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由远而近。她转过头,看见池羿正穿越这片雪向她走来。他的眼睛就像是暗夜中的星星,有微弱而恒远的光芒。
他立在她面前,将一罐温热的粥递给她,“喝这个吧。”
“谢谢”,她伸手接过,指尖触到的是她此时感受到的唯一的温暖。她打开罐子,一勺一勺把粥递到嘴里,那一点温热从胸腔处散开。
“你和父亲感情好吗?”池羿问。
“嗯,”叶清点点头,“爸爸很疼爱我。”叶清很喜欢父亲干燥而温热的手掌,父亲的手掌很大,她贴着它总觉得特别安心。她时时回忆起生病时,父亲总轻轻拍她的背,安慰她。
她突然又想起那日池羿在走廊里与父亲的通话,“你和爸爸亲近吗?那次你和他通话,总觉得你很冷淡。”
池羿苦笑了一下,“我和父亲并不亲近。”
但很久之前,一切并不是这样的。他曾经很依赖他,他曾经对他来说是可以遮蔽一切的大树,他曾经以为自己与母亲会一辈子受到父亲妥帖的照顾。而如今,池羿恨那时的自己,恨自己为什么要相信他,为什么要依赖他。
第二十一回 希望你已经不再痛了
“我妈妈查出胃癌时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已经错过了救治的机会。她常常说痛,但只是吃止痛药来缓解。那两年,我爸的公司刚起步,工作非常忙,每星期也回不了一次家。即使回来了,也行色匆匆。我有时会拉住他,告诉他妈妈胃痛。但他以为是小毛病,总是催促她去买药来吃,不肯抽时间陪她去医院。”
很长时间之后,池羿有时回想那时母亲的状况,总觉得母亲似乎察觉到自己出了问题,所以不敢一个人去医院。
“那时你几岁?”叶清看着池羿的侧脸问。
“十二岁。”
母亲去世之后的丧事是由池羿的舅舅打理的,池羿的父亲一直忙碌,他将池羿拜托给舅舅照顾。他说:“我很抱歉,但是我抽不开身,公司上上下下都盯着我,等着我签成这个合约。”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舅舅冷脸说道:“你快走吧。”
叶清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回来,她说:“那么小,一定很害怕吧。父亲离开以后,有一段时间,夜里我总是怕得睡不着。不知道怕什么,就是害怕。”
池羿没说话,那段时间的记忆,就像是损毁的录像带一样,有一部分十分清晰,而有一部分却异常模糊。他记得舅舅一直照顾他,打理母亲的后事。他记得父亲一直很忙碌,混在行色匆匆的人里,反而像是来吊唁的人。他记得那时天气很燥热,他的外套被汗湿透了,头顶的风扇一直在吱呀呀的作响。但他不记得那天之后自己有没有害怕,不记得自己当时想了些什么,不记得自己之后做了什么,不记得无数个黑夜是如何度过的。
“你对你父亲很冷淡,是因为你妈妈的事情吗?”叶清小心翼翼地问。
“对,”他回答。他低着头,视线看着脚尖前的一小撮雪花,似是在回忆什么。
“很奇怪,”他突然这样说了一句。
“什么?”叶清问。
他转过脸来看她,眼睛里映着路灯的橙色。原本是痛彻心扉的事,但此时我对你说着,竟然不觉得那么痛了。
她见他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心想是不是这场谈话让他记起了什么伤心的事。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他,但心里太清楚那种空洞,那种痛苦,是任何语言都安慰不了的。所以也只好沉默不语。
夜色浓了,地面上有薄薄的积雪。池羿拍了拍肩膀上的落雪,对她说:“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
“嗯,”叶清点点头答应,她站起身,“路上小心。”看他穿得单薄,叶清解下脖子上的白色围巾说:“你围这个回去吧。”
池羿说:“不用。”最后一个字的气息还含在嘴里,叶清已经踮起双脚伸手将围巾挂在了他脖子上。“还是围着吧,天气冷。”
两人刚才距离极近,池羿有一刹那的失神。他轻声叫了一声:“叶清。”
“嗯?”她仰起头看他。
他的眉目舒展开,“没什么,只是叫你一声。”说罢,他转身离开了。
叶清一直注视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他踩着积雪离开的声音,“咯吱咯吱”,好像从远远的黑暗处传来。
本来我很害怕的,但是你来了,所以我觉得,可以送爸爸走了。
又落了两场雪,女生们也都极不情愿地穿上臃肿但是保暖的雪地靴,平安夜不知不觉的临近了。平安夜狂欢设在体育报告厅里,由学生会组织,这是惯例。喜欢凑热闹的人都可以来,叶清从来不是喜欢凑热闹的人,但她还是来了,因为好奇。冯时苑说她和池羿都会参加,“我还会唱歌呐,叶清也来听吧,”她环抱着池羿的手臂依偎在他肩头这样说。
报告厅里很暗,到处是攒动的人头。音响开得很大,震得人直想抬手捂住双耳。舞台上亮着灯光,还是空的,叶清决定先去寻找宋彩衣。宋彩衣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黑色毛衣,额头上却亮晶晶的有汗水,她的双眼像是夜明珠一样熠熠生辉。宋彩衣变漂亮了,叶清想。
宋彩衣的手臂上缠着蓝色的丝带,她是义工,负责分发饮料之类的。她递给叶清一瓶果汁,“你先玩,等一会儿有人接我的班,我去找你。”
叶清点点头,拿着果汁走开了。周围都是人高声叫喊的声音,和着音响里快节奏的音乐。她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有些紧张,时不时会被人流撞到。她搜寻了很久,才在舞台附近发现了池羿和冯时苑。她停住脚步,隔着来来回回晃动的人影望着他们。舞台上投射的灯光映亮了他们的脸,置身于黑暗处的叶清能看得到他们,但他们却看不到她。音响里震耳欲聋的声音停下来,冯时苑对池羿笑了笑,然后迈上舞台。
她今天穿了一件酒红色的长裙,束身的设计完美的显示出她妖娆的身段。她妆容精致,绾起头发,露出性感的锁骨。她只是美,让人完全感觉不到轻浮。
穿着黑色大衣,留着及肩发的叶清并不嫉妒她。因为她望尘莫及,所以无法嫉妒。
冯时苑略带羞涩地微笑,“我今天要唱一首歌,送给我的男朋友,”她摊开手掌,示意池羿,“Mybestlove。”台下的人都在欢呼,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的爱情喝彩。也许人们此时只是在佩服她展示爱情的勇气。
音乐响起,那前奏再熟悉不过,是王菲的《我愿意》。“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如影随形……”冯时苑的歌声并不完美,但是她声音干净,温柔细腻。柔和灯光下的她,像是精灵。这首歌叶清听过无数遍,但没有一遍像此时一般叩动着她的心,有什么东西排山倒海地向她涌来,有要将她灭顶的气势。她忽然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一曲唱毕,冯时苑在舞台上俯下身体抱住池羿。池羿环住她,将她抱下舞台,亲昵地在她额间印下一吻。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叶清也能看见他眼角中藏不住的爱意。他此时很幸福,因为怀抱中的女人。
第二十二回 百般滋味
叶清站在原地没有动弹,报告厅里的喧嚣盖住了她的呼吸声,她的心跳声。她觉得此时的她像是春天里的玉兰树,大片大片沉重的花瓣坠下,落了一地,最后她变得光秃秃的。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滑落脸庞,用手一抹,原来是她的眼泪。
真是疯了!她在心中暗骂自己,匆忙低下头转身离开,不想让其他人察觉到她的怪异。谁知走到入口处恰好和往里走的人撞个满怀。她没有抬头,只看见对方穿着一双深蓝色的运动鞋和牛仔长裤。“对不起,”她出声道歉,侧了侧身体想要跑出去。对方却一转身捞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回来。她仓惶地抬头,借着走廊里的灯光,对方的面貌映在她的眼睛里,竟然是齐显。而通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叶清知道他看见了她的眼泪。
真是的!她在心底嘟哝了一句,重新低下头来。“我先走了,”她说完这句话就逃了出去。
齐显诧异地看着叶清的背影,转头往报告厅里一瞥,正好看见池羿和冯时苑相拥在一起的场景。
叶清跑出去没几步,又被齐显给捞了回来。她烦躁极了,只想要大喊大叫起来,本来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再度落下来。她伸出手去推齐显,用了很大的力气,但齐显却用两只手重新抓住了她的肩膀。他的力气更大,她渐渐安静下来。
“回去吧,你还没听我唱歌呢!”他笑了一下,“你不是说喜欢听我唱歌吗?”
说完他搂住叶清的肩膀往回走,叶清被他的力气推着,只能不情愿地一步一步回到体育报告厅里。他们一直往深处走,直到舞台附近,他停住脚步,转头在她耳边说:“把眼泪擦干,待会儿不要吓着。”
他跃上舞台,背上旁边人递给他的吉他,试了试音。底下的女生见是他上台都高兴地欢呼起来。他凑到话筒旁,看着底下的人,可那目光又像是只在看着叶清。“接下来的一首歌,送给刚刚同我一起进来的女生。”
众人欢呼着从她身边退开,在她的周围形成了一块小小的空间。她一时惊得无法思考,脑袋里一片空白,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齐显话里的意思。她只是瞪大了眼睛,呆看着舞台上的齐显。
“让我轻轻地吻着你的脸,擦干你伤心的眼泪……”
第一句歌词刚唱出来,报告厅就骚动了。叶清只觉得身体中所有滚烫的血液一瞬间涌上脑袋,她的脸很烫,耳朵很烧,双腿却发软,快要站不住了。周围的女生们在窃窃私语,“这是在表白吗?”“那个女生是谁,哪个系的?没见过呀。”“他们在交往吗?”“她长得一般般嘛,应该只是好朋友吧。”……
这些交谈声像蛇一样缠住她的身体,她真想此刻脚下的地突然裂出一条缝隙,这样她就可以钻进去。
“让你知道在孤单的时候,还有一个我,陪着你。”
她抬头望着舞台上的齐显,他一直用一种温暖如四月阳光一般的眼神望着她。他并没有恶意的,他只是想安慰她。她不久便只能听见他的歌声,那一字一字都在敲打着她的心。当他唱着“路遥远,我们一起走,”她真的觉得是可以与他一起走到天涯海角的。这个从天而降的男生,仿佛是他的幸运神,将她在这一刻变成了星星。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一种奇妙的感觉自心底破土萌芽,那是她二十岁的人生中没有遇到过的。也许在爱情电影中她体会过甜、酸、苦、辣,但齐显带给她的感觉不属于这其中任何一种。
池羿和冯时苑站在舞台的一侧看着这一幕,两人都没有说话。
而站在黑暗处的宋彩衣,在周围的喧嚣声中,在齐显的歌声中,一脸惨白地望着舞台前面的叶清。
外面的夜空星河灿烂,冬夜愈冷,星星就愈明亮。有些人的心在这夜里结了冰,有些人的心却开出花来。
平安夜过后,叶清病了。低烧不退,脑袋里仿佛是装了一个打桩机,喉咙里含着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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