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沉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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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上-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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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眉啼血坠寒枝

画眉啼血坠寒枝
头发被北风吹得凌乱,绾了绾耳边的发丝,用手轻轻滴抚摸着芭蕉粗糙的树棕。两脚踏在枯黄色的蕉叶上,发出裂帛一般的碎心声。如今叶凋满地黄,扇仙空留一缕伤。而让世人寻寻觅觅的芭蕉心在肃杀的秋风中,瑟瑟蜷缩,哀哀展形。

“所梦虚不实,亦如芭蕉心。”若有所思地念出明心院的门联,不禁哑然:这一场梦虚虚实实,夜夜寒心。如今秋风剥去了芭蕉细长的爪叶,显出真心,但却为时已晚。

轻抚腕间的紫檀佛珠,低低背念《大力明王经》:“如雾如舍宅,风中烛水上沤。芭蕉心如,诸画相如,空中花如,梦幻影响如。苦乐轮回如一切瀑河,如一切海波,如是如是。”

从地上捡起一枝芭蕉叶,漫步在空落落的宅院中。自从哥哥宣布迁离繁都后,那些家养的仆役丫鬟领了银子,收了卖身契,叩了头,半恋恋半欣喜地离开了。如今韩家已从高门深院变成了孤门独院,剩下的仅仅是韩全、画眉、弄墨和竹韵四人而已。

偏过头,看着扇形窗里枯黄的蔷薇,心中一阵酸痛:三秋之前,其叶郁郁,其花嫣嫣,其女姝姝,其乐融融。而如今,凋花败叶,枯藤残枝,物是人非事事休。

手指拨拉着藤条,指腹突感一个尖锐的刺痛,翻掌一看,左手食指被扎了一个针尖大的细孔。殷红的血滴凝在那里,艳艳的如同一颗红豆。食指按在病色的衰花上,柔柔地为她染上最后一丝春色,为她涂上最后一抹胭脂。

蔷薇,真是一种多刺亦多情的植物。

细细顾盼,将这一树一花,一秋一色,深深地印入眼中,烙在心头。就快要离开这里了,就让这一切成为回忆中的美景,就让这一切妆点我的梦境。

缓缓前行,待到黄昏院落秋归去,我才晃到禾日厅。

“小姐回来了。”竹韵摆好筷子,蹲下身,帮我理了理乱发,“今儿风大,小姐还出去逛,要是小脸被吹皴了,可就不好。”说着习惯性地将我的手放入她的怀中,为我取暖。

凝视着她淡淡的褐瞳,轻轻说道:“竹韵,我只是想多看看这里。”

她的目光微颤,抿了抿红唇,好容易挤出一记微笑:“我的傻小姐,又不是回不来了。少爷不是说了,这个宅子还留着,不卖。”

弄墨将铜盆放在梨木矮桌上,向我招了招:“小姐,来擦擦手吧。”

小步移到她面前,伸出小手。弄墨细心地为我卷起衣袖,用浸湿的棉布为我轻轻地擦拭手掌。静静地看着她明艳的侧脸,眉似柳叶,眼如丹凤,瞳似秋水,唇如樱桃,一时看痴了。

“小姐?”她转过脸,眉头轻皱,“小姐?怎么了?”

“啊。”猛地回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弄墨,你真美。”

她的面容骤然舒展开,突然一亮,比这金红浓烈的晚霞还要艳丽:“小姐长大了会更美。”

“弄墨就别唬我了。”嘟了嘟嘴,歪着头,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跟你哥哥嫂嫂一同离开?你,不想他们吗?”

她柳眉一皱,凤眼一眯,粉脸薄怒:“谁会想他们!将军和夫人对下人有多好,他们又不是不知道。两位尸骨未寒,我那哥哥嫂子就甩了膀子,拿了银子,头也不回地走了。这般没有良心的人,我还跟着他们做什么?若是听了他们的胡话,跟去了,总有一天那两个没心肝的会把我卖去做人家的小老婆!”说着,端起铜盆,气呼呼地走到门边,一扬手,泼的一地水。

我小心翼翼地挪了挪脚,一把抓住竹韵的衣袖,藏在她的身后。这个辣子又开始生气了,真是可怕。竹韵温柔地拍了拍我的手,白了弄墨一眼:“好了,这会子发什么火,不都撇干净,再无关系了吗?”

“哼!”弄墨冷哼一声,擦了擦手,将菜笼掀开,“不想了,不想了,想那两个挨千刀的做什么!”

说是不想,其实心中还是放不下吧。我默默地叹了口气,爬坐到了红木绣蹲上。两手托腮,直直地看着院中的柏树,峥嵘老柏寒尤健,待我归来更孤高。三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我的视线,仰起头,笑眯眯地看着他们:“哥哥、琦叔叔、硕叔叔,你们再不来,卿卿可要一个人吃独食了。”

“馋丫头!”哥哥揉了揉我的头发,一伸手,邀两位叔叔落座。

我两手交握,十指纠结,紧张地看着他们:“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韩琦早已剃了胡子,那道从左颊延至下颚的褐色疤痕显得有些骇人,他微微一笑,和蔼地说道:“后天便走,小姐舍不得了?”

我稍稍心安,松开两手,拿起筷子,笑笑作答:“还好,这里的一切我都记下了,忘不了。”刚要举箸,突然想到一点,眉头一皱:“凌翼然,啊不,对于青国九殿下的邀请,你们打算怎么办?”湖宴归来,凌翼然送了两次帖子,表明了求才之心,不知哥哥和两位叔叔怎么决定。

哥哥捏了捏我的脸颊,沉沉说道:“我拒绝了,怎么说我们韩氏一门都是世代忠烈。虽然幽王无道,但我也不会投奔异国,坏了爹爹的名声。”说着星目微冷,语气乍寒:“只不过我韩月箫的忠不是忠于王上,而是忠于韩家。”

伸手握住他的拳,坚定地点了点头:“嗯!”

“少爷!少爷!”韩全拎着衣袍,气喘吁吁地跑进禾日厅。

哥哥浓眉一皱,看向他:“全伯,怎么了?”

“少爷,今日午后我和画眉姑娘出去采买物什。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一想到明日就是冬至,今晚会例行宵禁,我们便收拾了东西匆忙回府。可行至青龙道,突然涌来了好多人,我和画眉姑娘就走散了。”韩全愁眉苦脸,急急说道,“等人潮过去,我再去寻她,可是人已经没了踪影。”

捏紧哥哥的手,眉头紧皱,大声问道:“到处都找遍了吗?”

“是。”韩全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小的在青龙道、朱雀道和白虎道都找了个遍,可是,可是,都没有啊。”

“全伯,你先别急。”哥哥按了按我的手,冷静地分析道,“说不定,眉姨也在找你,两人就那么错过了。”

“嗯,少将军说得有理。”韩硕点了点头,“韩全啊,你别慌,我们先吃了饭,慢慢等画眉姑娘。现在天还没完全黑,不会出什么岔子的。”

“是啊,是啊。”韩琦也附和道,“小姐不是饿了吗,先吃吧。”

哥哥敛容拢眉,面色半凝:“全伯,你们先去偏厅吃饭吧。”

“是。”韩全俯身行礼,跟着竹韵和弄墨出了正厅。

食不知味,犹如嚼蜡。将米饭一粒粒地拨入口中,牙齿细碾,顾不上吃菜,只是紧紧地盯着厅门。暮色犹如悬浮在河中的泥沙,随着万物的平静,渐渐地沉淀下来,变成了深深的墨色。放下碗筷,倚在门边,看着暗暗的长廊,期盼着那抹温柔的出现。

哥哥啪地放下筷子,大吼一声:“全伯!”

“少爷!”韩全匆忙跑进正厅。

“去把马牵到门口,我去寻眉姨!”

“是!”

韩硕和韩琦互视一眼,同时站起:“少将军,我们也去。”

哥哥挥了挥手:“不用了,今晚宵禁,两位叔叔早些回去吧。后天就要动身了,家里一定忙的厉害。”

两人想了一下,点了点头:“那就先告辞了,如果有事,我们随叫随到。”

“嗯。”哥哥引着他们,三人一同离开。

桌上的菜只动了几筷,凉凉的放在那里,没有一丝热气。抱着头,坐在门槛上,只听见身后竹韵和弄墨收拾碗筷的声音。举目远望,黑色的夜幕里既无莹月,又无灿星,黑云密结在天上,犹如一块沉重的铅板,生生地压在我的心头。

“小姐,夜凉了,进屋吧。”弄墨暖暖的呼吸垂在我的颈侧,可没过多久这股热息就被夜风吹冷,凉凉地渗入我的皮肤。

“小姐。”

深深地叹了口气,低着头站起来,默默走进正厅。

竹韵坐在雕花椅上,打着络子,十指翻转,彩线交缠。弄墨坐在我身边,用银针挑了挑头发,就着昏暗的烛火,为哥哥缝起了棉袍。我捧着一本志怪小说,一页一页地翻着,目光并没有停在纸上。

突然门外穿来匆匆的脚步声,我一合书页,竹韵急忙收手,弄墨放下针线,三人紧紧地盯着正门。当看清进来的只是韩全一人,一颗心骤地滑落。

拧着眉,急急问道:“全伯,找到了没?”

“ha~ha~”韩全喘着粗气,一边摇手,一边应声,“没,我和少爷找遍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条大道,都没有见着画眉姑娘。”

都没见到?这下肯定是出事了!我跳下绣蹲,背着手,来回走动。

“亏好今晚执行宵禁的五门都统是将军的旧友,所以允许少爷和我再三寻找。”竹韵给韩全递了杯茶,他仰头喝下,“少爷现在去天阁府去报案了,过会回来。夜深了,小姐先睡吧。”

“不。”我抱着手,趴在桌上,“我不睡,我在这儿等着。”

“小姐!”全伯着急地叫了一声。

“全叔。”弄墨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就随了小姐吧,我和竹韵在这儿陪着她。”

韩全叹了口气:“就这样吧,我去给少爷等门了。”说完,转身离开。

“咚!——咚!咚!”墙外传来的打更声敲碎了一室宁静,听节拍,现在已是三更了。

轻剪红烛,火光微微颤抖了一下,稍稍驱散了那压眼而来的倦意。弄墨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小姐,睡吧。”

“不。”看着跳跃的火苗,在拨弄之后又趋于平静,四周又重新沉于昏黄色的忧郁。我恨,恨自己如此弱小,恨自己如此势微,只能伴着烛火,等待老天的施舍,等待好运的降临。为什么!我一拍桌子,猛地跳下圆凳,奔至门边,指甲扣入木门,生生地挠出几道划痕。门廊上的挂灯白惨惨地漏着微光,看上去有些朦胧。

“小姐。”一双柔荑搭在我的肩上,“画眉会没事的。”

“弄墨!”我抬起头,有些焦躁地看着她,“你别骗我了,这么晚还不来家,这分明就是出事了。”

“小姐…”弄墨微微怔住。

“你们不要把我当孩子看,当孩子哄,其实我都知道。”猛地转头,大步走进屋里,“画眉肯定是被人劫了!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被谁劫了。是贼?是兵?还是官?”靠着四方桌,看着零落的独本菊,在这压抑的夜里,寒蕊参差落下,清香断续飘来。

拾起一片菊瓣,眯起眼睛:“究竟是谁?”

“小姐!”弄墨倚着门栏,招了招手,“少爷回来了!”

握紧那瓣菊,忽地跑了出去:“哥!怎么说?”

“天阁府明日才能受理。”哥哥一脸倦色,眉头紧锁,“我连小巷都找过了,还是没有。”他拍了拍我的头,领着我走进正厅。

蜡烛静静地立在蜡台上,不时向屋顶喷起氤氲而纡旋的青烟。火苗随着大家的喘气而扭摆着身体,烛泪一滴一滴地滑落。烛光所不能染到的角落里,似乎划走了一声叹息,微如丝发坠地。

在这压抑的屋内来回跺步,突然一个想法滑入脑际,我猛地瞪大眼睛:“是他!”快速转身,只见哥哥他们惊讶地看着我。

“从一切迹象看来,眉姨怕是被人虏了去。是谁那么大的胆子敢在繁都里当街虏人,而且又不露痕迹?”我灼灼地盯着他们,快速分析,“官!肯定是官!”

竹韵皱紧秀眉:“官?是哪个官?”

“哥哥,你可记得喜心湖畔的那只癞蛤蟆?”

“卿卿是说钱相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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