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花溅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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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花溅玉录-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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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凉薄得很,只关心自己的生死。”

苏沫盯着地上的灰烬,淡淡地说道:“是吗?原来是我错了,我以为你是个重情重意的女子,不会独自一人偷生。所以才带你去取那朵雪莲,又将无尘扔在忘途川。凝晶雪摘下后,十二个时辰内不入药便会枯萎,如果你不去救他,我就用它救你的命吧。”

他摊开手掌伸到我的面前,我也跟着张开手,伸了过去。

“苏沫,把凝晶雪给我,我要去救他回来。”苏沫蓦然抬眼,不可置信地瞪着我。我呵了声,仰天叹口气,“虽然明知道这一切是个圈套,我也只好甘心跳下去了。”

他嘴唇微微抖动了片刻,将手上的凝晶雪放到我的掌心里。我收回手,凝视着这朵冰晶莹透的雪莲,花瓣上闪过一道流光,我将它小心翼翼地纳入袖中。

“今天的那些人,是什么来头?”

“望舒山庄。”他在我快走到门边时,急切地问了句,“丫头……你,你是真心喜欢他吗?”

我回头看着苏沫,顿了下,唇边盈起笑容。

“这世间,总是女子最容易动情,一旦动了心,往往就是万劫不复。我是个绝情弃爱之人,害怕哪天因为情爱,变得愚蠢不可救药。女人可怜,但也可爱,一往情深地为情所困,最终却害得自己越陷越深。你问我是不是真心喜欢他?我不知道,我想救他回来,仅此而已。”

快马一路疾驰上忘途川山极,望舒山庄的朱漆大门洞开,铜黄兽首从我的眼旁一扫而过。

伫立在门外的侍卫本欲上前阻拦,在看到我满头醒目的白发后,一个个又退了下去,恭敬地跪地行礼。

我手下用力勒住马缰绳,点了点头,抬眼望向校场尽头的云阶,绵延不尽的台阶之上高高矗立着一座雪白宫阁,飘渺在云蔼缭绕中。

云阶正中一条金龙,在点点星火的闪烁下凛然与我遥相对望。我夹了下马腹,纵马穿过了偌大的校场。

马蹄连绵敲打在青玉方砖上,哒哒声不绝于耳,静夜下,仿佛在这天与地的□处,只有一个人一匹马的存在。

我仰头望向星空,第一次觉得漫天星斗竟然距离我如此近,或许只要我伸出手,就能够抓下一两颗握进掌心。

星辰恒古不变,只是星辰无心,不知道人世间千回百转,早已经物是人非。

在面前这座九重宫阙里面,有我今生不愿再见的人,我翻身下马,整理了下因为一路飞驰而散乱的发髻。

手中挑起丝丝缕缕的白发,当年先有断情草损我心脉,再中连慧的甲中毒,在东皋大婚前夜,我吃下了君亦清带来的半颗解药。

半颗,只够我延命,却不够我挽命。金殿之上我心灰意冷,终于瞬息华发。

是因为这一身残毒,还是半颗解药?

我抬头问长空,星辰默默无言以对……

我从来不信这世间真有能让人绝情断爱的毒药,犹记得小谢碧衣妩媚,俏立在凤凰木下哀婉凄绝的一笑,已经道尽了个中滋味。

我不想学小谢,总是在心底告戒自己忘情绝爱,在含章宫时对公子兰的再再心痛,总归因为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的缩影,心里不自禁地顾影自伤。

人非草木,月夜下花树少年终究还是闯进我的心扉。他在菩提树下对我温柔笑语,他吃着不惯口的生肉却貌作垂涎,他天生来就是贵气公子,何时受过这样的罪呢?

看他一口一口吞下带着腥味的生肉,我想笑又不敢,怕他发脾气,又要想方设法地恶整我。

落霞江的堤岸旁,满天春花化雨,将他裹进一团粉白世界中,那一刻,他美得让我震慑。

没有勇气正眼看他,那时我极力隐忍着纷乱的心绪,生怕说出半句唐突的话来。他美好得让我以为身入仙境,怕一说话,梦就会醒。

飞花凌乱,江水溅玉。

梦中伊人的倩影,已经随着落霞江的逝水而去,只留我一个人站在这里,徒自伤怀。

我缓步踏上云阶,冰绡红衣的流摆被我抛到身后。木簪挽起的发髻下披散着数缕长发,被夜风卷入空冥。

白雪宫阁中瞬息间亮起耀眼的灯火,从看不到的地方慢慢延伸到阶梯的两侧,我站在繁灯瑞光间,一步步走向天极。

迈上最后一级玉阶,我终于走入了这座宫壁辉煌的雪阁中。宫纱飞扬,迷乱了我的视线。我拨开挡在眼前的层层丝幔,踏着冰凉的殿石前进。

长殿深处幽幽传出一阵琴声,乐音弥漫在满宇华寂下,琴弦无序,凌乱不成章法,却又无端惹得人心绪烦乱,一弦一柱间,如风中飘渺的哀叹。

耳畔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飞纱后闪过接踵人影,依次摆放在殿柱旁的铜鹤香鼎中燃起阵阵烟尘。

风帘影动,暗香袭面而来,几点宫灯绰约间,帘开月显。

他端坐在长殿尽头的九龙椅中,笑如狡狐,眸中点点寒光流转。

我慢慢向他走去,他在翻手覆掌间,恣意任性地拨弄着瑶琴,姿态柔美胜画。

叮一声,他手中的琴弦断了一根,划过指尖。一滴血落在玉琴上,他抬起潋滟眉目,对我展出一丝倾魂笑颜。

“你以为,这一世逃到天涯海角,我就再找不到你吗?”

玉盏杯倾,弦断难续,我看着那根殇弦,回他一个浅笑。

“多年不见,阿荻,你可好?”

桃花莫淹留

第五十九章 

春去桃花莫淹留,

抽刀断水难断愁。

'阿荻,多年不见,你可好?'

话出口,夜风乍起,吹乱了高阁中悬吊的飞纱,将他的身影裹在一片靡丽莫测中。

我与他相顾无语地对望了很长时间,铜鹤嘴中的香气逐渐飘散,终于在最后一点火光明灭后,化作一片虚无。

曾经站在东皋金殿之上亲手撕裂的嫁衣,今日重新穿在身上。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想不到如今重逢,他依旧是端坐高宇之上的掌权人。

物转星移,一切恍如昨日。

他没有变,只是我已两鬓霜白,发如雪。

“丫头,没有话对我说吗?”

他的唇边漫起暧昧的笑容,双眼不转瞬的盯住我。

我被他瞅得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蹉后半步,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句:“阿荻丰神俊朗,几年不见出落的更标致了。”

他的眼中流光闪烁,扑哧一声闷笑出来:“以为这些年下来,你那性子多少会收敛些,想不到还是当初那样儿……”

他故意顿了下,等我接下去,我看他半晌,吊个白眼接道:“我当初如何,现在又如何?”

他冲我遥伸出手,管玉修长的食指点了点,暧昧的笑容越发深印在唇畔。

“小野猫,我想你了,这些年你想过我吗?”

一声熟捻的称呼入耳,心尖上仿佛被他的指尖点住,微微疼了一下。我深吸口气,吐出一声无奈的叹息,该面对的终究还是逃不掉。

抬起眼,将目光锁正在他的眉目间,细细端详。他的容颜潋滟如昔,但举手投足中已经凛然不同往日,透出独属于君王的威不可侵。

他是帝王,是东皋万千黎民口中的明君圣主,他有江山社稷,有满襟抱负,他不是我的阿荻,那个桃花般美丽的少年已经消逝在我的记忆中。

金座之上的这个男人陌生、威严,他的眼眸中不再只有我的身影,或许,从来也不曾有过。

我浅浅地笑了起来,将心中残留的最后一摸淡影彻底抹去。

“陛下日理万机,怎么会有空跑来这冰冷刺骨的无缺城?”

他的眉拢起不悦的弧度,似乎是察觉了我态度上的变化。

“如果孤不亲自前来,如何知道养在身边几年的小东西竟会跑到这么荒僻的地方逍遥自在?丫头,你说这猫儿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叼去了?”

他满嘴猫狗,我冷笑道:“猫若无情,也是主人家对它不够尽心尽力。陛下的爱宠丢了,却找我来做甚?”

他略偏过头,将眼角的余光投在我的脸上。雪阁后镂空的长窗外挂着一轮满月,映衬在他的背后,月轮硕大,他坐在一片月华正中。

诡丽的夜色下,他的侧影美若昙华。

“我找你,是想问问这无情的猫儿,可愿随孤回家了?”

他的话说完,一声漫过一声的浅笑蓦地响起,迷跌回荡在穹隆下,他的眉峰拧立,看着我无法自抑地笑弯了腰。

直到胸口中最后一丝力量耗尽,我才收声,缓缓直起脊背,傲然投过视线望去。

“家?不知陛下说的家是哪里?是当年皇世子的紫宸府,还是如今陛下的皇宫?陛下错了,我没有家,我从头至尾都是孤身一人。”

“一个……人?”他把玩着拇指上戴的碧玉扳指,手指一圈圈地抚弄在上面,玉色碧绿如洗,在他的手中莹华璀璨,“你喜欢这戒指吗?”

我点头,说道:“它很美,和陛下很般配。”

“我曾经也有过这样一件玩物,碧绿的颜色,很漂亮,很讨喜。可惜玩物就是玩物,总归是件用不上的东西,原先它丢了,我也不上心,丢就丢吧,wωw奇書网去了一件,总还能再弄来一件新的。不过如今我把原先丢的那只找回来了……”他淡淡地扫我一眼,继道,“丫头,如果你是我,怎么选呢?”

“哪个更合手,陛下自然该选哪个,我不是陛下,无法替陛下决断。”

他的眸光灿若辰星,几乎与手中的碧玉不相上下。

“这世间,好东西只留一件就够了,既然是已经丢了的东西,不如彻底毁了干净。”

净字音落,从阁外走进一道身影,黑衣劲装,正是白日里拦在忘途川脚下的高手。他缓步徐行,手中拖地拉拽着一个满身血污的人,那人被他握住头发一路拉进殿中,头颈低垂,一点声息也无。

黑衣人松开手,那人的身子重重摔在地上,侧仰的脸正撞入我的视线,遍布在淋漓血渍中的脸孔上,纵横着深深浅浅的伤痕。

一瞬间,心口仿佛被人用利刃穿透,无法抑制的恨意锉断了理智,我浑身颤抖起来,瞪圆双眼,蓦地看向恭身站立在玉阶下的黑衣男子。

“封丹,对付一个身无武功之人,用得着下如此狠手吗?”

牙根隐隐作痛,直到嘴里尝到了血腥味,我才发觉竟是咬得太过用力。心中的锐痛凌驾在身体之上,我已经不再有痛觉。

“你枉称高手,却用下三滥的手段刑囚一个伶人,你好威风!”

转头望向简荻,他看戏似的目光和笑靥,让我恨不得立时扑过去撕个稀烂。

“碧华不过是爷们手里的玩物,高兴的时候拿来取个乐,不喜欢了,一脚踹开就是。陛下为个伶人大动干戈,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他波澜不惊地坐在华宇深处,睥睨看着玉阶之下的这场闹剧。我就像跳梁小丑唱着一出独角戏,在他的掌心上挣扎跳脱。

他看累了,终于开口说道:“玩物就是玩物,不喜欢了,毁了它又如何?”说着,他从拇指上摘下碧玉扳指,指间陡张,扳指从他的手中掉落,摔在殿石上碎成数截。

我的目光随着那圈碧玉落地,碎渣飞溅,散落在他的脚前。

“不语也知道碧华不过是孤手里的玩物,当年他背叛在先,此刻孤留下他的性命,已属开恩。你居然为了一个小小伶人指责于孤,就不怕孤杀了他吗?”

“陛下视天下人为掌中玩物,我与碧华本没有分别,我不敢自高身份,求陛下放过他。”双膝砰然跪地,我直挺挺地矮下身去,对他匍匐叩首。

额头抵在冰冷的殿砖上,我将尊严双手奉上。

雪阁中一片寂静,直到一双锻面锦靴出现在身边,比玉石更为冰凉的指尖挑在我的下颌上,逼迫我抬头与他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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