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杉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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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杉霞- 第6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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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主子,既然认了,这个『义』字就得拿命去守。」

    殷迟扬眉道:「往而不复,算甚么道义?到你有所牵挂之时,就未必这样想了。」康浩陵微微一笑,道:「你年纪这么轻,怎地说话像个老头?我自己不走,没说天下人都得死守啊。若是你觉得走了的好,我也帮你。如果有人负了你,我也觉得你无须对他讲义气。」

    殷迟弄不明白这当中的分别,脸现迷惘。康浩陵道:「我自己怎么做,跟朋友怎么做,是两码事。我自己不愿意辜负『大哥』,这是道义;至于朋友做些甚么,只要他不干坏事,我都帮他,这也是道义。」顿了一顿,笑了起来,道:「说得跟真的似地。咱们谁也不是那徒儿,这么认真干甚么?说故事罢,这徒儿与他的心上人,后来自然是结成良缘了?」

    殷迟无声长叹,道:「是啊。他们出走不久,那姑娘便怀了胎。这徒儿在新婚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出远门去见一位生平知己。这一去,直到孩子出世,再也没有回来,孩子始终也没见过爹。」康浩陵为他话声中的哀伤所感,不敢乱说话,讷讷地问:「为为了甚么?」殷迟道:「那位知己,将这徒儿给杀了。」

    康浩陵出其不意,吃了一惊:「不是知己么?怎么怎么」

    殷迟语调毫无波澜,道:「没有人知道真正原因为何。」康浩陵又问:「这知己是那『大哥』派来的?」殷迟摇头道:「决计不是。虽说两人颇有渊源,但此事发生之时,两人已经再没瓜葛了。」康浩陵道:「该不会是那大哥暗地里买通了那知己?那徒儿曾任杀手头子,他一出走,大哥定然要追缉他的。」他在南霄门与李继徽的熏陶下成长,于人心险恶,不免多听了不少。他听人说起江湖传闻、又或是耐着性子读书时,颇为憎恨这等扭曲故事,但他越是厌恶人情翻覆,李继徽越是要他牢记阴谋诡计的可怕之处。

    殷迟身子一颤,他从没想过这事。长久以来,从钱六臂的叙述之中,他只道江?和殷衡当年是一言不合,江?仗着武功高强,出手不知分寸,才会杀了殷衡以绝后患。无宁门诸人与江?当年是相偕退隐的同伴,从未揣测过李继徽在幕后操控的可能。应双缇本性单纯,长年沉浸忧郁之中,更不会去做这等联想。

    康浩陵见殷迟抱着一酲酒楞楞出神,几次伸手跟他讨酒坛,殷迟全无反应,便像自己中了「冰浸沙」一般僵硬,更有些颤抖,有点过意不去,道:「我随口说说的,你别当真。义父总说人是很可恶的,可说是这样说,我瞧人性没这么糟。你看我,看你自己,有这么坏么?哈哈!」说到最后一句,又恢复了轻松自在。

    殷迟听若罔闻,心想:「我杀西旌赤青两派的旧人之前,要先调查清楚。倘若李继徽是当年主使,此人便要跟江?一同伏诛他是名震一方的将领,身边多少亲军,心计又如此深沉,要杀他可不容易。不过,我连蜀国皇帝都行刺过,还怕他一个节度使?」喝了两口酒,脑中反而略觉清明,又盘算:「嗯,须当捉住一两个李继徽特别在意之人,做为要挟。他既然不顾惜西旌诸人的性命,我去对付大头目王渡,是不管用的,若是能挟持他的家人,或许便有几分把握。要杀他是难些,要捉到他的儿子妻妾,就好办一点。」

    计算已定,展颜向康浩陵微笑道:「多谢你。我从没想到这上头,幸得你提醒我。我我真的要多谢你。」康浩陵只当他说的故事是江湖奇谈,就跟自己从剑南农家听来的一般,也不在意,笑道:「如此你酒坛可以还我了罢!」

    倘若殷迟知道眼前的好朋友正是李继徽年纪最小、武功最高的义子,是李继徽所特别关爱之人,会否动手挟持?然而当此之时,两人身份尚未全盘揭露,又有谁能逆料日后走到情急关头,局面将如何演变?

    殷迟对康浩陵说这段西旌青派的旧事,用的几乎便是小时候应双缇给自己说故事的口吻。这是大人跟孩童说话的语气,康浩陵听来只觉浅白明了,随口就问:「后来呢?」

    殷迟淡然说道:「没别的了。一个家就这样破了,那孩子从没过上一家人开门吃晚饭的日子。他打记事以来,就永远在练功、在想报仇。他没见过阿娘开怀大笑的模样,总想着是不是看见了仇人头颅,阿娘就能少哭一点。他的娘亲,那徒儿的妻子,是生得很美很美的,开心起来会有多美,那孩子却无从知道。」

    康浩陵「啊」了一声,没料到这故事就此终止,再没个圆满的转折,失声道:「你说这是个好玩的故事,这哪里好玩了?」脑中响起殷迟去年击颅歌唱的古诗来,那时他也说要唱首欢喜的歌儿,谁知唱出来是这么一首悲歌。殷迟心意难明地一笑,道:「我就是那个孩子。料不到罢!」

    康浩陵心里陡然一沉,酒意瞬间去了七八分。满心要安慰殷迟,却觉他遭遇如此不幸,任何安慰都是多余;可是不答话罢,难道放着他在面前这般难过,却不明说自己心中关切?

    康浩陵的一脸为难惶急,尽皆看在殷迟眼底。殷迟伸手指着他的脸,笑道:「就是你这脸色好玩。」康浩陵脸露苦笑,道:「这是甚么话!你这你的身世唉,我不会说话。」

    殷迟拔出短剑,在地下一斩,道:「甚么也不用说。你方才说,那位『大哥』或许牵涉其中,那么我的仇人便多了一个,真相即有望明朗。康大哥,你不知道我有多感激你点出真相。」康浩陵道:「那,那是我胡猜,你你别错杀好人。」殷迟点头道:「我也会记着你这句话。但若此事为真,我便会有危险,那位『大哥』可不是等闲之辈,要杀他并不容易。到时你帮不帮我?」

    康浩陵想也不想,爽爽快快地道:「只要你愿意让我插手你的报仇大事,我一定帮你到底。」思及殷迟此人心眼甚多,想他或许要运用计谋,又道:「若是你有甚么计策,要我从旁协助,跟我说一声就是。我们一同打架,又不是第一次。」

    殷迟点点头,心想:「有你这句话,我便够了。我不知你那义父与西旌、与李继徽有何关连,你既这样说,依你为人,将来纵然不帮我,也不至于跟我反脸。」问道:「康大哥,你的事没说完。是你义父养你大的?」康浩陵道:「是我师父。我长大了一些才认的义父。」

    殷迟冲口而出:「然则令尊令堂,你从没见过?」

    两人对饮已久,星斗移转、乌云飘过,康浩陵本来甚是健朗,全不觉山间晚凉,殷迟这话却问得他身子里莫名一阵发寒。心头慌张,暗暗自问:「我我在怕甚么?」殷迟听他不答,也自寻思:「他若记得小时候在我无宁门住过,我的身世不多久便要揭穿了。但这话又不能不问,他娘亲的骨灰,就在无宁门的墓地,终不成永远瞒着他。」

    康浩陵沉默良久,才道:「我不知道。我好像是见过我娘的。你别笑我,见没见过娘都记不起来,我我是真的想不起来。娘多半是不在了。」殷迟正色道:「谁来笑你?想来令堂在日,你还很小,又或是聚少离多。」

    康浩陵只感恐惧之意一阵阵袭来,饮酒也止不住,放下酒坛,以师父所教之法运转内息,空虚的躯壳才勉强感到一些温热。他竭力思索,道:「我不记得娘的样子,却记得她有一日不见了。我不知道她为甚么不见,在那之后,我走了很长的路,翻山越岭,然后南霄门便成了我的家园。」殷迟道:「你那么小,自己一个人走山道?」

    康浩陵瞪着夜空,似要从空中望到当日情景一般,但天空中只得遮蔽星辰的乌云。他断断续续地道:「似乎似乎有一个阿姨在的,她想来很照顾我,我不记得在路上吃过甚么苦。就是就是很想娘,我老要回头找娘,却无从找起我记得那阿姨,便因为有人时时安慰我,很是温柔,我记得那是个女子。」殷迟心道:「原来阿娘当年带康大哥上路,对他也是颇为照顾。她虽然容不得他跟无宁门人抢饭吃,还要藉南霄门之手害他,到底心软。倘若甚么事也没发生,康大哥母子留在无宁门,他多半会成为阿爹的弟子,我便有同伴了,这倒有趣唉,凭空设想又有何益?」



………【第二十三章 治池(三)】………

    娘亲不见了的往事太过令康浩陵惊惧,此时重头翻起,心底彷佛被抽去了一块。自有记忆以来,南霄门便是他的家,练武极为忙碌,身边都是同门,没有亲人也不会怎样,只是他并非一出生即成孤儿,毕竟记得一些幼年的浮光片刻。他在生长过程中,不由自主遗忘这段惊心之事,一旦想起了,便管不住横冲直撞的思绪:「是了,甚么娘不见了,娘是死了,正是在那时候死的!我们那时住在怎样一个地方?是家乡么?为甚么想不起来?爹呢?我见过爹的,我曾经喊过爹这个字的爹却到哪里去了?那领我去拜师的女子又是谁,为甚么再也不露面?若是我的家人,我还能找着她么?」

    蓦地里,又想起一件极为奇特的事情来:去年此时在成都的大街上,他见到了司倚真的师父,那个气派俨然、内功了得之人,自称商贾、又状似书生。他觉得这人十分面熟,可这人说话是南方口音,自己的交游对象里,不可能有这么一个三四十岁的江南商人。司倚真的武功家数,他几乎全没见过。

    ――然则自己上次见到此人,是否就在那缥缈难知的幼年?

    在此之前,康浩陵生平与司倚真之师江?仅有一面之缘,那便是在北霆门旁的山坳里,母亲?苓牵着他,让他谢过这位不知名的叔叔。此事距今更远,也正是此事之后,爹爹便没出现过,是娘带着他到了无宁门,这又是另一件大惊恐事。康浩陵那时不过三四岁,一年之中饱受惊吓,连自己父母都忘却,怎会记得更久之前的打击?他依稀认得江?面目,但这人是谁?在哪里见过?前前后后有何变故?却彷如在心上全无印痕。

    康浩陵被规训得惯了,平素略嫌拘谨,这时面临深藏已久的可怕回忆,压也压不下去,脸色大变。他白日救不下宋惠尊,与刺客狠斗,原已有些忘却规矩,找不到刺客又令他愤慨,可说一整日都有些恍惚,再受到殷迟身世的感染,心中向来的安稳好像全动摇了:「殷迟虽然凄惨,至少知道他爹娘是谁,知道要报仇。我却甚么也记不起!」

    殷迟见康浩陵抱头苦思,微感抱歉。他不能直言对方身世,却又得试探他记得多少,实则自己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此事。听康浩陵又喃喃道:「怎生见到师父,我倒记得我头一次见到师父,他抓住我手,从我手腕上硬生生拉下一个手环之类物事,扔在地下,似乎十分痛恨他又向我问这问那,问甚么我全忘了,只知道自己答不上来后来我便没再离开过南霄门。」殷迟问道:「你那时几岁?」

    康浩陵摇头:「我不知道。我连生日都没有。」殷迟一怔,道:「怎么会没生日?那你现今多少岁,你总知道?」

    康浩陵道:「我猜师父和义父都不知道我哪日生辰。师父教我,过一个年初一就长一岁。他这么教的时候,说我是六岁,算下来我今年十八。南霄门弟子是不能做生日的,义父想寻个日子给我做生日,师父也不准破例。哪天出生,也不相干。我没生日,早就习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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