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露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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裸露的情怀-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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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父亲是一个学徒出生的中医生。文革期间,他参加过一个名叫“红孩儿”的造反派组织。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他曾经在饭桌上掩饰不住得意,提到过他当上了他们那个系统的革委会副主任。那时,他三十多岁,我八岁。大约在我十一二岁的时候,不知为何,父母举家从省城搬迁到下边的贫困地区。等我长大一点后,从姑姑哪里听闻了父母外迁的原委。父亲担心自己被划成“四类分子”或叫“五类分子”。具体是几类,姑姑颠三倒四没说清楚,或许她本就不了解有几类或是那个溜号的革委会副主任该归到第几类。总之,父亲很怕这个事。以我个人随后的理解,那个四类或五类分子,可能接近违法乱纪和反党叛国之间的罪名,抑或罪过更轻一些,介乎在打砸抢和小偷小摸之间。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在省城国营单位工作。三年左右时间,当上了第一副科长,娶了一个老婆,得了一个女儿。组织上给了我一个耐人寻味的第一副,上没正、下没副,实际上的一把手。 好景不长,从部队下来一个转业干部担任公司书记,三下五除二,挑起了领导层争权夺利的序幕。我年轻,又正处在春风得意的兴头上,要说得意忘形也不过分。结果,风云突变,稀里糊涂地站错了队伍,成了权利争斗的牺牲品或叫替罪羔羊,不幸被拉下了马。结局,多少有点儿悲壮。

  当时,全国各地新华书店热卖的畅销书名叫“第三次浪潮”,年轻人都想当一名出色的企业家。我忍不下这口气,决定南下打工。三十一二岁的人了,还要外出打工,难以言表。过去的,就过去了,不提也罢。在我临行前,父亲专门从地区市赶到省城,他拉着我的手摇了摇,老半天后才说:

  “既然你已做了决定,爸爸送你一句话,‘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在外头。。。。。。千万不要逞能,凡事都要低调一点,明白不?”

  我努力让自己明白。不管明白不明白,都要点头表示明白。父亲转身持重地走了,中医生为他的儿子把完脉后走了。仿佛,他的儿子已经患上了某种不可规避的病症。他没摇头,他就没绝望,还对儿子抱有希望,只是神色凝重又忧郁。道理上说,我还有救!

  四月中旬,我在珠三角地区寻找工作,耗时近三个月,高不成低不就。眼看随身携带的四千元生活费,所剩无几,心里十分焦急。光在人才市场报名,缴纳这样那样的费用,就花掉了近千元。一份份简历带着我的一腔热血投向一家家单位,杳无音讯,石沉大海。我的自信心受到沉重打击:抱歉,请你低下你那高昂的头颅吧!

  好吧!我对自己说,你就是这个鸟样了,不要扮酷了,好歹先将就呆下来。可不可以掉头回家,灰溜溜地回家?——形式上回得去,实际上回不去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2)
这天,我蛰居在深圳龙岗一家简陋的旅社里,用旅社柜台上的电话,督促已交了八十元报名费的一家中介单位,尽快帮我落实应聘单位。第二天,电话过来,让我去人才市场一趟。我在人才市场办了手续,拿着这家位于深圳郊区的一家台资工厂的资料和中介单位开的介绍信,前去应聘。有了中介单位一个中年妇女反复交代的乘车路线和车号,我一路辗转,几经周折,约莫四个小时的路程,东问西找,终于在一片类似工地的建筑群里,找到了这家工厂。一栋四层正方形的红色外墙建筑,深蓝色的琉璃瓦屋顶。

  一个打扮整洁的穿着蓝色工人制服的小姐,在一间摆了三张桌子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我。她接过我递过去的介绍信和自己的简历,浏览一下,简单问了几句,然后让我等一会儿。我坐在办公室沙发上等,她埋头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屋里很安静。过一会儿,她离开办公桌对我笑了笑,出门去了。随后,她跟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身后进来。

  “就是这个人!”她在那个中年人身后说。

  我赶紧起身,微微点头哈腰,极力表示出一种虔诚的恭敬态度。求职者,一个谦虚的求职者,大约就该是如此仪态。

  “坐,坐,坐下谈。”中年人说。

  那个姑娘马上介绍说,这是我们王总。他说着一口福建那边的夹生的普通话,给人感觉鼻音重,舌头大。我们坐下谈。他坐在单座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我并拢双腿规矩地坐在三座沙发上,那个姑娘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他们介绍你过来的?”他拿着我的资料,看了几眼后开口问。

  “是的,我在他们那里办了手续。”

  “工作,我们这里有,你来时已经都看见了,机器正转呢。。。。。。”他一边说,一边往窗外回顾。

  “我看见了。”

  “但我们这里没有太多的空位,仅有的工种不知你愿不愿意干。。。。。。”他没等我回答,又继续道,“你一会儿过去看看,觉得行,两个月后来上班。”

  就这样就确定了?我心里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安。“工资,多少?”我问。

  “我们这工资不会高,工厂嘛。试用期两百,包吃包住。”

  “才两百,”我心想,“你也不早点说,还说那么一通废话。”这家工厂,比我接触的另外十多家工厂的工资都要低许多。我肯定不愿接受这种待遇。

  那个姑娘要带我去车间转一转,我老实向她说明,工资太低了,我不愿在这里干。于是,我郁郁寡欢地走出工厂大门,来到围墙外的一块站牌下。要不是早先在对面下车,我一定会认为这是一个废弃的车站。就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骄阳下,一切显得那么安静而落寞,偶尔从远处传来哐当哐当的敲击声,更让我心如止水。那一分钟,我又差点犹豫了,还是想回去看看。我一再说服自己,先将就吧,可是就是挪不动腿脚。最后,我咬牙对自己说,怎么将就法?他们给你那么一点钱,我又不是一个从农村来的没知识的农民。越是这样想,心里就越难受,胸口像被一个铅砣压着,憋闷心慌,无以发泄。我紧紧地抱着那个站牌的铁杆子,似乎是想通过手上的挽留,让自己有点骨气。

  终于,我望见远处扬起一串黄色的灰尘,一辆破旧的大巴慢腾腾地摇了过来。司机一脚刹车,一股灰尘扑面而来,我捂着鼻子踏上了巴士。踏上车的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头了。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3)
回到旅社,已近黄昏,我与旅社老板结了帐,拎着自己的蓝色帆布提包,乘坐深圳开往广州的大巴,决定在广州呆一晚上,明早赶火车返回老家。我在广州有个朋友,姓杨,我叫他杨大师。之所以叫他大师,是因为他那个人的气势很盛,不管做什么事,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而且给人的印象,属于那种永不言败的人。过去,就是我在内地当科长之前的一两年,我们有过生意上的往来。他承包了一家公司下边的经营部,时常跑到我们科里来买一些建筑材料。其实,他的生意还可以,买了一辆北京吉普,在那会儿还是挺牛的。可他爱上了一个在广州工作的女老乡,便一发不可收拾,全然不顾了,追到了广州并在广州安家了。有时候,感情这个东西,说也说不清。跟像涨潮,说来就来了,说去也消散的很快,这就是说没感觉了,真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几十年的夫妻,也不过如此。

  我打算在大师家里盘桓几日。当然,心里想的是万不得已,在他那儿也没一点信息,我还是明早就离开。以我过去和他的交往,过去在的身份,实在说,我是不好意思向他表明我是被人涮了,忿然辞职,跑到广州来找工作的。我是想等我落实了一个像样的单位,再向他透露一些情况。所以,他一直认为我是到广州出差来了,包括我去深圳人才市场,我都是对他说,我临时到深圳办点事。因为脸面问题,在广州那一周,我也尽可能不到他家里借宿,否则很容易被看出来。

  还好,大师在家。我在他家门口小卖部买了几斤红富士,一手拎着苹果,一手提着帆布包,笑微微地走进了他家。

  “哟,正吃着呢,还有酒喝!”一跨进门,我就大声说。

  大师赤膊坐在木沙发上,独自喝酒。他马上说:“嗨,我也正想你怎么不打一个电话过来。老婆,快去拿酒杯来——”

  嫂子是一名教师,教历史的教师。高高的个儿,长得挺漂亮。不然,一表人才的大师也不会丢下红火的生意,千里追寻追到广州,重新创业。他当着老婆面不说什么,我看他还是有点儿后悔。他说他带了一皮箱钞票,先在黄沙大道附近开了一个经营电器的档口,后又改为经营从内地发来的铅矿和倒卖钢材,等等。那些生意没让他发财,反而日渐亏空。最后,不得已,他把余下的钱买了三辆二手东风卡车,在工地上帮别人拉土方。

  我问他买车花了多少钱,他不愿意说。他一说,就暴露了他的底细。尽管他不愿说,我也能从他目前的窘境猜测到,他的日子也不好过,远没有在内地时那么风光。也许,我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跟我一样落魄,或者说好也好不到哪里去,自己心里一方面好过一些,另一方面又颇为失意。原本想,一阵酒喝过了以后,把脸皮抹下来揣在身上,厚着脸皮请他帮助斡旋一份工作,实在不行就为他打下手也行。看来,这点小小的心思,也没有着落了。那个酒喝起来,真有点悲壮的味儿。三十多岁的人了,我还能低三下气地说什么?

  嫂子问我都去了深圳哪些地方,世界公园去过没有,海边去了没有,大梅沙和小梅沙都挺不错,相对的,大梅沙要好玩一点。

  我说我一直在开会,忙都忙过来。会议结束,又跑了几个业务单位,看看时间不多,倒不如返回广州与大师聚一聚。那些地方,有的是机会,以后再说。

  大师就问我何时回去。我说眼下倒没什么大事了,主要是和他喝几杯酒,叙叙旧。明天上街逛一逛,如果他这里也没什么事,我就准备后天回去了。

  我说后天回去的时候,眼睛望着脚下,声音很低沉,像是很舍不得说出这句话。

  大师说,慌什么,呆呆再回去,来一趟也不容易。不如你明天跟我到工地上转转,帮我出点主意。

  我们马上说,好哇!帮你出出主意,能帮你把生意提升一点,也是我的心愿。朋友,就希望朋友还起来,一个帮一个,才能好起来。

  大师又回顾我们曾在一起的那些美好时光。他说他的酒量就是跟着我学大的。“你还记得,我在你家喝那种小酒杯不?”他笑眯眯地说。

  我说,记得,怎么不记得。

  他又说,那次把他喝醉了,怎么醉的都不知道。不知不觉就醉了,出了门才知到自己头重脚轻。

  我笑说,那种口水杯,一口下去只够塞牙缝,所以喝起来不知不觉。

  他说,他现在喝酒,一看见小酒杯就发虚。

  他老婆插话指责他,说他说话也不知不脸红。他哪里是腻味小酒杯,只怕没酒喝,天天都要喝二三两,高兴了,一个人也要喝半斤。醉生梦死!

  他嘿嘿干笑两声,朝我举杯示意,我俩一同干杯!

(四)
不久,他家小保姆带着他那个调皮的小儿子从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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