夫先走一步； 到那边； 等着牵你的手； 让你不用害怕。〃他说着； 举杯一饮而尽。
〃好； 有你在； 我就什么都不怕了。〃我也将酒喝尽； 人都说； 良药苦口； 那么穿肠毒药定然如蜜一般甜美吧； 果然不错……
红尘尽头； 银河九天。 姻缘不曾断……
长长久久； 久久长长……
允禩躺在我的怀中； 安静的阖上了眼睛； 如同熟睡。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胤禛恸极的声音向我怒吼着：〃为什么； 为什么宁愿死都不愿留在我身边……为什么； 为什么……〃
〃禛； 苟且偷生太痛苦； 宁为玉碎；不为……〃
声音逐渐微弱； 我再无半点力气； 声音终于弱不可闻。
禛； 最后的瞬间； 是你流泪了么？
天下能有几人想你这样江山在握； 俯视九州？ 能有几人比的上你的睿智犀利； 胸怀乾坤； 即便有这么小小的不如意； 也该知足了不是么。
…… ……
〃璃姐姐； 璃姐姐。〃朦胧中； 我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叫我。
待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眼前晨曦微明； 霜舞漫天； 冰冷的秋风吹落了树叶； 沙沙作响。 四周的山林一片孤寂； 一条尺余古道曲折蜿蜒； 枯草覆盖； 貌似人迹罕至。
蓦然间； 允礻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 笑着喊起来：〃八哥； 十四弟； 你们快过来； 璃儿醒了！！〃
说话间； 空旷的山林里响起了急遽的马蹄声音； 似乎就在近处； 一匹骏马踏破寂静到我身边； 翻身下来的正是十四阿哥允禵； 他的面容苍老了许多； 气质却依旧桀骜； 〃璃姐姐； 你和八哥都没事； 着真是太好了； 我和十哥帮你们准备的马车； 你们尽快离开京城吧。〃
允禩已经走来我身后； 身上换了一袭普通的深蓝长袍； 从后面支起我的身子； 轻声道：〃没想到皇上放了我们一马。 我们喝下的； 只是蒙汗药而已。 他将我们送到城外； 并通知老十和老十四为我们送行。〃
我有些诧异； 心里又漾起些温暖； 胤禛； 终究还是成全了我们。
允礻我和允禵将我和允禩搀扶上马车； 道：〃你们一路保重。〃
我看到马车上不少包裹箱子； 随手扯开一只包裹； 露出一沓银票来； 数量不小； 想必是他们二人全部积蓄。
允禩犹不放心； 问他们：〃为什么不一起走； 皇上以后也许会改变主意； 再加害于你们也不一定。〃
允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