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韩文清收回胳膊，把手重新放回方向盘，安之若素说道。
林茜不回话。可能是刚睡醒脑子还没反应出来，也可能是文艺病又犯了，拿一双藏情带露的桃花眼悠悠脉脉地转向韩文清。里头的柔情感动都要泛出泪花：这人真讨厌，总会在她毫无防备的时候做些让她心中暖暖的举动。偏偏他还一副理所当然，只是办了份内事的样子。搞得她一腔浓情无处宣泄。
前一阵子在S市，接触过荣耀粉丝的小姑娘说嫁人当嫁周泽楷。林茜现在想，其实她们说的不尽然。他们家这位就不错。非常不错。只是，她才不要往外说。
好男人当如钱包里的钱，厚薄深浅都只有自己知道就好。炫的多了，总容易被抢。
“怎么了？”韩文清看妻子醒来以后也不说话，就直勾勾地盯着他，还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林茜猛一回神，收回目光，把毯子折好状若自然地说：“没什么。只是忽然发现你很有魅力。我想仔细盯好，藏好，不能被人偷了去。”
韩文清手似乎愣了一下，转头表情古怪地看了看林茜：“你又看了什么电视剧？”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那他旁边这位简直就是女人中的女人，那心思哪里是海底针？那是马里亚纳海沟里的一粒沙，根本寻不到踪迹，不可捉摸。
林茜笑得挺甜：“什么也没看啊。就在想回去以后洗手作羹汤。嗯，超市门口停一下，我去买菜。”
肉麻兮兮的感受在心里过过就算，这会儿要真表述出来，容易出交通事故。林茜才不会说她刚才其实差一点就要被感动的对他念首情诗了。果然小别胜新婚，从S市回来，她脑子里都胡思乱想了些什么。
也好在韩文清不打算深究。她说要停到超市，他就给她停下了。林茜进去半小时就大包小包拎着出来。兴高采烈告诉他：晚上有大餐。
韩文清望着瓜菜果蔬纳闷：“今天有什么高兴事吗？”
林茜莫名奇妙看他：这人不是真忙比赛忙糊涂了吧？怎么连自己生日都不记得了？
结果等到了家里，林茜把东西收拾好，去厨房的档口，再出来就发现自己猜测真的可能是对的：韩文清他连王子都没溜，回来以后就直接进书房关门。片刻后，键盘鼠标声响起，林茜都无言了：他确实没记得今天是他生日。
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寿星同学有任性的权力。
林茜无奈地叹口气，在厨房忙忙乎乎，张罗了一桌丰盛。然后跑去韩文清书房敲门：“文清，吃饭了。”
韩文清没回应，键盘声和鼠标声依旧在响。
林茜觉得他可能在忙，等会儿自己就出来了。
过了一刻钟，书房还是关着。林茜再敲门，韩文清还是这个反应。
林茜忍不住了，皱皱眉，从桌上倒了杯热茶，来到书房前，拧钥匙走了进去。
韩文清一点儿没察觉她进来，正带着耳麦，聚精会神地对着一款训练软件。一款被林茜看过无数回的训练软件。
林茜没出声，静静地站在他身后，看他操作角色跳过一块石头的时候似乎迟疑了一下下，然后迅速转身跳向旁边一个石块。林茜觉得哪里有点别扭，嗯，也不是别扭。他这个动作完成的其实挺漂亮，可她现在就隐约觉得不对头。训练软件她没玩过，但是她见过他太多回训练，比赛操作她不了解，可是她对自己的丈夫还是了解的。刚才按照惯例，他本应该是会毫不犹豫跳到那块被他放弃的石头上，而不是像现在迟疑一下，改变他本能地跳跃路线，转身选择侧方。
他现在的状态在找什么新东西？还是在放弃什么旧理念？亦或是在寻求新突破新出路？
林茜脑子有些迷糊，端着茶杯，定定地看他训练。等到一局结束，林茜刚想插话进来，韩文清已经迅速调换界面，在一方文档上“噼里啪啦”接连打字。看内容，应该是训练总结。
林茜也不敢出声，唯恐打断他的思路。等他都弄好，林茜想：差不多了吧？这回该站起来出去吃饭了吧？
谁知韩文清居然又把界面切换回了训练软件，眼见就要输账号，输密码，点击登录了，右手却被林茜轻轻摁住了。
“文清，吃了饭再来？”
韩文清动作顿顿，转头看着林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有一会儿了。”林茜看着韩文清轻声回答，“今天你生日，你给忙忘了。”
韩文清微微诧异了下，右手握拳，低头狠咒了一声：“该死！”，然后才抬起头，看着林茜，话中带着浓浓的愤慨和不甘：“不要蜡烛和蛋糕！”
突如其来的孩子气，从来没有在他身上出现过。
若是放以前，林茜肯定莫名就想笑。今天却不知为何，林茜只是觉得心里发酸。
她慢慢地弯下腰，从背后环住韩文清。
“没有蛋糕。也没有蜡烛。”
林茜回答着，声音有些许地颤抖。就在刚才那一瞬，她忽然顿悟了自己丈夫究竟在干什么了：他在不服输，他在抗争。岁月时间像一把利刃，无情地切割在那群职选身上。不管曾经荣光多少，热情多少。
第二赛季的张佳乐退了，跟他同是第一赛季出道的叶秋退了，全明星赛上，林敬言被质疑了，越来越多的老将，离开了这个铸就了青春梦想的荣耀舞台。体力、伤痛、衰老、疲劳、就像一道道枷锁般困住他们，不知道能不能有突破之日，不知道能不能有回归之时。
曾经很多时候，林茜会设想韩文清退役后的日子，二人世界，也或许是三口之家，没有媒体，没有比赛，没有排名，如万千普通家庭一样，平淡温馨，静好稳安。
她也曾自私，想他快点老：老到不再纷繁环绕，老到不再马不停蹄，老到白发如霜耀。这样，她就不用这么纠结自嘲地跟“荣耀”抢夺他。
可是现在她又反悔了。反悔当初的祈愿。
若真有生日许愿能灵验，她便替他许了：愿岁月如物，留他慢些老。这样，她便能把最好时光都给他，最鲜美，最光华，能有多少，给多少。
看，日月长久沉淀，情至浓时，是抵得过美貌虚荣浪漫浮华。
跟“情敌”荣耀相比，林茜到底是胜过了一筹。在时间上，她赢得磊落光明，也赢得黯然神伤。
四月份清明节过后，林茜接到了林瑞航的一个电话。说他连读研究生批了。正在考虑要不要进一步往上申硕博连读。请她给点意见。
林茜对这个比较慎重，因为林瑞航学的是理论数学。这个学科要往那高层次发展，做科研人员比较吃香，但是普通大众未必会接受。你说平常买菜砍价会用得到欧里几德和泰勒函数？
尤其林瑞航，他人很聪明，非常聪明，观察犀利，心思敏锐，逻辑缜密，表达清晰。简直是那种难得一见，天生搞数学的人才。但是，聪明人搞理论研究往往会走两个极端，一个是会过于冷静自负，把自己逼到牛角尖里出不来。还有一个静不下心，难以深入研究。特别是后者，林茜尤其担心：她的弟弟性情开朗，个性阳光，爱玩爱闹。她简直无法想象，林瑞航要一天天坐在冰冷冷的研究所里，对着满屏幕的公式和模型消磨排遣的样子。
林茜回电话问：“你们导师怎么建议？”
“张教授暂时还不知道我的打算。但是前几天跟他聊天，他是想以我的悟性和总结能力，可以继续在理论数学方向发展的。”
“你觉得理论和应用，哪一个更适合你？如果在读研究生的时候改方向，你能不能适应这个转变？”
“姐，实践出真知。我还没实践呢，你让我到哪里给你找结论？”
“爸爸妈妈怎么讲？”
“他们说尊重我的选择。问题关键是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选。不过外婆倒是说了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
“外婆说的是什么？”
“外婆说：搞理论，还是笨点儿的好。太活泛，容易投机，犯错误。”
“所以，现在你心里已经有主意了？”林茜算是比较了解自己弟弟，通过电话试探地问他。不过林瑞航却回：“暂时还不确定。还需要一些时间考虑考虑。”
林茜也不在打扰。挂了电话后，就静静地等待林瑞航通知她，他的决定。
这个过程并没有让她等太久。也就一个月左右吧，当荣耀圈常规赛落下帷幕，季后赛即将打响的时候，林茜再给林瑞航打电话，林瑞航已经能很明确地告诉她：我选应用方向。
林茜很纳闷：“这么快就决定好了？你不后悔了？”
“嗯。不后悔。因为通过实践，明显是应用更吸引我。”林瑞航好像是刚刚睡醒，声音还有一丝沙哑和疲惫。
林茜听着蹙蹙眉，关切问道：“你嗓子怎么回事？是没睡好还是感冒了？”
“这阵子在忙活着帮一个学弟解了道应用题。”
“你解应用题解感冒了？”林茜表示不信。
林瑞航想了想，清醒了一下解释说：“不是。是我觉得这个题出的很是时候。数据庞杂，逻辑严整。正好在我对理论和应用两个方向摇摆不定的时候摆到了导师跟前。导师觉得这是个让我自己认清心意的机会，就把题目当做课题，交代下来了。”
“结果呢？”
“解完了。前天才把数据结果给我们导师。”
“那张以川教授怎么说？”林茜其实更关心导师对林瑞航做出选择的评价。
林瑞航沉默了片刻：“他问我通过这个课题而论，在研究理论和研究应用上，哪一个更让我有愉悦感。我说：理论是基础，完成理论证明自然也有成就感。但我更享受应用模型建立和分析的过程。然后导师就说：那你选应用方向吧。”
“完了？”林茜有点诧异，感觉这个中科院的数学大神逻辑方式跟林老师差不多，全是是非类型。
“完了。”林瑞航肯定答复。
林茜狂晕：“我去。我这么一听，怎么觉得你该感谢的不是你们导师，而是把题拿出来的那位学弟。”
“你说罗辑？那是自己哥们儿。不用客气，我感谢，他也未必领会的了。不过呢，我倒是可以给他坦诚一下错误：当年打赌完不该捉弄他，给他送了张召唤师的荣耀账号卡。把这小子搞得完美主义强迫症越来越严重了。”
林茜皱了皱眉。强迫症？这个在她印象里，见过的人里，可能张新杰稍微有一点点。但是完美主义强迫症？那是什么新名词？联想了下当年腹黑老弟在她对荣耀懵懂无知时送的那张战斗法师账号卡，林茜直觉这位叫罗辑的T大高材生有种被学长阴了的岌岌可危感。
“我说，瑞航，你没闯祸吧？”
“姐，你想哪儿去了？我能闯什么祸？我就是看这小子生活单调，特给数学特招生丢人，就在第十区开服的时候送了他一张荣耀账号卡。本来是没想送比较鸡肋的召唤师的，不过考虑罗辑的智商，太直接暴力的角色没什么挑战性，还是这种能排兵布阵的战略性角色更耐玩，更能让他消磨时间。可谁曾想这熊孩子这么认真，凡事求完美，一本正经地去钻研攻略，提高操作不说。前一阵子也不知道被网游里何人指点，居然还兴致勃勃跟我说起了挑战赛的事。我去，这着迷程度完全背离了我给他介绍此游戏时的娱乐和放松的初衷。我现在都怀疑他出的那题其实也跟荣耀数据有关了。”
“切~。你当谁都是你。人家那……罗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