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城市孤独者的成长回忆:两天》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个城市孤独者的成长回忆:两天- 第15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要说出去了,就叫你师父把我捏死,捏得死死的。
 
                  
 第46节:第二章盆地的雨(15)
 
  126
  从那以后,王亮一度对我的敬仰之情如长江之水绵延不绝。他每天都从家里偷来饭菜票,去校门口的杂货店买零食给我吃。我唯一要做的,就是在每周末夜深人静之时,带他到山包的隐蔽处,传授他两招。光扎马步我就要他练了两个月,蛇形刁手就练了半年。至于蛇形刁手我是怎么学会的呢?很简单,我家里有一本父亲年轻时买的《中华武术大全》。过一段时间,我准备再教他虎鹤双形拳。练多了也没用,反正他消化不了。
  事后我曾经想过关于那两块红砖的事情,为什么从那么高的墙上砸下来,砸在我头上却毫无感觉呢?我曾在子夜偷偷地潜入过工地,寻找那两块红砖,却再也找不到了,它们都一模一样。我试过用铁砂掌拍其他的砖,疼,非同一般的疼。于是,我除了断定自己非常人之外,再也做不出其他结论。我是武学奇才,这一点毋庸置疑。
  谁质疑,我就捏死谁。
  127
  我嚣张极了,可是结巴仍然没有好,这让我形成了另外一个习惯,就是话很少。在一片叽叽喳喳的同龄人面前,我的沉默显得格外阴郁和特别。老师开始注意到了我,有的老师甚至特意会在上课的时候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不置可否地站起来,沉默不语,看着眼前的成年人装作一副弱智的表情,他以为自己在降低智商和我交谈,可我的冷漠让他渐渐觉得自己像一出笑话。他终于恼羞成怒,这代表着在他的课堂上,我将永远变成一个隐形人。而这正是我的心愿。
  只有一个老师的课是我不愿意隐形的,她姓覃。见到她的时候,她刚从省城的师范学校毕业分配而来。她扎着一个马尾辫,个子小小的,脸上的皮肤光洁而白皙,笑起来有一对可爱的酒窝。长大以后,我很容易对那些有酒窝的女孩有好感,想必,这是那时候留下的心结。后来我曾看过一份科学报道,说酒窝的产生实际上是由于脸部的三块肌肉无法完整接洽所产生的裂缝,这在年轻的时候或许很漂亮,但老了以后,在脸颊附近便会产生塌陷,难看之极。这篇报道让我很不高兴,我想着年轻时的覃老师,她现在应该快变成一个小老太太了吧,那应该也是一个很漂亮的老太太,我可不能接受她那生动的脸颊塌陷时的样子。我甚至不能接受她变老。她是我小学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在此之前的语文老师,是一个脏兮兮的老男人。他喜欢让那些不听话的孩子,站在教室后面,他喜欢我们站在后面背靠墙壁的同时,手里要抓着一个拖把或是扫把。有一次,我站在后面睡着了,连人带拖把直接摔在了地上,全班哄然大笑。他带着阴险的笑意,据此设计了一个让我以及当时类似于我这样的人此生难忘的动作。他命令我像只青蛙一样贴在墙上,我的额头,鼻尖,下巴,手掌,胸口,肘关节,腹部,肩头,膝盖,脚尖,全部都要贴在墙上,缺一不可。我声称自己无法做到,他亲自做了一个示范,在几次试验不成功后,我最终看见他像一个庞大的怪物,和墙壁合二为一。后来,每当上他的课,在教室后面总会贴着几只青蛙,那样站立的时间不能太久,于是我们就像稀泥一样,时而跌下来,时而又被人甩在了墙上。这导致我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像一块稀泥,尽管后来,他调离了我们学校。新来的覃老师想象力似乎有限,她永远都琢磨不出类似的造型。当课堂上有人不听话时,她只会直愣愣地看着你,脸上还带着柔柔的笑,这样的笑容会让我们感到惭愧,于是我们马上又做出了正襟危坐的样子。每当这时,她的手就会轻柔地抚过我们的额头。她曾经叫我起来朗读课文,当时她还不知道我的习惯,我起立后,久久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不看她。她很奇怪,走到我面前来,弯下腰,我和她对视着,什么话都不说,直到最后我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开始朗读。
 
                  
 第47节:第二章盆地的雨(16)
 
  128
  我模糊了对她的记忆,当时的她不过是二十出头,现在看来,还只是一个小姑娘而已。可她引领着我沿着一条静谧的小路,找到了另一个世界。是的,我指的是文学,她让我走上了这条路。我信任她,并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能力,直到今天,我仍然不能自拔。在日常琐碎的生活表层,我和我的文字潜入渊底,让那个行走的肉体在白日如幻如梦。我不太重视眼前乏味的生活,我深知,在它们的排列中,我能找到自己,而在另一些时候,我只不过是存在,像一条狗的存在没有区别。
  覃老师的全名叫覃琴。她一个人住在学校分配给她的一间单身宿舍里。我知道很多关于她的事情。每当有人说到她时,我的耳朵就会竖得很高。或许她是一个人的缘故,工厂里很多正在发育的年轻人总会到她的窗台下面去哼哼。每次放学的时候,校门口也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在守候她。这个时候,我往往会安静地在一旁伫立着,看她涨红着脸,小跑着逃到她的房间里去。其中,有一个男人追她追得特别勤,他是一个退伍军人,长得黑黑的,听说他还上过越南前线,我不确定是否是真的,反正他掉了一只胳膊。他是我们厂区一霸,没有人敢招惹他。在菜市场,他披着件脏兮兮的绿军服,像毛主席一样,梳个大背头,夹着烟,看见什么好就拿什么。周围的农民习惯欺负工厂里那些说普通话的人,但没有人敢欺负他,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威风凛凛。他看上覃老师以后,其他的男人就自动消失了,他每天都会到学校门口来堵她。他头发油光光的,那是用水抹过的,过不了多久,头发一干就会显出本色来,一脑袋油花花的亮。我看见他把覃老师逼哭了,覃老师跑到房间里,把门反锁上。他啪啪啪地敲打着门,脸上洋溢着自得的傻笑,无知的孩子围着他,像簇拥着某团光鲜的花蕊。其他有想法的男老师都敢怒不敢言,一些中年妇女类型的老师则捂着嘴,讪讪地笑,把孩子们都赶走,剩下花蕊在那自得其乐地享受着门里的哭声。他嚷嚷着,再不开就撬门了,于是,门里的哭声反而更大了。我捏着拳头,绕着窗一次又一次地徘徊,王亮在身后尾随着我,一次又一次地叫我捏死他。我恨恨地看着那掉了胳膊的男人,两眼喷火。(我后来对杨过也没什么好感,估计这毛病就是从那时候来的。)覃老师怕他怕得要死,没过多久,这个男人从最开始放学时守在门口变成了上课时守在教室外面,而那个只会堆笑的校长,被他轻轻一推便摔了一个踉跄。我坐在教室里,看见覃老师神色慌张,声音哆嗦,而教室外的那个男人一脸淫笑,学着周润发的样子,嘴里叼根牙签。那天下午,我偷偷地跑到那个男人的宿舍楼,翻窗户爬了进去,把他家点了。我是从床单点起的,火苗迅疾地舔噬着蚊帐,枕头,当火势渐大时,我一个鹞子翻身,从窗户眼里又钻了出来,迎风狂奔。跑着跑着,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第一次体会到英雄的快感,那是一种悲壮的使命。后来,我看见那个男人提着刀在厂区走了几个来回,整个人像根抽了风的弹簧,四处蹦跳着,没有人敢靠近他,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砍谁。工厂的保卫科去看了现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这火是怎么来的。从那时起,我开始明白,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是一句十足的傻话,一句愚蠢的话。我没有对任何人提及此事,于是,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
  没过多久,因为受不了那个男人的骚扰,覃老师申请调走了。我最终还是没能保护她。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她只待了一个学期,却成为了我生命中第一个对我有影响的人。我失去了她的消息,在后来漫长的人生中。
  1
  罗尘
  2008…6…24 定稿于北京良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