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恩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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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恩记- 第9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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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有这种方式的陪伴也挺好的。



  然而此时就连离林杉最近的陈酒也不可知晓,林杉表面上深眠得如此安宁,实则精神世界正处在一片晦暗之中。



  大荒山宁静的夜空繁星点点,这些往日里在小师弟说来是会悄然眨眼的苍穹精灵。在今夜仿佛被冰霜冻结成死寂,失去了生气,唯有渲染了寒凉的淡淡光辉,照出了草庐屋舍的轮廓。



  这梦魇,又来了!



  看清眼前朦胧却又熟悉的景物环境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的林杉,心又开始阵阵收紧。属于岑迟的那个梦,同样也属于他。



  只是在岑迟的梦境中,有着摆脱不掉的雨雾,模糊而潮湿了山上一切的景象轮廓。而在林杉的梦境里,没有雨,只有似乎比天降之雨更显寒凉的露水。大荒山上有多少草叶子,便淋漓了多少这种湿寒水汽。



  二十多年前,那个血洒草庐的夜晚,对岑迟而言,是无法消抹以至于改变了心性的童年阴影。而对于林杉,那晚的遭遇,何尝不是年少时在内心深处蚀出一个窟窿般的伤痛!



  那夜的惨痛承受,在事后化作梦魇,残留在他的记忆里。虽然时隔二十余年,这梦魇极少叨扰他的睡眠,可只要他在梦中重新体会一次,那种跌入冰窖、痛到麻木的感受便会重新深刻起来。



  大荒山草深露重的山路上,青衫少年慌不择路地狂奔。



  少年的棉布衣衫下摆已经被路遇的荆条划破十数道裂口,棉布翻开了棉线,露出内里贴身穿着的中衣,紧接着也被荆棘挂破。



  直至尖刺划破皮肤,细小血珠子渗在素色中衣上,少年依然丝毫不顾己身,如此疯也似的在夜幕下的山路上疾奔,不是为了躲避什么野兽,而是为了追上前方那个颀长背影。



  然而少年终是慢了一步。



  当他追上那个颀长背影时,已经到达了草庐房舍中。颀长而熟悉的人影,手掌中露出了一把尖利的匕首,有些事似乎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蜷缩在床上的孩子揉了揉满是睡意的眼睛,望着站在门口一高一矮两个人,有些诧异地道:“师父……师哥?你们这是怎么了?”



  颀长人影似乎笑了笑,然后语气平静得有些冷冽地说道:“迟儿,为师来看你,新换的床铺可还习惯?”



  这人的话刚说完,扶着门框粗声喘气的青衫少年忽然大声嘶吼道:“不对!你不是师父!”…



  少年的话音刚落下,草舍阴影下的颀长人影转过脸来,近乎敛入了霜寒的星光映在这人的脸庞上,确实可见熟悉无比的轮廓,剧烈喘息着的少年猛然怔住。



  “杉儿,你要欺师吗?”



  这人影的脸孔虽然熟悉,但他开口说话的语调,明显又有着一种陌生粗糙感。



  少年望着这人的脸怔神片刻后,眼里很快又再聚起质疑。喃喃说了三个字:“你不是……”与此同时,少年的脚步向屋内挪去。



  “多事!”颀长人影似乎终于恼火了,广袖急挥,将刚刚从身边挪出两步、向屋舍内床上孩童走近的青衫少年一把拽回。甩向屋角。



  少年单薄的脊背重重撞在砖石结构的屋墙上,跌坐在地的他久久直不起胸,也再难说出半个字。



  然而床上蜷在被子里的孩童看见这一幕,之前见师父夜里突然到来,还只是觉着有些诧异,此时他眼里的诧异已然尽数被震惊所替代。



  “师父?你做什么!”



  孩童滚爬下床,向跌坐在屋角、因后背骨裂般的剧痛而不住颤抖的少年跑去。



  “迟儿,你若肯乖顺些,便可以少承受些痛苦。”颀长人影再次开口,话语里有劝诫人的意思。但他说话的语气依然不带什么感情,“不要乱动,师父很快送你去那边……”



  背对着门口向墙角跑去的孩童不但没有听明白这话里潜藏的危机,更没有看见身后不远处站在门口的颀长人影在向自己走来。



  这孩子此时满心系挂着的,都是摔在墙角一直没能站起身来的师兄。



  “师哥?你没事吧……”孩童小心问道。在昏暗的室内环境中,摸索着向墙角走去。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墙角时,他忽然感觉自己被迎面而来的一股力道推开,摔出了数步之外……



  旋即,少年的嘶吼声再次传来,支离破碎地不停重复着两个字:



  “走啊!”



  ……



  尖锐而冰冷的匕首闪过一丝银光,刚开始似乎只是擦着了点皮肤。但转瞬间便没入了半截,钉在胸口。



  温热的胸膛突然侵入一根冰刺,倒不见什么血水溢出,只是那种刺骨冰凉阻塞了血行的无力感觉,令人几欲窒息。那种冰冷,那缕寒意。仿佛瞬间将整个身躯冻结。



  仿佛是四肢百骸每一滴血气都凝结成冰珠,故而身体未感受到丝毫痛楚,只是止不住的颤抖……既然浑身都被冰封,为何还能颤抖?



  身处深沉而模糊的夜色里,林杉先是在看着师父手中的匕首刺破自己胸口时。感到极剧地惊恐,但很快的,这惊恐就变成了诧异。



  伤口居然没有流血,死亡的感觉居然不具痛楚,只是那丝嵌入身体最温暖处的刺骨寒凉,仿佛产生了一种比疼痛更难忍受的感触。



  他挣扎着想要摆脱这种令人胸臆阻塞厌烦的感触,可他很快就发现,这么做只是徒劳。他看见二十多年前的自己躺在血泊中,身体轻微抽搐着,生命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自己”居然能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见自己全身,这似乎也证明了某种事实。



  可诡异的是,此时他脑海里又保存着一份清晰意识,记得自己虽然在十三岁那年被师父失手重创,但并未在那时死去。虽然这位置极为凶险的创伤使自己整整卧床一个月才勉强能坐起身来,但后来总算是得师父妙手救回性命。…



  所以当林杉看见师父紧紧抱着他流下眼泪时,他多想叫喊出声,劝师父不要那么悲伤。



  但他喊不出。



  喉咙里仿佛塞住了什么东西,堵得他感觉呼吸都渐渐变得困难。



  然而他虽然感觉气闷喉塞,身体里的暖意也仿佛被抽去了大半,这种复杂的难受体会几乎要击溃他的神智,令他昏厥。可不知为何,他同时又能保持住一份意识上的清醒,教他无法躲避、只能硬撑着忍受这种没什么痛苦,但却激得浑身止不住颤抖的彻骨冰寒。



  “杉儿……”



  是师父的唤声传来。



  这样诡谲的梦境,往日林杉也不止一次的经历过,所以他心里很清楚,此时能听见有人唤他,便是梦将结束的时候。



  只要他能应答一声。



  但要在梦中开口,又是万分困难的,因为此时他只觉得自己身体每一寸皮肤似乎都麻木了,包括平时要活动起来近乎毫不费力的嘴唇、眼皮,皆因呼吸变得闷塞而沉重起来,难以动弹分毫。



  师父的唤声没有持续多久便渐渐远去。消失于虚无中。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而刺在胸口的那丝彻骨寒意已经在身体里完全扩散,林杉恍惚有些觉得,自己就像被人弃入寒潭中的石头。已经沉到了潭底。



  如果这梦就此不醒,是不是此刻的寂冷即是永恒?



  人死之后,的确会失掉体温,失掉视听言语等等一切活着才能控制的行动。



  林杉的心里突然浮生一丝恐惧——无论谁人,天性都会畏于死亡——但林杉意识里的这丝恐惧并未盘踞多久,就又被一种释然情绪所取代。



  死亡,对大部分人而言,是对人生极为严重的破坏与痛苦,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彻底释放自己的解脱。



  如果林杉的寿元就在今天。终结于三十五岁,那么这三十五年的一生,赐予了他接近半生的身心两煎熬。怕死的人可能有一点是幸运的,他们知道活着的好处。可林杉近几年却越发模糊了自己活着的意义,如此活着。可能有着许多负担于别人的责任,唯独空缺了自己这一角色。



  人活于世,真的能完全做到无欲无求么?



  如果有所求,那自己求的又究竟是什么呢?



  这实在是一个太过复杂的问题,芸芸众生所求的财帛、妻妾、声誉、权位……自己仿佛都能信手拈来,但仔细想一想,这些东西对自己而言。倒又没有重要到必须拥有,也就能随时放弃。



  似乎不具有意义的生命,还要以这般痛苦煎熬的方式延续,不如弃了吧!



  随着这个念头在意识里变得清晰起来,林杉就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下沉,身体也在渐渐下沉。



  这种感受。隐隐暗示了一个极为不善的结果。



  但他此时倒一点也不慌乱了,选择了平静承受。



  沉睡在寂灭之境,似乎也不是多么困苦的事,无非就是这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然而,就在林杉觉得。他的世界快要凝固静止的时候,耳畔忽然又传来唤声:



  “三郎!”



  是女人的声音。



  是陈酒在喊。



  林杉的心神骤然打了个激灵,恍然察觉,自己刚才的所思所想,不知为何居然颓废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



  青川的事情才将开始,师门的事情也一直搁置着,还有那个女人,自己才给出的承诺,怎么能这么快就不管不顾了呢?还有那个孩子,至少还需要再留心个两三年,才能完全撤手吧………



  这些个念头,虽然看似全是别人的事,可一旦提拎起来,便皆化作千丝万缕的绳线缠了过来。



  林杉忽然感觉自己正在下沉的身心又骤然开始向上提拉,这种方向急转给他带去的身体感受半幻半实,但也很快就真正归于真实。



  如有晨曦微光一寸寸剥开黑暗迷雾,那光亮也仿佛带着朝日的温度,一层层驱散原本已浸透身体的冰寒。



  在师父的唤声也弥散了,林杉以为自己就要永坠寂灭之中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喊声贯入耳中,瞬间击碎了寂灭屏障,与此同时,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抓握而来。



  随着胸臆间一口滞气喷吐出来,林杉终于挣脱了那虚幻无边的梦境。这梦对他而言,近同经历了一场灾厄。



  一阵沉重喘息过后,视觉也渐渐摆脱了那种似乎由窒息所致的迷蒙,眼前事物逐渐清晰,林杉这时才发现,屋子里站满了人,记得自己原本是倚在躺椅上小憩,现在却躺到了床上。



  陈酒坐在床边,离自己最近,她眼圈微红,脸上尽是焦虑失措的神情。



  解任御医吴择坐在陈酒旁边,一向处事不惊的他此刻锁眉不展,微垂眼帘隐现愁绪。



  林杉自棉被里伸出一只手来,将陈酒忐忑按在床沿的一只手包裹进去,稍微握紧,温言说道:“酒……”



  在他抬起手的那一刻,他已经感觉到身体上的异样,手上不太能使出力气。他意识到自己一不留神又染恙上身,只是没料到这次的病势来得这么沉,想开口说句话,竟也有些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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