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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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 第9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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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切都忽然沉寂下去了,天光从云层后透出,丝丝缕缕照射下来,笼罩天地。 
  那些劫灰依然在空中飘浮着,然而不等落到他们衣襟上,就纷纷在半空的光与影中湮灭了踪迹。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萧忆情站在圣湖底上,四顾白骨累累,一眼望不到边际。 
  眼前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恸哭的阿靖,身后是失去了魂魄的明河——而他一个人站在这茫茫的白骨荒原之间,陡然间仿佛有什么极度悲凉辛酸的利剑,一分分刺穿他的心脏。蓦然感到说不出的痛苦,听雪楼主捂着心口弯下腰去,却依然不说一句话。 
  当所有的语言都已经无能为力,他已不求再在她的面前分解一言一语。 
  在灵鹫山顶听到迦若合盘托出最终的计划,并开口请求他的援手时,他内心瞬间的震动无以言表——对于一个已经操控天地、俯仰古今的人来说,有什么还能值得他为之付出这样放弃永生、永闭地底的代价?或者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然,那是佛家的慈悲,不料却在这样操纵邪术的大祭司举止中真正的实现。 
  那一刀,是他对于那个不知道是青岚还是迦若的大祭司的允诺——那样毫不迟疑毫不留情的绝决,正是出于对这个最强对手最由衷的尊重。 
  挥刀斩首的瞬间,头颅脱离身躯飞出,听雪楼主听到了他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多谢。” 
  然而,那一句话,和迦若脸上最后如释重负般的微笑,只有他一个人听见和看见。迦若…迦若,想不到,在这个世间,最了解你的,到头来竟然还是我。 
  只是,又如何对她说明这一切。抑或,说了也无济于事——已经是在她面前亲手砍下了那个人的头颅,将她的青岚永闭地底、永世不得超生。她眼睁睁的看着他动手,看着夕影刀齐肩掠过那个人的身躯,看着人头如同流星般划落! 
  她即使了解了真像,无法再责备他什么,但是心里那样的阴郁却永远不会再散去。 
  ——那将是他们之间永远无法再逾越的鸿沟。 
  阿靖,阿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样毫不掩饰的痛哭,放下了一切刺人的骄傲和自卫的矜持,就像一个迷途小孩一般的恸哭。你的真性情,从未在我面前这样的流露过。那个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吧? 
  迦若对我说过、那日你没有下灵鹫山,是因为得知了“青岚”十年前的死讯而神志溃散;然而,现在为了“迦若”的死,居然还是能让你这样崩溃般的失态—— 
  到底,在你内心里,也从来没有法子将“青岚”和“迦若”两个清楚地区分开来吧? 
  和那个大祭司一摸一样啊。 
  心里的痛苦仿佛一把利刃,慢慢将胸臆切成两半,听雪楼主剧烈的咳嗽起来,俯下身去用手紧紧捂着嘴,然而暗红色的血还是从指间淅淅沥沥洒下,滴入地上的森森白骨。 
  “站直了,孩子。”陡然间,仿佛有清风吹来,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轻柔声嘱咐,恍惚而温婉,犹如回声,“好孩子,别对任何事低头啊。” 
  萧忆情蓦然抬头,四顾,然而满目白骨,哪里有半个人影。 
  “斩下我的头颅吧,萧楼主。我会把你母亲的遗骸怀给你,并让她得到解脱——所有的恶灵都会追逐着它而去,然而,令堂的魂魄却决不会……因为她看到了你,必不会为任何东西而离去。如果你感到有清风绕你三匝而去,那么便是令堂魂魄归来,再入轮回。” 
  陡然间,记起了迦若的话,听雪楼主脸色再也忍不住的改变,脱口叫出声来:“母亲……母亲!是你么?是你么!” 
  没有声音回答他,只有清风缓缓拂面而来,温柔的吹去散落在他脸颊上的乱发,然后,果然如迦若所言、绕他三匝。 
  风里不再有那个温柔的声音,只是渐渐远离,消失无踪。 
  萧忆情失神的站在湖底中,眼前白骨森森,却不知道那一具才是生母的遗骸。即使他独步天下、翻手为云覆手雨,如今站在这里,母亲的尸骨就在眼前,他却依旧无法为她收敛! 
  然而,他依旧站直了身子,虽然咳嗽着、却绝不再弯腰。 

  “楼主!楼主!”出神之际,耳边忽然听到了人声——这一次,是确确实实的有人在叫他。熟悉的声音,那是——? 
  萧忆情不自禁的循声看过去,一袭青衫入目,看到了圣湖边上佩剑携琴的剑客。 
  微微意外,听雪楼主不禁苦笑了起来——是碧落?居然碧落会不听他最后的安排、为了他一人一剑杀回月宫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要知道,在他以往的判断来看,这个为了诺言而勉强俯首为自己所用的天才剑客,本该对自己忠心有限,更何况、他毕生要寻找的那个女子小妗已经死于幻花宫水底神殿,他内心早该毫无羁绊——这次逢到他大劫难逃,这个人十有八九该趁机离开听雪楼才对……可如今,完全和他意料的想法、碧落竟然生死不顾的单身闯入月宫来! 
  他难道不怕拜月教大祭司那样可怖的术法?要知道、一人一剑闯入这个月宫,分明是有死无生的事!难道……是自己一直以来都错了? 
  看见地上横倒的白衣祭司的尸体,再看到萧忆情抬头看过来,仿佛终于确定了楼主安然无恙,碧落长长舒了一口气,眉间积聚着的杀气陡然消散,微笑起来,单膝下跪抽剑驻地:“恭喜楼主手刃强敌、一统南疆!” 
  那样的恭祝,却仿佛一柄利刃陡然插入萧忆情心中。胸口沸腾翻涌的血气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子微微一倾,“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那一口血方溅落地面,听雪楼主的身子却蓦的挺得笔直,眼神冷凝,忽然,右手中刀光一闪,左腕中已经被割了一道,流出血来。 
  殷红的血一滴滴急速渗入圣湖地底的泥土,萧忆情仰头苍天,一字一字对着天地说出誓约:“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萧忆情在此立誓:有生之年,听雪楼人马不过澜沧、绝不犯拜月教一丝一毫——如违今日之誓、永世不得超生!” 
  碧落惊住,此刻才看见远处的绯衣女子——他的脸色里有无法掩饰的震惊:靖姑娘…靖姑娘居然在痛哭?这个那样骄傲、那样能干犀利的女子,居然在痛哭?! 
  眼前白骨森森,天高地广,然而听雪楼的大护法忽然间不知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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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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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光,我负你。”天色已经黄昏,站在月神殿坍塌的废墟中,手指触摸着横倒的巨大石柱,慢慢将这个巨大变故的前因后果给同盟者讲述了一遍,听雪楼主脸色有些黯然,“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已经让贴身弟子将失魂落魄的教主扶入白石屋子休息,同时下令那些暂时迁往半山行馆居住的弟子不得擅入月宫,这里的一切都是相对隔绝的——在这之前,他们一定要做好这一场浩劫的清理工作。 
  青衣术士站在神殿里,手指间握着一片镶嵌着蓝宝石的玉石碎片——那是天心月轮的残片,如今灵鹫山上月沉宫倾,神殿坍塌圣湖枯竭,一切,仿佛都是末世般的景象。 
  孤光的眼睛有些茫然,看着湖中那样累累的白骨,甚至有些悲悯的意味:原来,迦若祭司不惜以身相殉、付出永闭地底代价的,居然是为了永久的封印这些恶灵。一直以为是驭使邪恶力量、用阴毒术法操纵南疆的大祭司,竟然有着这样的愿望…… 
  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 
  那一句话,他在大祭司书房的一个神龛上看见过,如今,他才明白其中的深意。即使化身为魔、也要渡尽众生——迦若、或者说青岚的心里,居然还有这样隐秘而坚定的愿望。 
  正在自己出神,所以听得听雪楼主这样的话,孤光一时反而有些茫然。他的眼睛,还是看向湖底的方向,下意识反问:“……我要的东西?” 
  “迦若祭司所有的灵力,都随着那群恶灵永闭地底——你即使吃了他的躯体,也无法再继承他的力量。”望着一片白骨的圣湖,萧忆情的声音里第一次有茫然空虚的意味,“我无法做到我承诺给你的了。” 
  “哦。”仿佛这时才想起自己曾经和萧忆情订下的密约,孤光脸色微微一凝,脱口应了一句,眸中浮出了不知是失落还是欢喜的神色。 
  “但我必然想法弥补——你还要什么,只要听雪楼能办到、萧某无不尽心竭力。”第一次无法兑现诺言,听雪楼主人的语气里,也有了歉意,许出了这样的承诺。 
  然而,孤光对于这句话似乎丝毫没有大的反应,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句话可以给自己带来如何大的权力——他的目光只是一直的看着远处圣湖底的人影,忽然笑了笑:“其是我该谢你——我现在得到的东西已经超过我原先预想的。” 
  萧忆情微微一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却是圣湖底下的几个女子身影:绯衣,蓝衫,红裙,在苍白黯淡的一片尸骨中分外鲜丽。 
  绯衣女子依然将头靠在那万斤的巨石上,一整天都没有动一下,仿佛凝固的石像。在她身边,是随后进入月宫的两名女弟子——烨火和弱水。 
  然而本来平静的烨火、在和师姐赶往这里后,一眼看到滚落在地的少年的头颅——那岩山寨里的回忆蓦然苏醒,红衫少女捧起人头失神的盯了半晌,崩溃般地痛哭起来。旁边的弱水不知所以,劝了半日也劝不住,只能呆呆的陪在一边,看着平日里文静的师妹失态地大放悲声,又转头讷讷地看了旁边的面如死灰的靖姑娘一眼。终于不知做什么才好,弱水的眼神下意识的往孤光这边看了过来,仿佛求助一般。 
  漫地的悲苦中,只有这个蓝衣少女的眼眸是明净的,那是没有经历过真正幻灭和复生的婴儿的眼睛,纯白得有如那朵梦昙花。 
  “什么独步天下、无上灵力,即使有了这些又如何?那样睥睨的一生、最后还不是难逃那一日——迦若就是最好的明证了。”看着这令人断肠的一幕,青衣术士眼里却是平静的,仿佛悟得了无上奥义,“能驭万物而不能驭一心,能降六he而不能护一人——这一切,原来并不是什么力量的高低能够决定的。” 
  孤光微微笑着,平日的阴郁冷狠仿佛冰雪般消融,他抬起手来指着圣湖底下那一袭蓝衫,仿佛誓约一般、对着旁边的听雪楼主轻轻道:“我尽这一生所拥之力、只求能让她永不会如身边那两个女子一般。” 
  萧忆情的眼眸忽然微微一黯,没有血色的唇角浮出惨淡的笑意:“好奢侈的愿望。” 
  “不要以为连你和迦若作不到的事,我便不能做到。”青衣术士侧头看着他,眼眸里有淡定、有自信,同样也有淡淡的悲悯,“萧楼主,其实,在这一场‘灭天之劫’里,真正被毁掉的不是迦若祭司、而是你们两个人中龙凤。” 
  那样平淡的话语,却刺的听雪楼主手指一震,然而沉默许久,看着如血的夕阳,萧忆情的声音却是萧瑟的:“从未开始,何谓完结?” 
  他看着石闸前垂首漠然而坐的绯衣女子,看着她额上流下的血,看着如铁一般矗立在湖底尽头的闸门,忽然咳嗽了起来,问:“明河教主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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