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电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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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电青霜-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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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这头皮划破,并不妨事,但丹田内伤连经跳荡腾跃,此时恰好大发。缪香红突觉小腹之下,一阵绞肠剧痛,一声“不好”犹未出口,玄衣龙女柏青青已然手握一支灿银匕首,连人撞入自己怀中。猛然觉得腹上一凉,情知此命已休,顺手一掌,也拍在柏青青头顶的“百会袕”上,双双裁倒在地。
    追魂燕缪香红死了,柏青青却还活着。龙门医隐柏长青为滢女终受严惩而欣喜万分,但看见女儿栽倒,又极度悲痛,幸好柏青青头顶“百会袕”上虽受缪香红绝命一掌,已自绵软无力,但仅震昏而已。柏长青拨开女儿青丝细察,也无伤痕,不禁宽心大放。遂为她慢慢推拿,并喂下两粒太乙清宁丹。少顷,柏青青悠悠醒转,龙门医隐再为他一诊脉象,才展开的双眉倏又紧皱。
    预料中的柏青青,眼见葛龙骧悬崖撒手,心中无疑悲怆已极!其强忍珠泪,不出一声之故安在,还不是为了集中津力誓为葛龙骧手刃强仇。如今追魂燕缪香红腹破肠流,陈尸血泊。
    心愿既了,照理方才强自忍抑的满怀悲痛,此时应该尽情倾泻,大哭一场才对。哪知柏青青醒转之后,看了血泊中的追魂燕缪香红一眼,面上浮起一丝凄笑,目中却连点泪珠都无,依在龙门医隐身边,婉声说道:“爹爹!让我看看我葛师兄坠崖之处,好么?”
    无声饮泣,就比嚎啕大哭来得凄凉。柏青青这种不哭反笑的凄然神态,更是伤心到了极致的外在表现。柏长青、柳悟非这两位当代大侠,可算得意气如云,肝肠似铁。此刻也被这种生离死别的儿女情怀,勾引得两泪如倾,不能自己。
    独臂穷神柳悟非举起他那只郎当破袖,往脸上乱擦,说道:“老化子流年不利,到处都碰上这些伤心之事。想当年我这条右臂,在仇家围攻之下,被人生生砍断,身上共负二十一处刀剑之伤,却连眉毛都没有皱过一下。不想在秦岭天蒙寺和这崂山大碧落岩,竟然两度使老化子流出了眼泪。来来来,我们且到崖边一望。柳悟非说过,生平宁死不悟前非,我看透了葛龙骧面相,英俊潇洒之中,不失老成持重,分明福慧无穷。虽然眼看他撒手悬崖,但老化子还是不相信他会这样的一了百了。”
    三人一起走到崖边,只见这崖是一个尖形山嘴,自岸边向海中陡然突出。崖高百丈,俯视怒海翻涛,鲸波千尺,哪里还有葛龙骧的半丝形影。
    看到此处,柏青青怆怀过甚,仰面长号,纵身一跃,竟然甘为情殉,跳入无边孽海。
    龙门医隐伸手一拉,只撕下柏青青一片衣角。独臂穷神柳悟非一声大喝,跟踪跃下,一把抓住柏青青衣领,用“大拿云手”,反臂一甩。龙门医隐也是甘冒奇险,脚下用“金钢拄地”硬功,踏入崖石,把整个上身,斜探崖处,恰好接着,就地连滚。卸却老化子这奋力一甩余劲之后,才行起立,紧握柏青青双手,防她再次任性,面容一整,刚想发话,又复忍住。
    独臂穷神柳悟非,将柏青青甩起,自己已然坠下二三丈深,猛然独臂一扬,凌空往下虚劈三掌。他这“七步追魂”内家劈空掌力,果足惊人。第一掌劈下,身躯便即凌空停住,二三两掌劈出,借着反弹之力,已将升到崖口。老化子猛然收臂,平掌当胸,吐气开声,尽力下按。这一下,竟然凭空拔起丈许高下,横身伸足,就如同一条神龙一般,飞向崖顶。
    柳悟非脚踏实地,大脑门上也是一头汗水,对柏青青摇头笑道:“我的好姑娘,你这一回可把老化子整得不轻。那两下‘大拿云手’和‘潜龙升天’,若用得略差毫厘,老化子和你,是一同粉身碎骨。你爹爹自然也难独生。我们三条命,同沉海底,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死的。事情已过,老化子有个问题,要向你请教一下。葛龙骧究竟是你什么人,居然连你生身之父,自幼相依为命的爹爹,全肯抛却不顾,甘殉一死。”
    柏青青哪里回得上话,全身激灵灵一颤,娇靥飞红,泫然欲泣。
    龙门医隐心疼爱女,见状好生不忍,伸手即把她搂人怀中,独臂穷神正色又道:“在朝事君,一字惟‘忠’;在家事亲,一字惟‘孝’。像我们这些闯荡江湖,专管不平之人,则应以‘义’字当先。休说葛龙骧与你不过是一见倾心,互相爱好;就是你们名分已定,夫妇已偕,你有老父在堂,也应该节哀顺变,先孝后节,才是正理。老化子素来不爱教训人,这番话,不过助你恢复灵智,暂抑悲怀。老化子再说一遍,纵然把这两眼剜出,我也认为葛龙骧绝非夭折之相。茫茫孽海,虽非我们之力可以搜寻,但仍应先尽人事,再听天命。你们父女二人,可在沿海各省慢慢访查,葛龙骧只要不死,总有消息。老化子与他忘年之交,更应尽力。我自告奋勇,跑趟衡山涵青阁。他师父诸一涵的先天易数,老化子心服口服,确实有点玄妙,看看可能参详出几分音讯。事不宜迟,班独、童子雨两个老贼,这一耽延,想已逃走。老化子且拿他们的贼窝和一干龟子龟孙们,略泄心头恶气之后,就彼此分头各行其是。”
    柏青青被柳悟非这一席义正词严的话,教训得悲惭交进。见老化子纵往岩下,回头一看爹爹,虽在扶抱自己,但也目光冷峻,面罩秋霜。不由又羞又急又气,嗓眼一甜,哇的一口鲜血喷得满地桃花,在龙门医隐怀中,哭了个哀哀欲绝。
    龙门医隐见柏青青口喷鲜血,不但不急,颜色立霁,轻抚她如云秀发,柔声道:“青儿休要这等气苦,爹爹方才是故意激你的。你手刃缪香红,被她尽命还击,震昏倒地之时,我与你诊脉,发现你急痛伤肝,再一强自压制,中元抑郁过甚,对身体伤损极重。所以才让你柳伯父说你一顿,再故作不情,激得你把心头积郁恶血,自行吐出,再加调治便无大碍了。
    但就这样,你二三日后,神思一懈,也非病上个十天半月不可。至于你葛师兄遭难之事,但放宽心,爹爹也同意老化子的看法,自从天心谷内,我为他治针伤,就觉得此子禀赋特强。
    不但相貌端庄,丰神潇洒,并还一身仙骨珊珊,将来成就,简直不可限量。所以才赞许你眼光独到,默认是我未来佳婿。本来越是灵气所钟人物,磨难也就越重,他师父诸一涵,人称不老神仙,先天易数极具灵验。老化子仗义远赴衡山,必能得回音讯。
    我们就如他所言,游游这沿海几省,一面为你略解心烦,一面找探你葛师兄的下落……”
    说到此处,岩下浓烟四起,冒出多处火头。柏青青本极灵慧,经老化子柳悟非与爹爹再三开导,业已了解徒悲无益,再若如此,只增老父伤心,还不如从他们之言,花些工夫,沿海查访,或许还有个百分之一的希望。见山下火起,不知班独、童子雨二贼已否逃走。独臂穷神为葛龙骧长途跋涉,远上衡山,也应一为谢别,并约定时地会面。这岩头块石寸土,均足以触目伤心,更是不愿再留。遂起身用罗帕拭净泪痕和口角血污。向龙门医隐凄然说道:
    “女儿一时糊涂,几成不孝,现下已然明白。柳伯父在岩下曾否遇敌,尚未可知,应该速去接应,以后之事一切由爹爹做主,女儿遵命就是。”
    父女二人,下得这座危岩,只见四恶手下的家人徒众,正被老化子杀得到处奔逃,已有不少人横尸在地。医家心肠本较侧隐,龙门医隐方待劝阻,柏青青已先纵过,拦住独臂穷神柳悟非,说道:“首恶既逃,胁从可恕。侄女代为求情,请柳伯父为我葛师兄留积几分福德。”
    独臂穷神柳悟非两眼杀得通红,突见柏青青不但不帮着自己干,反而竟为崂山余孽求情,大出意外。微愕片时,仍先纵身把向四外奔逃诸人,一一截回,然后向柏青青点头笑道:
    “若论班独恃技夺宝,惨戮天蒙三僧,缪香红荡恶滢凶,及左冲、童子雨等平素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把他们这干余孽,全数杀光亦不为过,何况再加上葛龙骧这场如山之恨。但你既能如此宽宏,以德报怨,实在难得。即此一念便足以上格天心,葛龙骧必然获福无量。老化子从你之言,饶却这干余孽。”
    老化子说罢,走向觳觫待命诸人,伸手在每人身上各自点了一下,正色说道:“尔等随崂山四恶多行不善,本应一体行诛,看在柏姑娘讲情,姑免一死。方才你们均已被我点了‘五阻重袕’,这是我独门手法,无人能解。从此你们武功尽废,但只要真心改过,回头向善,仍与常人无异。倘若妄想胡行,稍一过分用力,便即口吐黑血而死。此间各处房屋,均已被我点燃,少时火势一合,便为山灵荡涤膻腥,还为一片干净乐土。趁现下火尚不大,你等速去自觅金银,安安分分地度这下半世吧!”
    众人哗然散去。龙门医隐知道柏青青郁病甚深,暂时不宜长途劳烦,遂与独臂穷神柳悟非约定,自己带同爱女,就在这附近养病,等柏青青病好便即南行。因秋冬之际,风信向南,葛龙骧倘若侥幸不死,随水漂流,必往南下。柳悟非衡山晤见诸一涵之后,可往苏浙沿海一带相晤,居停之处,各留暗记,彼此一寻即得。
    果然盖世神医的指下无差,柏青青未出山东境内,便已病倒旅店之中。但有这样一位歧黄妙手在侧,自无大碍,不过慢慢将息,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那位独臂穷神柳悟非,从山东与柏长青父女作别,横跨豫鄂,远赴衡山,路途虽然甚远,但以老化子这身功力,又是不分昼夜,加劲疾驰,也颇快速。
    这日已过湘潭,环回八百余里的南岳名山,隐隐在望。老化子见到地头,心情略懈,便感到连日奔驰,有些神乏。遂找家村店,要了好酒,一大盘腊味,自斟自饮,稍为休憩。心中暗暗盘算,诸一涵归隐以来,足有十九年未见,涵青阁只听说在祝融峰金锁峡后,恐怕还不易找。昔年彼此闯荡江湖之时,他那先天易数便极灵验,自己曾有几次艰危,俱系他预示玄机,力劝先期作备,才得历尽凶险,一一度过。这廿载睽违,自己固非昔比,诸一涵灵性养性、内外功行与先天易数的慧觉神通,更当倍进。此行一来为葛龙骧请卜休咎,二来把晤故人,三来顺便告以苗岭陰魔邴浩约期三年后的中秋之夜,在黄山始信峰头,聚会武林十三奇,印证武功重订名次之事,一举倒是真有数得。
    老化子十斤酒罢,疲劳尽复,津神抖擞,扑奔衡山。鹑衣飘舞,攀援直上。猱升多时,山风起处,云雾竟开,已到峰顶。
    他正在拢目四眺,突然一缕箫声,随风入耳。山高风劲,再加上四外的泉响松涛,音本甚杂,但那吹箫声在这群响之中,依然清晰异常,丝毫不为外扰。风哕徐徐,虞韶庄籁,极为悦耳。一曲既罢,峰角转出一个手持玉箫、廿八九岁的白衣少年,见了老化子口称“柳师叔”,便即拜倒在地。老化子用手相挽,说道:“少陕些起来,我老化子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套繁文俗礼。你莫非就是二十年前,诸一涵身边的小清儿么?”
    白衣少年恭身答道:“小侄正是尹一清,今奉师命,前来迎接柳师叔。”尹一清头前领路,转过崖角,老化子不禁连连点头,自己素来豁达不拘,但身处这清秀山境,竟也略惭人秽。原来当地宽广只有三四亩许,其平如镜,石质温润莹滑得可以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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