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牛蒙轻轻点了下头，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峰顶上的少女亭亭玉立，银色的长发随着山风的呼啸，自后向前将少女温柔地包裹起来，白色的长裙随风舞动，使她看上去显得格外娇小，柔弱。
然而牛蒙却知道，这个世界上比她更为坚强的人并不多，能够站立在这北地圣山的山顶处，已经堪称壮举，更何况她身上还有大萨满亲手布下的禁制？
按理说，她连坐都坐不起来，可是现在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站姿就如北地万年不动的圣山。
或许是无言的反抗？又或许只是少女不屈的尊严？
沉默中，少女先一步开口：“他输了？”
牛蒙没有回答。
“输了也好，他赢得太多，也该输上一两次，不然真的以为自己天下无敌。”
说着，银霜反而笑了起来，笑容中一股阳光般的温暖亲切之意，自然而然流露出来。
大萨满终于忍不住问：“你不担心？”
“不担心，他既然敢来，至少会有保命的把握……而且，我能感觉得到，他虽然败了，但并没有受什么伤。”
说到这里，银霜笑容微微转苦：“这么看来，他变得好厉害，已经走在我前面很远了啊。”
到了这个时候，少女的态度淡定得反而令牛蒙有些不安。
到了这个地步，就连王五都无法翻盘，难道她还能有什么办法？
正想着，只听银霜又问：“大萨满，既然王五已经败了……可以放我走了吗？”
“还不行。”
银霜笑了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
“没关系，我可以等……说来，我也有很久没在圣山峰顶修行过了，只是被王五甩下那么远，也不知道靠这种潜心苦修能不能追回来。”
听到这里，牛蒙明白，银霜是真的一点都不担心，无论是对王五，还是对她与王五的关系。哪怕现在挡在她面前的，是她一向尊敬有加的自己……
但她并不会因为大萨满而改变自己的意志。
在自由联盟的几年，银霜看上去似乎和以往一样的完美无瑕，但她多多少少还是发生了改变。
考虑到这里，牛蒙又一次叹息起来：“很遗憾，大概……不会有潜修的时间。”
“嗯？大萨满还有什么安排吗？”银霜有些好奇。
“有……”牛蒙看了看银霜，哪怕历经沧桑心如铁石，此时竟也感到有些难以开口。
“我……为你准备了一场婚事。”
“？”
银霜轻轻歪着头，两只宝石般剔透晶莹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仿佛没有听清牛蒙说了什么。
但牛蒙知道，她只是在用沉默来掩盖心中的惊怒，少女脚下的积雪开始飞速融化，显然怒气已经难以压制。
“对方是帝国的皇帝，夏洛特。”
“……”
银霜依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等待牛蒙的后文，即便是待她如半个父亲的大萨满，也必须要给她一个解释。
这件事实在太荒唐！
而牛蒙的解答，则饱含无奈：“温斯顿回来了。”
“所以？”
“他终于跨出了那一步，这其中的含义，你应该清楚。”
银霜默然不语，牛蒙所说的那一步，显然是指由人至神，那一步，从银霜很小的时候牛蒙就解释过，在大萨满看来，银霜无疑是当世最有可能跨过那一步的天才。
银霜自幼在暴风城接受精英教育，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唯独没有学过萨满的力量，然而由怒风将其送至阳成学院留学。最大的原因，就是牛蒙知道自己掌握的萨满之道最多只能跨出半步，以凡人之躯驾驭神明之力。想要真正由人至神，目前看来只有筑梦术才有可能。
大萨满对于银霜的培养呕心沥血，但世事发展令人始料未及……
“跨过那道门，意味着北地的屏障不再稳如泰山。而因为你在联盟的活跃，北地也失去了中立立场……”
银霜忍不住抢道：“所以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就该由我本人来为这一切买单？”
大萨满的目光忽然充满悲哀。
“你是这么想的吗？”
银霜深呼吸了一次：“抱歉大萨满，我不该这样怀疑您，但……”
牛蒙又说：“如果只是一个人间真神，我就算不敌，至少也有让其不得轻举妄动的威慑力，断然不会将你作为弃子牺牲掉……我对你的期待，在你身上付出的心血，你本人是最清楚的。”
“抱歉……”
“但是这一次的情况实在太糟，温斯顿……他是最不该封神的啊！”
牛蒙的话语中充满无奈：“一切都在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现在的温斯顿已经不仅仅是人间真神那么简单，在他的背后，我看到了更大的阴影。”
“更大的阴影，那是指什么？”
牛蒙叹了口气，上前两步走到银霜身旁，伸手指着无穷遥远的南方。
“两个超级大国的战争，固然有根深蒂固的利益纷争，但是幕后推手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明显……直到这一次温斯顿越过那道门，我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惜为时已晚，现在的帝国，已经不是可以力敌的对手。”
银霜这才真正露出表情上的变化：“不可力敌……？”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这位大萨满的骄傲，尽管他并没有天下绝顶的资质天赋，比起金正阳、温斯顿这种大陆闻名的强者要显得低调许多，但是作为北地守护神的骄傲却让他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低过头。
哪怕是在光明教会气焰最为嚣张的时候，大萨满也不曾有过半步退让，银霜并不觉得这几十年的风霜会冻酥他的骨头，那么……
情况，真的已经糟糕到无可挽回的程度了？
正想着，又听牛蒙说道：“是夏洛特主动找到我，提出了这样的条件。”
“夏洛特？”
“温斯顿的强势回归并没影响到他的地位，他依然是人间的皇帝，甚至因为温斯顿的支持而变得更加不可阻挡。统一大陆，他是打算在三年之内实现的。”
“三年？”
“因为有王五……他已经将那个少年人当成最大的敌人。”
银霜笑了笑：“相爱相杀的剧情吗？既然那么在乎王五，让温斯顿出手不就可以了？”
“温斯顿因为种种原因不方便直接对他出手，所以夏洛特才会提出这样的条件，一方面，他不想在北地浪费太多时间，另一方面也是对王五的报复，联姻之后，无论王五在激怒之下对他出手，或是忍气吞声……最终的得益者都将是他。”
银霜问：“不觉得这很可笑？”
“的确可笑，但你笑得出来？”
银霜当然笑不出来，不仅仅是因为现在的形势之恶劣，更是因为……
“大萨满，我不知道你究竟在担心什么，或许敌人真的已经强大到无可抵抗，但是……”
牛蒙接道：“但是真正的北地人宁可战死沙场，也绝对不会屈服，是吗？这话说的很好听，但我从来也没有这么教过你。”
银霜再一次沉默下来。
“北地人在极地中繁衍至今，绝不是单凭一股热血不屈就能做到的，妥协、退缩，这同样是历史的常态，只是少有人会知道，也不必知道。然而身为北地的守护者，领导者，却一定要记得，没有任何事比种族的繁衍更为重要。”
第五百一十章：关于《关于建议银霜下嫁夏洛特的请示》的批复
圣山之巅，大萨满以北地种族繁衍的大义压了过来，令银霜几乎喘不过气。
因为少女知道，牛蒙的话没有一点错。
哪怕是一向以悍不畏死著称的北地蛮族，在千万年的历史中也不止一次在不可抵御的强敌面前屈服，以维持繁衍。
或许咆哮着流干最后一滴血，会显得更为壮烈伟大，但是消亡的伟大毫无意义。
比起在暴风骤雨中宁折不弯的坚强……这种忍让才是北地人繁衍至今的最大依仗。这一点，在银霜懂事的时候就被不断灌输至今，而以银霜自己的见闻来看，也从来不认为有什么不对。
只是，为什么现在心中会如此不甘？
“……”
见银霜沉默，牛蒙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我记得你刚刚到联盟的时候，曾经在很多人面前与王五讨论过交配的话题，你曾经这样说：我，银霜，作为北地暴风城城主的女儿，未来的暴风城继承人，我不能仅仅考虑自己的利弊得失。我需要通过交配行为，产生一种利益关系，去捆绑其他的势力，为暴风城带来利益。这种利益，远比一个优秀的下一代更加重要。”
“啊……”
被牛蒙提起几年前那番话，在略微难堪之余，银霜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悸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几年前的学院广场，她和王五都还那么稚嫩，却冠冕堂皇地讨论着成年人的话题……
那个时候的银霜冰冷纯净，就如圣山上万年不化的冰，然而在面对王五时，却第一次情不自禁地冲动起来，说出一番惊世骇俗之语。
现在想来，那时候更多的是一种炫耀吧，炫耀自己有如此觉悟，而对方空有强大天赋，却自甘堕落，自私自利……
事实上，在自己内心深处，真的认同那种唯利益论的理念吗？
不对，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但是，究竟是哪里？
牛蒙叹了口气：“无论我，还是怒风城主对你的期待都不仅仅是一个联姻的道具，你的成就将远远超过我们这一代人，对于一个完美无瑕的北地女王来说，婚嫁反而是一种浪费……但是那番话的道理并没有错，一个完美无瑕的北地统治者，就应当具备那样的觉悟啊。”
银霜怔怔地呢喃：“完美无暇……吗？”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脑中灵光乍现。
沉了口气，银霜缓缓开口：“大萨满大人，我想，我们一直以来都搞错了一件事。”
牛蒙一怔：“什么？”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完美无瑕的人么？”
“嗯？”
银霜并没等待牛蒙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其实……根本就是不存在的吧。所谓完美啊，是根据评价者的不同，标准也会不同的概念。在大萨满眼中，一个完美的统治者应当懂取舍，知进退，但是我相信同样的问题如果去问王五，他的答案绝对截然相反。”
“你……”
“那么，我该听谁的呢？大萨满的完美，和王五的完美完全是两回事，同样的道理，夏洛特眼中的完美，又该是另一个样子，一千个人眼中就会有一千个不同的完美。大萨满，您认为我应当成为一个完美的银霜，但是那只是您一个人的完美而已……”
“够了，不要再说了。”
“在南下进入联盟之前，我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我身边最重要的人一直在告诉我，所谓完美就是这个样子。您是如此的睿智、仁慈，我从来不曾怀疑过您的教导，然而在自由联盟，我遇到了王五，他眼中的完美是如此怪异，却自成一统！我曾经试着去试探，去动摇，但最终受到动摇的反而是我，因为我终于意识到，原来完美并不是某一个人的意志体现。而应当是一种客观存在、不以任何人意志为转移、永恒的概念！”
“够了，你现在的想法非常危险！”
“其实您也是知道的，不是吗？所谓完美啊，就在我们身边，只是我们浑然不觉。”
银霜说着，柔柔一笑，回过身，仰头面对着清澈而晴朗的天空，展开了双臂，明媚的阳光洒在身前，映发出白金的色泽。
“看到了吗，大萨满大人，这就是世间真正完美的存在……无所不在，无所不能。”
说着，银霜缓缓收回了手臂，睁开眼时，目光中已经满是坚定不移。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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