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父的幻术我自是信得过的,而你,届时被我的言辞行为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应该也不会察觉出“朱祁钰”身上的破绽吧?
扮作了风湛雨,我看着你那圆滚滚的肚子,突然间觉出了难以言语的心酸。
原本,我是很希望孩子生下之后从了大师父锁取的“风”这个姓氏的,毕竟,是这个姓氏给了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假如孩子也能这样,那多好?
可是,过了今日,孩子便只能姓朱了。这尊贵无比的皇家姓氏背后,隐藏着的是囚禁雏鹰的黄金牢笼,还有那磨蚀凌云壮志的勾心斗角,朝臣,黎民,内侍,后妃,谁在口蜜腹剑,谁在阳奉阴违?
倘若他以后不能像我遇见你一般遇上一个倾心相对的女子,那么,便是我害了他。
可是,我们有得选择吗?
他以后所要背负的责任,便是我现在不得不抛弃一切所背负的责任,倘若要悔,只能悔恨,此生,何苦生在帝王家!
抚摸着你的肚子,我看见你醒了,满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素衣,你以为你是在做梦么?或许,你能把这一切都当成是做梦,那倒更好。
那些计划中的言语,计划中的行径,大师父配合得恰到好处,不露一丝破绽,而你,也全然没有发现我是在做戏。
也或许,我不是在做戏。
这么端端的23年里,我自懂事开始,便一直是在做戏,努力扮演着一个文弱而怯懦的角色,甚至于,渐渐的,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做戏与真实之间的差别在哪里了。只有戴上了这个面具,我才敢如此随心所欲的做自己。可今天,我却要被迫戴着这赋予我真实的面具,在你面前无奈地演一出戏。
究竟,是我在扮演戏中人,或者,戏中人在诠释着我的无奈?
当我看见你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挡在“朱祁钰”面前时,我突然又有了一丝欣慰。一直以来,我虽然不屑名利权势,可实际,我的心里却一直隐藏着睥睨九霄的愿望。只是那个愿望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了,我舍不得拿一生的自由去交换,可是现在,我却突然舍得了,因为,这个愿望的蓝图里还有你。
我愿意用一切去交换你,哪怕是自由。
我需要在我的余生中拥抱着你,即便,这余生只有短短的七年。
我的素衣呵,我一直不曾告诉你,我不愿意登基为帝,并非我刻意逃避责任,而是因为,大师父很早之前就告诉过我,倘若有朝一日登基为帝,我便是活不过而立之年。我只是想要活得长长久久,想要与你执手偕老罢了。你所说的什么七煞之劫,我也早就知道了。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会从容而冷静地面对那死劫的到来,我不会让你再独自背负任何事了。
你该要知道,我是一个男人呵。
我怎么可以任由你用羸弱单薄的肩膀去支撑起一切?
对我,你其实是无需内疚的,因为,这些都是我欠你的,是应该还的,更因为,我心里只有你,我做什么事,都是心甘情愿。
即便我死了,尸身腐臭,长埋于地,可我的魂魄也依旧在你的身边萦绕,永不离开,直到灰飞烟灭。
所以,今日一切都是在演戏,却也不是在演戏。
我的素衣呵,你明白么?
当我将剑狠狠没入左胸,循着那所谓的死穴而过时,我并没有感觉到死亡之前的疼痛。至少,这种疼痛远远不及当年因中毒而弥留之际那种惶恐无依。我感觉到你扑过来抱住了我,你那纤细的指尖掐进了我的胳膊,我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得意了起来。
原来,你是在乎我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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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父强灌了我百越族的秘药,我才在独倚殿的偏殿中幽幽醒了过来。
之前,大师父在留影剑上施了符咒,那剑没入胸口时险险地避开了死穴,虽然伤得重,却也还不足以致命。
那符咒便是障眼法,足以骗过在场的所有人。
此时此刻,我又有了当年死而复生的感觉,可心里的情境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尸体”是早已准备好的,一切都和计划中一样,戏也算是演得圆满了。
可你却因为这场戏受了太大的惊吓,当时竟然有了自尽的眉头!
这绝不行!
简单地处理了一下尚在流血的伤口,我便匆匆换上了常服。
布置好一切,走出偏殿之时,大师父突然问了我一个极其莫名的问题。
“雨儿。”她背对着我,看不见脸上的表情,可声音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你如今还会惧怕死么?”
我突然想起年少之时因为想要活下来而苦声哀求的往事,只是笑了笑,我知道,那笑意没了苦涩,只有甜蜜。
“死,不过是一种必然,我早已经不怕了。我只是希望,即便是我死了,她也能坚强地活下去,活得好好的,这样,我便就满足了。”
说完这话,我看到大师父的身子一震,像是很有些惊诧,转过头来时,脸颊上分明有着潸然而下的泪。
我从来没见过大师父流泪,此时此景之下见到,一下子就愣住了。
“我明白了。”
她很平静,像是突然顿悟了什么。
素衣,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你。你也像我的大师父那般,倔强,坚强,从没在我面前流过一滴眼泪。
可我却突然之间开始忧心忡忡了。
我不希望你像她那般,为了那千百年前独自赴黄泉的心上人,决绝地抛弃一切,只为了偿还情债。
素衣,你知道么,我们是夫妻,执手偕老,即便是谁为谁做了什么,也没有所谓需要偿还的债呵。
所以,即便七年后,我必须要面对死亡的劫难,我也希望,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我的目的一直都那么简单。
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
余生不悔
夜露茫茫,败叶萧萧,鬼哭凄凄,阴风阵阵。
西苑长安宫,是整个内廷之中最幽僻凄冷之地,一直以来也是妃嫔媵嫱们多有忌讳之地。
说得不客气些,这里,便是那所谓的冷宫。
据传,太宗皇帝自徐皇后薨了之后,专宠那知书识礼的王贵妃,并数次起意要立王贵妃为皇后,然而那王贵妃却是屡次拒绝,甚至于自请入住偏僻的西苑,退居这冷僻的长安宫,以避开太宗皇帝的宠爱。最终,王贵妃主掌后宫,即便没有封后,也得了与皇后无二的尊荣,谁也不知她当日自请入住长安宫究竟是欲拒还迎的手段,还是恃宠而骄的扭捏,可是,却没有人会忘记,这长安宫里,曾经的的确确是住过一个被废的皇后的。
那便是所谓的静慈仙妃,也就是宣宗皇帝的胡皇后。
可而今,这长安宫也成了汪云慧的栖身之所。
自朱祁钰下诏废后,她便自坤宁宫辗转到了这长安宫来,原本在她身边侍奉的宫娥嬷嬷们皆被送去了浣衣局,整个偌大的长安宫里,只有一个驼背的哑巴嬷嬷侍奉她。
从坤宁宫过来,她几乎没带什么东西,毕竟,如今已是废后,那些翟衣,鞠衣,霞帔,大带之类的东西也都没资格再穿了。
她唯一带在身边的只是一个盒子。
坐在窗前,她眉目平静地打开那个盒子,里头装的却赫然全都是绣功精细的小荷包,整整六个,每一个的图案都不尽相同,可荷包里装的却都是同样的平安符。
这些荷包,是她嫁入郕王府之后绣的,这些荷包,是她想要给朱祁钰的。
每一年到了生辰之日,她都会前往慈云庵上香,为她的丈夫祈福,求一张平安符,放入亲手所绣的荷包里。
可惜,这样的深情厚意,朱祁钰从不领受。他总是虚应着收下她的心意,却从不曾将她的一番心意给放在身上,当然,也更不会放在心上。直到他入宫登基,她私下里入了他的寝房,才无意中发现这六个被他弃在角落里的荷包。
抚摩着荷包上那绣工精致的花纹,汪云慧只觉得满心苦涩。
多么相像呵,她的宿命,同这些荷包是一样的。
当年,他在孙太后的旨意之下被迫娶了她,而后,又勉为其难地封了她做皇后,可是,却都从不曾将她放在心上。她明白自己是个痴女子,他的眼里心里从没有过她,可她却是偏偏泥足深陷,再难抽身。
郕王府中的寝房,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于她而言,都是无法让他的人与心留驻的地方。如今,即便是住在这长安宫,又有何种区别呢?
都是一样的罢。
驼背的嬷嬷端着新沏的茶水进来,咿咿呀呀地指着外头,也不知是在说什么。汪云慧起身走到门口,却只见中庭站着一个素色衣裙的女子。
在内廷之中,除了那甚得宠爱的杭贵妃,还有谁敢不顾禁令,公然身着那通身素白的衣裙?
两个女人,一个在檐下,一个在院中,就这般对视着,许久许久无言。
“明日就是封后大典了,你是刻意选在今日来看我笑话的么?”
或许是因为彼此那尴尬的身份,尴尬的对视,倘若一直这么无言,气氛会更加尴尬。终于,汪云慧率先开口了。那明明应该带着酸味与不快的言语,自她唇中挤出,却是只有凄凉在萦绕。
她看得出,这个杭贵妃不是那种一步登天后便恃宠而骄的女人,倘若是,朱祁钰便不会待其如珠如宝了。
能抓得住朱祁钰的心,这个女人实在是非常厉害。
她们之间并没有一般意义上的所谓输赢之分。
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具备那争宠的条件,何必徒惹人生厌?
但不可否认,看见这个女人的时候,汪云慧只觉得胸口内的心如遭利器狠狠戳刺,更甚椎心刺骨千倍一万倍的痛感随即扶摇直上。这种痛,她不是不熟悉的,每一次,当她看见朱祁钰肆无忌惮地拥抱着这个女人,对其嘘寒问暖,呵宠备至之时,她都无法摆脱这种痛苦。但还好,即便如今仍旧在痛,可她却也能平静地面对了。
即使只是表面的平静。
“事到如今,能够让给你的,我都已经让给你了,你还想要怎样呢?”
她淡然地陈述,略一低头,发丝垂下,半掩了面色,这才发现自己手里还紧紧捏着一个小荷包。此时此刻,满腔的酸楚没有发泄的渠道,那小荷包似乎就成了一种宣泄情绪的替代品,被她狠狠攥在手里,揉得皱皱巴巴的。
素衣看着她那强装淡漠的模样,一时反倒不知自己该要说什么才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回来这长安宫。
汪云慧对朱祁钰的情,她是知道的,而对汪云慧,她也向来是颇觉歉意的。即便朱祁钰与其没有感情可言,但毕竟,汪云慧是朱祁钰名义上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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