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知多少- 第10节

　　“党中央的经是好经，就怕让一些歪嘴和尚念邪了。”

　　“这话可不要乱说，会犯错误的。”

　　“我就不明白，新中国，新社会，人民当家做主，说句话都得掂量半天，怎样体现*集中制？没有民众的监督，我们的党就会变成聋子，听不到群众的呼声，如何制定正确的路线？不是吗？一个群众向政府提点建议，却成了反革命，真是帽子满天飞，这样长期下去，我们党就会失去民心。共产党之所以夺得天下，是全国的老百姓支持，国民党的失败也在于失去民心，历史的经验教训值得思考。”

　　“如果从我们的私交说，你是杞人忧天，老百姓对共产党十分拥护，任何担心都是多余的。如果从县委书记的立场说，你的思想需要新时代的改造。什么都看不惯，什么都挑眼抹刺，这可不是一个共产党员应具备的素质。”

　　“我承认，自从离开部队，我的思想落后了。可是，在老百姓中间，也有部队无法学到的东西。老百姓对党的农村政策的理解，我是望尘莫及啊！就说‘三自一包，四大自由’，它符合农村的实际，符合农民的心愿，是农村发家的必由之路，老百姓举双手拥护。这些年的农村经济状况，明显好于五八年大跃进，事实胜于雄辩。李书记，你不说我好挑眼抹刺吗？我还真得挑，如果我们党允许这么挑，就会少犯错误。就说人民公社的大食堂吧，那是共产主义的雏形吗？简直是对共产主义的曲解。如果让我坦言，社会主义都谈不上，只是比原始社会先进了些，人民群众都穿上了衣服。”

　　“得得，我可不和你讨论政治问题。越说我越不敢听了，还是说说进京的高兴事吧。”

　　“这次进京，我真不稀罕劳模的荣耀，就是想见见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也许他们早已把我忘记，可是我没有辜负他们的希望，戒骄戒躁，再立新功，我做到了，我可以问心无愧的站在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身边。”

　　“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不会忘记你，只是不敢相信一个全国战斗英雄，团级干部，给一个小县长当护林员，我非得受到批评不可。”

　　“这不足为奇，有比我官大，比我功劳大的老革命，解甲归田的不在少数。人各有志，有人觉得当官好，有人觉得当老百姓自在，我属于后者，就图无官一身轻，自由自在。”

　　“说句心里话，你是部队难得的将领，却不适合当地方官。人生的辉煌已经创造，退隐田园也未必不是好事，起码不犯致命的路线错误。要不就你这较真劲儿，一旦钻进牛角尖，非撞得头破血流不可。”

　　“我说过，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李家驹也。正是因为这样，我自知之明，脱开官场，才能保持不犯政治错误。”

　　“可有时候我并不了解你。比方说你的某些政治观点，我就不敢苟同。记得不？党的庐山会议以后，你的一些言论和彭德怀元帅同出一辙，如果不是我护着你，应该说你要不是老百姓，右倾的帽子早戴上了。彭德怀元帅的功劳比你大不大？比你大不大？照样反省检查。”

　　“事实哪？全国大炼钢铁，到底练出多少？再说了炼钢炼铁那是工厂的事，号召农村也炼，逼得农民把吃饭的锅都砸了，拿去炼钢铁，这难道不过火？农村的粮食翻番，都是吹牛皮，吹得人民公社的食堂吃了上顿没下顿，这是事实吧？是的，大跃进确实鼓舞了士气，但不久都泄了气。李书记你承认不？大跃进强调了主观，违背了客观规律，到头来吃苦头的是老百姓。不管咋说，‘三自一包，四大自由’的提出，扭转了战局。”

　　“我说不谈政治，自己却自打嘴巴。”

　　“因为谁也离不开政治。老百姓虽然不懂的*，却十分关心党的政治路线和方针政策，因为它决定老百姓的命运。”

　　“不谈啦。说说小根吧。”

　　“小根考上了中国农业大学，他能有今天，首先得感谢李书记，帮助在县城解决学籍问题，才使他如鱼得水。”

　　“县城的学习条件总比乡里强，为国家培养人才，走走后门也不犯大耐，这点忙我还是要帮得，你我谢什么谢？”

　　“既然李书记这么说了，我可蹬着鼻子上脸，替我小女儿提前占下一个进城的名额。”

　　“没问题。我记住了，你的女儿叫小叶，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李书记，你刚才看见了吧，这个丫头片子一点都不像她妈，继承了我的基因。非得让我带她去见毛主席，还逼着我立下‘军令状’，够厉害的吧？”

　　“你这么一说，我也看出来了，儿子像他妈，女儿特像你，是个做大事的女孩儿。”

　　“反正这丫头片子有胆量有主意。”

　　“我就喜欢这样的孩子，等到小叶考中学的时候，你提前打个招呼，我在城里安排她的学籍。”

　　“我说谢谢你不愿意听，等孩子有了出息，他们不会忘记你的。”

　　“孩子有出息，就是对我的最大感谢。”

　　……

　　魏根生从北京回来，又成了雍城县的新闻人物。他真的不在乎功名利禄，只在乎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没有忘记他。劳模会议期间，毛主席和朱总司令亲自接见了与会人员，合影留念。并单独宴请了再立新功的全国战斗英雄。十几年了，毛主席和朱总司令日理万机，仍然没有忘记他。毛主席幽默的对他说，我们的‘双十八战斗英雄’了不起，如今不比你朱总司令差，人家是草木皆兵啊！毛主席的话，听起来格外亲切，让他感到格外激动。

　　魏根生回到屯子里，大队书记马振东立刻召集全屯人的欢迎会。乡亲们都想听听他进京去见毛主席的情景，不知魏根生是多年压抑的释放，还是受到毛主席再次接见，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的缘故，他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炫耀自己的辉煌。

　　“乡亲们，我魏根生最值得炫耀的事，就是两次受到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接见。第一次，我是军人，战场上打出来的功臣，今天我就抖落一段朝鲜战场我们骑兵营的故事，你们就知道我魏根生是孬种还是英雄。那是朝鲜战场上规模最大的一次战争，中朝部队与美国及李承晚的部队，在三八线展开师团大战。美国王牌军在飞机大炮的掩护下，发挥装甲坦克机械化部队的优势，向装备处于劣势的我军，发起猛烈的进攻，打得我军节节败退。在这危难之际，我们骑兵营奉命，穿插迂回到敌人的屁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袭敌人的装甲车和坦克，造成敌军的混乱，我军趁机全线反攻，打得敌人屁滚尿流，缩回三八线以南，划界求和。说到这儿，有人可能怀疑我在吹牛皮。也是啊，你一个骑兵营，怎么能和装甲坦克较量呢，那不都得被碾成肉泥。这你就不明白了，骑兵和坦克如果正面冲突，那是鸡蛋撞碌碡。可是跟着坦克屁后用炸药包炸它，它是一点辙没有。因为坦克就像王八一样，顾头不顾腚，你们说我们打得痛快不痛快？”

　　“痛快！”台下是一片呼喊声和笑声。

　　“魏哥，接着整，太过瘾了。”

　　“说多了就不过瘾了。我还是说说第二次毛主席的接见。我是农民，一个不会种田只会种树的农民，栽了一片树，党和国家给了我这么高的荣誉，说明什么？说明我响应了党中央的号召，说明栽树是我们发家的一个路子。我今天不是想显摆自己，而是告诉大家行动起来，植树造林。如果富山屯荒山野岭，沟沟岔岔，河滩地头，凡是能栽的地方都栽了树，我们试想一下，每年修剪的树枝，不但解决了全村的柴禾，还有一部分拿到城里卖，是不是有了副业收入？是不是不用偷着上山砍柴？等到小树变成大树，富山屯的副业收入可能要超过种田的收入。到那时候，家家户户有了闲钱，还愁不能过上好日子？大家琢磨琢磨。”

　　“魏护林员说的对，咱们富山屯不能再靠山吃山过穷日子了。再说了，这山有黑脸包公守着，谁还敢吃公了。现在魏护林员为我们找出一条幸福之路，不干那是潮种。大队决定，从明天开始，由魏护林员做出总体规划，各生产队抽调部分劳力，集中到大队，开展造林三十天大会战。”

　　“马书记说得好，这是一次最有意义的动员报告。大会战的总体部署马书记布置的清清楚楚，具体要求就是栽一棵活一棵，简单吧？我可说好了，不简单。简单的是一句话，不管你采取什么办法，一保一的活。凡是栽的树，登记造册，哪个生产队栽的，哪个生产队长负责，如果达不到要求，可别怪大队的严厉处罚。可能有人问我，你是打啥家伙的？我现在就告诉你，我是共产党员。”

　　“大家都知道，魏根生的官衔和县委李书记平起平坐，而且是自治区政协参议。他的话就是上级领导的指示，大家必须服从。”

　　“马书记这么说我不敢当。我认为，不管职务高低，只要你说的在理，大家都得支持拥护，这样才能体现我们富山屯人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大家说是不是？”

　　“是。”大家异口同声。

　　“魏哥，栽树我们都懂了。你还是讲一段打仗的故事，给大伙儿鼓鼓劲儿。”

　　“我告诉你们，好汉不提当年勇。如果你们羡慕战斗英雄，倒不如争取做一个社会主义建设的劳动模范。大家都好好栽树，和我一样去北京见毛主席，那才过瘾。”

　　“说得好，我们一定争取去北京见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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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迎会变成了动员会，整个会场群情激昂。

　　这次大会以后，富山屯的大会战开始了……几年光景，富山屯的植树造林成了气候，也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前来学习取经的络绎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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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魏根生老人步履姗姗，寻觅着过去的脚印走来。他看见田间地头的阔叶白杨，都已长成栋梁之材；大路两侧的钻天杨，好似把把利剑刺破青天；河畔垂柳婆娑起舞，毫无悲秋之色；沟边沙榆，苍劲雄风依然固旧。只有这残留的壮丽秋色，已经唤醒疯狂人们的良知，才给予他生活的一线希望，才使他悲凉的心略感欣慰。十几多年过去了，山清水秀的富山屯何处寻，名存实亡喽。但是他脑海里记忆，尤其那段悲壮的历史记忆，无时无刻不重复在眼前……

　　公元1966年，中国爆发了史无前列的“无产阶级*运动”，犹如一次持续不断的全国大地震，震中在北京，遥远的富山屯也不能幸免于难。在这场运动中，富山屯最出彩的是慕红和侄子慕三。慕红因批“三家村”的大字报，贴到雍城县教育局的大门口，倍受县革委会主任的青睐，破格提拔为绥德公社革委会副主任，接替妹妹慕容的工作。从此以后，慕红就成了文攻武卫的急先锋，她发动全乡各学校的红卫兵，批判走资派，有多少老干部老教师接受红卫兵的大字报，带着高帽游街，惨遭*。又有多少‘黑五类分子’过着非人的生活，何大菊就是其中一个。慕红为了发泄当年魏根生拒绝她求亲的私愤，亲自带领工作组，来到富山屯督战，官报私仇。

　　慕红的到来，富山屯无疑来了瘟神，灾难从天而降。可是对慕三来说，有了打砸抢的靠山，腰杆子挺了起来。他秉承姑姑的旨意，成立了‘改天换地战斗队’，开始预谋批斗魏根生和何大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