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摇头,“我师尊乃是少昊弃徒,所以飞扬并非少昊门下。”
楚虞貌似在笑,眼里却透出好些恶毒,“是与不是都无甚所谓,我们既然能在江陵设了崇观寺对付小小正见寺,岂会放过少昊那么大的佛宗传承?只怕再过得数月,天下少昊门人都得成了无门无派之人。”
飞扬冷冷地看着她,“就算你们灭了少昊又如何?是非自在人心,世人又能被蒙蔽多久?”
“人心?世人?”楚虞先前还面如止水,此刻却狂笑起来,随着她的笑声,数朵黑云突如其来地显现出来,翻滚涌动,一枝枝细细的闪电在黑云之间,若隐若现,噼啪作响。
“世人如草芥,不过我魔界脚下蝼蚁,栏中猪狗!”
这是什么话?!
魔界虽从未惹上我们昆仑虚,但我却也曾听得仙界一众师兄弟们提及过魔界。据说自佛宗去后,魔界便愈发嚣张,先前甚至曾经欺上过七重天去。好在这任仙君颇有些能耐,数千年前一场仙魔大战,打得惊天地泣鬼神,却终是将一众天魔血魔黑魔等统统赶回了魔界。我家无咎本是散仙,仙界识得他的人都不多,但在那一战中却很是施了些移山倒海的大神通,虽跟魔界从此结了大仇,在仙界倒是声名鹊起,以修为和道法闻名。
哼,他们说得果然不错,魔界之人向来只念一己之私,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单从这女魔头说的话来听,便确然是瞎说八道,没半份人味。
凡人们真是可怜,魔界以之为畜栏,仙界以之为炼炉,师父曾要我背道书,内中便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貌似如此对凡人很是合了天理,哼哼,可我就是偏偏不喜欢。
我正待反唇相讥,飞扬却摇头道,“一切天地生灵莫不轮回往复。你以为你现下是魔,可知你曾经是人?你现下看他们是人,岂知他们却是过去的魔,未来的佛?”
这话听得我有些恍忽,似乎想到了些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想到的东西。我望着飞扬,他只淡然立在那里,仿佛世间万物都是一般的尊崇,值得他为之付出一切,却又仿佛包括他在内,万事万物都是一般地如浮云。风起云涌,云过无痕,天终还是那片空无一物的天。
楚虞啐道,“我道只有我魔界才说疯话,辰飞扬你莫非也是我魔界中人?也罢,你既是佛宗余孽,我自然不能留你在这世间,没了你,这小丫头却是个大麻烦,今日我便干脆一起除了去!”
话还未说完,她已然出手,虽然连指头都不曾动得半分,天空中却开始飘起了细微的幽香,黑云蓦地压了下来,一个巨大的天地隐隐在其中显现,天魔韵又再次回响在我耳边,而一左一右,天魔和血魔已然跟飞扬和大风打了起来。
大风对上的是那粗壮的血魔,他又现了他的法身,一杆长枪或挑或击地上下纷飞,每一动处,长枪颤震发出嗤嗤尖啸,舞至极处时,枪尖银光闪闪,枪影回旋如风,一时间只见红光不见人形。那血魔使的是两柄短斧,根本施展不开,若不是他的盔甲粘稠如血般坚韧,只怕早就败下阵去。
飞扬自然对上先前的天魔魔将,无咎璧化作的长剑矫如游龙地跟那魔将的暗血戟拼了个旗鼓相当。先前飞扬似乎还有些顾忌无咎剑遇上了暗血戟可能会有闪失,使得小心翼翼,但几下碰撞之后显然是那暗血戟吃了些亏,于是飞扬再无顾忌,清角剑法一旦施展开来便如漫天银星一般,无孔不入地向那天魔魔将渗了进去。
唯一落了下风的是我。
我虽然已然现了法身,但我人身劫尚未度完,哪里知道该如何以这法身制敌,只能冷冷地看着那楚虞,希望能多拖得些时间,大风或是飞扬结果了他们的对手,过来帮我。
楚虞跟我对恃了片刻,突然抿嘴而笑,“梦儿姑娘,楚虞可是眼见金甲神人一杵将你的法身打碎的,不知道……”正说及此处,我便觉得右臂上一痛,这楚虞果然狠毒,故意说着话分散我的心神,却在说到中间时无声无息地放出一针。
见我中了招,楚虞再不废话,揉身而上。她的兵刃是两柄短刀,同样裹着黑雾。我实在不知道法身应该如何抵挡,只能尽量地挥舞逸云带,苦苦支持。
大风喝道,“猫儿,用玉胜!”他就这一失神,血魔却得了喘息的机会,眼见着他那边爆出一团血光,腥臭难耐。
我却实在无力去看大风那处究竟如何,随手抽出发上的玉胜,向楚虞的短刃击去。只听得叮当两声,楚虞的短刃便断作四截。
楚虞大怒,随手抛出一大把摄魂针,密如黑云般扑来,古怪的是,我掌中握着玉胜,心头便一点都不慌。心念动处,逸云带无风自动地挽出数圈云纹,将那些毒针统统击了下去。
“厉害啊,文梦,不过,你到过魔界罢?”
楚虞妩媚地冲我笑着,一转身化作祼女,瑰色的轻纱下凸凹有致的身体无比诱人,脸上却是万般风情。
我冷冷地道,“楚虞,我对女人没兴趣。”
“是吗?”楚虞浅浅地笑了笑。随着那个笑容,她的眼睛居然变得明澈起来,身上纱衣霎时变为一袭白衣,乌黑的长发披散下去,纯洁,纤尘不染。
她静静地望着我,眼里满是悲哀神色,却没有泪水,是那种连泪都再流不出来的无以言说的彻骨悲哀。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执子之手,与子偕行。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
楚虞低低地将那小调吟唱出来,曲调平淡,并不一味地摧人泪下,可那浅浅淡淡的悲伤中,却是心死成灰的绝望。
我怔怔地望着她,心下阵阵剧痛。
无咎便在我眼前,却在我伸出去挽留的臂间化作光影碎片,他的身影从此在天地间再无痕迹,而那些曾经的温柔抚摸,明净笑容,睿智话语,再也追不回来,只在我记忆之中,慢慢地被时光磨淡,磨浅,终至无法记起……
我以为我爱无咎,可我为什么能接受飞扬?有了飞扬,我只骗着自己他也许便是无咎,可他不是呢?当我心里的无咎都被飞扬取代了的时候,七界里,天地间,哪里还有无咎的一丝影子,半点笑容?
既是如此,倒不如也去了吧,天地间既已没了我的无咎,我留在这里又有何意义?
头顶黑云间的世界开始变得清晰,那种黑暗就如永恒的安宁,默默地望着我,唤着我。只要融了进去,心中便再无伤痛。
“梦儿!”
是谁在唤我?哦,是飞扬吗?我心里又是一阵痛楚,飞扬,对不起,梦儿再不能跟你相守,我要随了无咎去。
“梦儿!”
飞扬这回的声音却近在身边,我勉力地向他看了看,只见他脸上又被划了一道,臂上还有伤,却握了我的手将他的仙灵之气送了过来。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不知何时,我的昆仑法身已然消失,不知是楚虞的法力太大,连我的法身都不能抵挡,还是,因为我的仙灵之气再无涓滴,于是支撑不住昆仑法身,才受了楚虞的蛊惑?
有了飞扬那里的仙灵之气,我终于又回复了法身,冷冷地望向楚虞。而楚虞还是适才那般模样,垂下眼去,低低地,似是在对我说,又似是自语。
“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这几句话貌似清浅,我的胸口却如被重锤相击一般,“哗”地喷出一道金色的血箭,与之同时,许是受我拖累,飞扬也喷出一口鲜血,面色霎时间苍白如纸。而仙灵之气的流转也缓了下来,先是我臂上的逸云带化作细碎光点,然后,手中的玉胜也在寸寸褪去。
我咬咬牙,从袖里摸出了那只海鹄靖,看了一眼飞扬,仙灵之气不足,飞扬手中的无咎剑已经回了丹田,看我拿出海鹄靖,他只笑了笑,笑得却颇有些无奈。
我再也管不得那许多,管他将来的姻缘如何,我至少得活到那个时候,而现在,我想要的,只是这只海鹄靖里的仙灵之气。
见我拿出海鹄靖,本来还静静望着我们的楚虞却动了起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摄魂针再度铺天盖地冲着我扑面而来,而我此时已经完全回复了人身,除了手中一只海鹄靖之外再无长物。
便是那瞬间,我却居然还能看了看飞扬,将手里那只海鹄靖用仙灵之气点燃塞了给他,再一把将他推开。
远远的,大风在跟血魔和天魔缠斗,他身上不知是被血魔弄了些什么东西,满头的火焰都有些发乌,他虽想要纵身过来,却被天魔的暗血戟缠了回去。
大风这般狂傲的男子也会焦急么?我只听得他在唤着“猫儿”,声嘶力竭。
我不想回答,右臂上先前便被魔针射中的地方愈加地痛了起来,鼻端,已能嗅见魔界的血腥味道。
第二十八章 相思化影,恩爱成仇
望着那铺天盖地的摄魂针,我索性也不去做什么无谓的躲闪,死则死矣,但愿飞扬有了那只海鹄靖的仙灵之气,无恙。
哪知就在这片刻,飞扬那处竟爆出漫天光华,我愕然转过头去,却见他立在空中高悬的海鹄靖下,周身都笼着如瀑如幕的仙灵之气,佩云凌虚般的缥缈。而溢出光华的却是无咎璧,在他手中幻着七彩。
他微笑着望我,口中却在低低地吟诵。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极而太极,化!”
无咎璧蓦地从他手中飞出,从光点化作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中的阴极和阳极交替闪动,缓缓转动,那些摄魂针被无咎璧的光芒一照便如同陷入弱水了一般,胶着,然后,缓缓地落了下地。
飞扬仍然望着我,手上却不停地掐着各种法诀,继续低吟。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坤厚载物,德合无疆。”
'小青筒子继续雷啊……'
声音虽是飞扬的声音,但那法诀,却是我见过多次的法诀,由另一双手,曾无数地轻轻抚摸过我全身毛皮的那双手,漫不经心轻描淡写地施了出来,然后便天为幕帐地为床地,裹了我们在天地六合阵中,任我肆意地跟他嬉戏打闹。
“无咎……”
我低低地唤道,眼泪滚滚地落了下来。原来,飞扬果然便是我的无咎,这许许多多的日子以来,他从来便不曾离过我的左右。
而飞扬尽管不知道他是无咎,却也一般地宠我爱我,我原以为这世上真是情深不寿,天意弄人,哪里知道,其实,天意早就教他守在了我的身边,两情相悦,挚爱不移,生生世世地生死相许。
天地六合阵毕,方寸间便是芥子须弥,这世上再无任何人任何兵刃能近得了我身旁,我只隐隐地能看到楚虞在外面咬牙切齿地跺脚咒骂,大风则远远地狂笑,一杆长枪使得矫若游龙,炽焰熊熊,大约是没了牵挂,顷刻便占回上风。
我流着泪,向飞扬走了过去,“无咎……”
飞扬却是一怔,如梦初醒,“梦儿,这……,这难道便是天地六合阵?”
我含泪点头,“飞扬,大风没有说错,你便是我的无咎。”
话音未落,那只悬在空中的海鹄靖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