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雨- 第42节

　　来的时候一天两夜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回去却是倍感漫长，但并没有来时的煎熬，他已无法对思维做出反应，吃了睡，睡了吃，余下的只有火车车轮滚过铁轨冰冷的撞击声。

　　回到Y市，下车后他打开手机，有田叶和种边城在他失踪后发来的短信。E看了时间，离首班公交还早，就在车站的椅子睡了会儿，居然有人往他旁边仍了几个钢嘣。

　　出现在兔子房时，范剑满嘴泡沫，几乎惊叫出声，以为这个头发蓬松、面色乌暗、胡子拉扎的人形动物是从神农架跑出来的野人，甚至随即窃喜，想发财的机会到了，据说中科院都在找这种畜生，直到种边城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才醒悟过来。

　　种边城说回来了就好，我以为你去了长江大桥，那虽是中国第一跨江大桥，还有总理的题字，但你要是蹦下去喂了鳖，它们是不会为你增添光彩的，你好好休息，中午我送饭。

　　范剑他们似乎已经知道了E的事，朝着水池的墙壁咕噜咕噜的吐了口水，说一个女人，不至于就把你弄得这副熊样不成人形了吧。

　　E的脸一阵抽搐，抬了抬眼皮，现出一片血红，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一切皆有因果。说罢进了寝室，听到里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种边城摇了摇头，说，好，又沉沦了一个。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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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疾病折腾的人以及由此牵连进去的人，其人情百态尽露无余。当我们各个器官正常运转的时候，几乎很少有人在意它，认为它们的存在和不知疲倦的工作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一旦它发生意外，以*的方式提示你它具有某种功用时，我们就得吃点苦头了。首先它会轻而易举的摧毁你引以为傲的自诩为高等动物的优秀特质：如形象，尊严，然后是道德，乃至于最后一点人味。不要高估你的意志力，与痛苦抗挣，或许你咬着牙捱过了那一刻，三国时有过关云长刮骨疗毒这么一段传说，但要与时刻会发作的病魔长期抗挣，挺到最后还有几个能人模人样的咽下最一口气，就很难说了，要不就不会有“解脱”这个词了。还有我们标榜的亲情人伦，亦是那样不堪一击（父母对小孩的爱例外），这一点E在肿瘤科和内科慢性病人中已得到验证。至于第一点，当E去了外科的时候，更是深有体会。

　　E清楚的记得一个肥胖女人的手术经历。当E来到手术台时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由于麻醉后失去神经支配，松弛后的皮肉蔓延过了不宽的手术床，不得不在两边增加两个护士用手脱着，当手术刀切过皮肤划开脂肪层后，E看得目瞪口呆，长这么大他都没见过这么肥的猪肉。后来因为天气炎热，伤口感染难以愈合，去换药的时候可以看见液化的油脂流出来。骨外科的场面更是惊心动魄，一次帮一个六十多岁的男人做髋关节置换术，诸如锤子凿子等工具都用上了，一时骨屑肉沫横飞。你说屠夫狠，一鬼头刀下去就跺给你一只猪蹄膀，而在这里是在一个还在往外吐气的生物上一刀一凿不紧不慢的卸。锯掉关节头，掏空髓腔，砸进去一个塑料关节柄，上面的臼用螺丝固紧，这活恐怕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得了的。至于切掉点胃肠肝肺，拿出个把肾什么的，天天都能碰到。有一阵子，E对皮肉被激光刀烧焦的烟味上了瘾，自己科室没手术时就跑到别的科室看，吸上几口，那些医生还以为这个干瘦的家伙对外科有兴趣，不时向他指点一二，戴着口罩套在手术衣里只露两个眼睛的E就装模作样的点头。

　　很多人关心外科医生收红包的问题，E在外科呆了四个多月一次也没碰到过，或者是它比医药代表更具隐蔽性。但据E的观察，出于最起码的职业道德，法律及医院的病源竞争等因素，医生是希望在自己的病人身上看到最为乐观的治疗效果的，不给红包也会尽力而为。至于大的公立医院（病员充足）和正在蓬勃发展的私人医院是否如此就不得而知了。

　　E从Z市回来后对田叶说睡眠不好叫她给弄点安眠药，田叶犹豫了一下没有推辞，过几天就给他包了几颗回来，E也不看，到进嘴里就吞下去。范剑知道后就责怪田叶，说你又不是不知道E的脾气，他要是把药攒起来趁某个夜深人静的时候一股脑吞下去，第二天两脚一蹬，追查下来你恐怕也脱不了干系，不判个十年八载的E家里答应政府也不会答应。谁知田叶听了却一笑，说我才没你那么傻呢，我给他的都是维生素什么的，安慰剂，你明白了吧。范剑听了“呵呵”的干笑，他不以为自己没有脑子，却想田叶这女人心也忒黑了，一出手就是个“骗”字，稍不留神就着了她的道，看来以后得防着点她了。

　　E的性情也发生了改变，虽生活还规律，按时上下班，但开始沉默寡言，行动木纳起来。他收了床头的照片，从箱子里翻出肖柯给他的信件和礼物，放在一起用火点了。在拔火的时候E看见烧开了的幸运星的纸条上有肖柯写的字，E这才想起她曾经送他时暗示过这是一份“特别”的礼物：每一个幸运上都写有她的一句爱意浓浓的话语，或者还有别的话。然而E当时没有想到这一点。E并没有采取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让火燃得更旺，就让它们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好了。

　　在那火光的烘烤下，E的脸也没有一丝颜色。范剑想劝慰几句，但E从不提及这件事，一时苦于没机会。

　　“吃药呢，是药三分毒，可得悠着点”。范剑自从和田叶好上后，就不大出去熬通宵了，与E在一起的时间便多了起来。

　　E把药片丢在嘴里，说“维生素，适量是有益无害的”

　　“维生素？田叶给的”范剑有些惊讶，一不小心把田叶说了出来。

　　“没错”E表情平静。

　　“你知道是维生素你还吃”范剑心想这小子不傻呀。

　　“这段时间我感觉有些不对，如果不是身体有病就是心里有病，我倾向于身体方面，但无法判断具体出了什么问题，就找点药片吃一下，或者会好起来的”

　　范剑原以为就E目前的状况，是很难区分王八和乌龟的，除了炒菜时把味精当盐放，他还头脑清醒，看来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就自嘲的笑了一下，开了自己的收音机。以前他都是听E的短波王的，频道多音质好，但E已好久不换台了，范剑听了烦，就自己去搞了一个。

　　兔子房的日子在平静中流逝，转眼到了春节，虽然医院流有医生值班，但实习生都回了家。年节里有工资和丰厚的补助，坚守岗位叫“为了人民的利益，可以付出一切”，如果要自己倒贴钱估计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新年过后，再见到E时E气色好了许多，大概是猪肉吃多了的缘故。家乡里过年就是摆吃局，放开了肚皮吃喝，从年三十一直吃到正月十五，走到哪都有肉吃有酒喝。有个马拉松的奥运冠军说过他夺冠的秘密，就是把全程分为若干小目标，然后一段一段的完成。年节在老百姓的日子中就好比这些小目标，三百六十五天活着有个盼头，或大或小庆祝一番。要是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没而息”，从生到死，一天复一天的捱，就会感觉没个尽头而陷入绝望，劳苦大众恐怕也挺不到今天了。

　　回到兔子房的一个星期后，种边城离开了Y市，神秘失踪，去向不明。走时应是很匆忙，除了必需的日用品，像被褥行李箱等辎重都留在了宿舍。

　　过了几日，正当众人猜测种边城到底投奔何方时，阿处接到了种边城的密电，两个爷们背着大家聊了近半个时辰，E知道将有大事要发生。阿处挂断电话，来到众人面前，神采飞扬，语调亢奋，说种边城这小子走了狗屎运发达了，后天就要去海对面的韩国旅游，还问我们谁去不去，可以搭个便船，够哥们吧，不像某些人，有了女朋友就忘了老朋友。阿处的“某些人”，实际是隐射范剑，种边城走后，阿处要范剑陪他去通宵，范剑在田叶的管制下推辞了，阿处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范剑没有理会阿处的攻击，不太相信的问道“种边城才出去了几天，怎么这么快就混到国外去了？”

　　阿处有些得意，好像他领了一票人马一挥手就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过了鸭绿江穿过朝鲜跟种边城会师似的，说：“种边城现在参加工作了，是他的一开裆裤的老乡帮他在Z市找的，做电脑贸易的跨国公司，月工资以万为单位计，要不是他老乡在里面资历深，种边城顶多就只有站在那金碧辉煌的写字楼前瞻仰一下那公司名称的份了”

　　“嘿，种边城这小子真有福气，一出门就遇到贵人”。范剑很是羡慕，“你去不去？”，范剑问阿处。

　　“这月没钱了，等家里寄钱过来了就去”未了他又说“种边城说他们公司正在拓展国内市场，需要一大批人才呢”

　　“真的？”范剑一听有这样的事马上兴奋了起来，两眼放光。就讨好的对阿处说晚上他请客，让阿处把种边城的联系方式告诉他。

　　阿处不是个记仇的人，就告诉了范剑电话号码，范剑边拨电话边朝外走。

　　E觉得这事有点不靠谱，就他们这个档次的“人才”，大风一吹就是铺天盖地，给他们一月开一万块，那老板的脑子怕是给鬼拍坏了。还有他是去过Z市的，Y市早上发车，二十四小时到Z市，Z市到港口坐高速得两三小时，种边城他们后天清晨坐船出发，要阿处他们“搭顺风船”现在还来得及吗？

　　半小时后，范剑喜滋滋的进来了，说种边城今晚请他们公司领导吃饭，让他等电话。范剑多留了个心眼，怕去的人多了有竞争，就没鼓吹阿处和E跟他一道同去。

　　晚上田叶知道这事后，亦是满腹狐疑，就逼着范剑到网上去查那个名头很响的国际电脑跨国公司，一搜还真的有，跟种边城说的不差毫厘，恰巧种边城打电话过来说那边他已经搞妥了，高层表示要人。而是范剑就不再犹豫，打电话叫阿处和E他们下来吃饭。

　　E和阿处都饿得看东西起了重影，坐下来就吃，无暇多问。只是田叶忧心忡忡，范剑就许诺说等他在那边稳定了赚了钱了就把她接过去，要不了两三年就可以买房买车，将来一片光明。田叶听了只是心不在焉的点头。

　　第二天E起床后，就没见了范剑，阿处也不在。

　　范剑是真的去了Z市，阿处却只是在外面玩了一夜游戏，E下午下班后就看见阿处拿着手机在兔子房的院子里来回踱步，步子显得急而乱。

　　阿处一见着E便找E借路费，要去Z市。阿处说种边城来电话了，去韩国的船推迟一天出发，现在走还赶得上，去韩国看美女倒不怎么重要，关键是种边城说他们公司有了新的人才引进计划，像他们这样的都要，如果没被录取或是不满意，种边城负责来去的车费。阿处还希望E跟他一道同去。

　　E听说要像他借钱，就说晚一点去不行吗。阿处说他也想晚点去，最好是实习完了再去，但种边城说他们公司的经营路线是钻国内法律的空子，下个月国家有关部门就要立法了，立法后再进去就是新员工就不怎么赚钱了。

　　E听到这里，不知道是给借钱激的还是怎的，一拍脑袋，问“种边城　有没有叫你带钱过去？”

　　“他说要是有的话最好带四千作为前期投资，投资越早收益越快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