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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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 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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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教他习字读书,是以兵法、内功秘籍为课本。大概也因此,他在母亲面前虽穿着深衣环佩垂饰,也能够装得文静。可骨子里仍是不折不扣的男孩——而且是个十分顽皮的男孩。他因为好奇父亲锁在书房密室里的地形图,于是向厨房掌勺丁大哥学了开锁技艺,偷偷跑进去观看,早就记得一清二楚。也幸好如此,才能辨明方向,自那场边乱后,一路向着楚齐交界的渡口前行。

    **********************

    松林。

    被不知是哪个士兵的大脚踢倒在地,少年手中匕首落地,再无余力挣扎反抗,只能看见那个数日前被自己自狼口救下的樵夫领了袋银钱,喜笑颜开地转身,消失在人群后。少年心中一阵绝望,天下之大,竟然无他容身之地。即使一时好心救人,也终是落得被人出卖的下场。

    一名穿着南楚武官护甲的军官笑吟吟走过来,一脚踩在他胸口,笑道:“想不到林家的小姐原来竟然是个男娃,要不是你这身衣服和武艺,我们还真的不敢认哪!不过……带着活人回去总是麻烦,所以……”

    说着,那军官举高了手中的军刀,周围的小兵纷纷叫好。

    林海如耳中清晰地传来自己加剧的心跳,奋起余力要做最后一搏。无奈他人小力弱,数月来也没得吃上顿好饭,睡上顿好觉,此时一挣,只是蜻蜓撼柱。

    电光石火之间,突然听得叮的一声,映在他眼里的那柄银光灿灿的军刀像凭空撞到一堵大墙般生生荡了开去。

    啪的一声轻响,一颗松仁落入他耳旁的泥中。

    “什么人!”那军官怒喝道。

    林海如兀自盯着那柄余晃未绝的军刀,丝毫没有注意到一黑一白两个人影出现在众人面前。

    直到一个温暖平和的声音响起:“草民不过山野顽夫,素来与世无争,却不知这位官爷找小徒有何见教?”

    那声音温正和平,霎时间冲淡了松林中浓烈的杀气。少年侧眼看去,只见两个卓尔不群的男子比肩而立,一着黑衣,一着白衣。黑衣人冷着脸似是心情不好,兀自逗弄怀中一个两三岁大的小儿。白衣人手中把玩着个拳头大的松果,脸上露着清浅的笑意。

    “大胆刁民,竟敢……”那武官还待怒斥,却陡然间止住了话音,对那个抱着孩子的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两眼。他越是打量,脸色越是变幻,终于露出震惊不能言语的神色,讷讷地道,“毒王……司徒……”

    黑衣男子原本一直垂头不语,听那武官才说了断断续续的四字,被遮在长长睫毛下的眼神一厉,眨眼间腾出一只手来,也不见如何动作,一片雨丝般大小的银针射出,围在少年周围的官兵立时都倒地不起,放眼望去,都以口鼻流血,眼见已经无人可活。

    那武官心中大惊,膝盖一抖,便再也踩不住刚到手的少年,软软跪了下去。

    “君上,是小奴无知冲了君上的面子。”

    黑衣男子皱了皱眉,总算抬起头来,却是对白衣男子不悦地道:“大言不惭的聂悯,这就是你所谓的易容术?我看也不怎么的啊,不还是给认出来了么。”

    聂悯?饶是少年身心俱疲,也无法抑止惊骇之情。这个名字他曾听父母提到过许多次。那个白衣男子,难道竟是一直游侠于方外,救人无数的神医?而黑衣男子,又被这个军官称为毒王。

    配得上“毒王”这个称号的只有一人……难道会是那个司徒家族有史以来最天资横溢的青年高手毒王司徒凝香?那个已经失踪了三年多的司徒凝香?

    白衣男子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今早起来都没戴上面具,就算我易容术再好,又有什么用?”

    黑衣男子一怔,腾出的手摸了摸脸上,大讶。转而在怀中摸了一下,才掏出一块软绵绵的物件,冰冷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道:“啊?真的没戴上……”说罢又抬眼看向那个武官,轻轻地道,“既然认出了我,不活也罢。”

    那武官还没来得及想到什么,只觉得眉心一麻,顿时人世不知,也再不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了。

    黑衣男子好像做了最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看了看手中面具,想想还是不愿意戴上,于是又塞回怀中,继续去逗弄怀中小儿。

    白衣人却抢上几步,扶正林海如,掏出一个小瓷瓶,倾出两粒棕红的药丸,就要喂他吃下。

    少年看着那两粒药丸,摇了摇头不愿吃下。

    白衣人一愣便知缘故,微微一笑,转身拾起掉落地上的匕首,在自己衣裳上抹净,又在两粒药丸上压了两下,才把匕首和递到药丸一起递到少年手中,道:“匕首月明,遇毒则黑。这药虽不算什么宝贵的物事,却不会有毒,顶多能补补血罢了。”

    林海如心中大惊,那匕首月明是他父母掩护他逃走时,在他身上藏起的。他自幼年尚未记事起,玩了足有九年,直到那时才被父母告知这匕首能辨毒的特性,而眼前这人竟然理所当然般知道。

    白衣人知他心中惊异,微微地笑着,继续说道:“你父亲是白衣教的执教。”

    少年心中一紧。

    白衣教的教徒原本都是贫苦人,数百年前一场旷日持久的混战中,为了自救自助而建立起教派,崇拜月神,尊尚互助。至今数百年来已经发展得庞大严密,与尚谋的九阳圣教、尚武的青阳宫并驾齐驱。

    为了防止教众为恶不仁或迫害同伴,于组织外单独设立左右执教。名为执教,实则与处理教内日常事务的教主并驾齐驱,负责暗中查访、严明纪法。普通教众不能得见左右执教其人,只凭印信听令行事。而每任执教都会由自己子孙中,或机敏能干的徒儿中选择继任。

    他父亲是白衣教的左执教这事,也是他在八岁那年通过了重重测试被选拔出来时才自父亲口中得知的。

    这个白衣人却如何能够得知?

    “神医聂悯,本就是白衣教的右执教,你父亲也是知道,只是当时没得我允许,不便告诉你。”说着,白衣人自腰带间抽出一柄两指宽半尺长的匕首,“匕首月影,与月明本是一对,执教信物,你不会不知。”

    林海如看着那把银白的利刃,刃身篆文刻着月影两字,字迹笔触都与月明一般无异。心中终于松下,转目看向始终浮着温柔笑意的聂悯,神志渐渐恍惚。

    良久,黑衣人走到安然入眠的少年身边,低头看着跪坐在地,扶着少年喂药的聂悯,说道:“我不喜欢呆子。”

    聂悯叹了口气,道:“凝香,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海如不是呆子,我们跟在他后面看了十数日了,他事事谨慎小心,能吃苦耐劳,又怎会是呆子?”

    “咱跟他后面看了半月有余,他都不会换下这套衣服,不是呆子是什么?”司徒凝香指着已经没有破毡遮掩的红棉夹袄道,“他又不是没有本事去偷件衣服,就是不偷,看得我窝火。”

    “哎,林大哥家教严谨,不让他做偷鸡摸狗的事情也是有道理的。”

    “就是太君子了才没得好下场!你以后要多教教他灵活变通的道理。”说着,司徒凝香又看向怀中的小儿烦躁道,“小影这孩子怎么这么呆?都三岁了还不会叫爹。”

    聂悯无奈地抬头看向司徒凝香,绕是他十分好脾气,也禁不住责备道:“你都是当父亲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急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西戗族的嫡系都是要到十五岁才开智,我以前也是如此的。”

    听聂悯生了气,司徒凝香赶紧苦着脸道歉:“我还不是因为见着这帮人心烦吗,哪里敢嫌咱们小影孩儿愚笨,快点带了这个什么海什么的离开,再耽搁下去恐怕就又有人追上来了。”

    

外传·神医毒王 毒王神医

    '注:27~30章是前传,关于司徒若影来历和林海如少年时的事情。故事正文部分的第二部从第31章开始。'

    聂悯给林海如喂了药,终于放下心来,环视一眼。满地的尸首都已经尽被司徒凝香用毒水化去,轻轻地道:“我如今还是局中人……你就不曾后悔?为我退出九阳教……”

    “无事一身轻,不用为司徒荣及那帮伪君子搏命操劳多么轻松惬意。而且他们活该,谁教他们那次竟敢伤你……”说到这,司徒凝香顿了顿,看向聂悯的目光深沉起来,续道,“你身上……”

    “不是说没事了吗?你一个毒王,我一个神医,都过了三年多了,还有什么是治不好的?”聂悯看着他,轻轻地笑着。

    感觉气氛突然变得深沉,司徒凝香赶紧换了话题道:“他们若是知道我还活着,而且是跟你在一起,大概就会叫我司徒隐了。哈哈,混了几十年,能混个司徒隐的名号也不错啊!”

    “司徒隐?”

    “你不知道?哦,你当然不知道。司徒家素来以齐心一意为荣,你知道为什么数百年来不出一个叛族者么?”看着聂悯不明所以地摇头,司徒凝香戏谑地道,“因为啊,那帮人一旦发现叛族者,就会立杀无赦,当做从来没有这个人。就算偶有哪个人因为有特殊才能要留下不杀,那帮伪君子们也会销去他的原名,改称隐,幽禁在族中重地,一世不得重见天日……如果被捉住,他们肯定舍不得杀如此天资横溢人见人爱的我,所以到时候肯定会改名为司徒隐,哈哈,这可比我如今的名字好多了,免得你叫起来觉得女里女气。”

    “凝香……”

    “嗯?”

    “你在紧张?”

    “我没有!”

    聂悯摇着头笑了,伸出一只手握起司徒凝香,道:“你一紧张话就特别多。”

    “……哪有……”

    “你看你现在,哪里还有那个能止小儿夜哭的冷面毒王的样子?”

    “我还不是只有在你面前才这样……好吧,总是瞒不过你,我只是觉得司徒家最近追得紧了些……”

    “凝香……”

    “嗯?”

    “不用担心,就算你一不小心被他们捉到,我也会打上九阳山把你救出来的。”

    “谁,谁用你救,就算我再怎么不小心,也断不会被他们捉住的!”

    聂悯点点头,把昏迷的少年打横抱起,说道:“我们快走吧。”

    走出数步,却没听到司徒凝香跟上来的脚步,有些奇怪地回了头。只见那黑衣青年素来冷淡的脸上正露着茫然,柔声问道:“怎么了?”

    “你……真的会打上九阳山?”

    “当然!”聂悯很肯定地答道。

    “你知道的,我讨厌那帮伪君子……”

    “放心,白衣教的人,有些时候肯定是说到做到。”

    “只是有些时候啊?”

    “对着司徒荣及那帮伪君子们,自然不能说到做到了。”聂悯温正的脸上露出了狡黠,又道,“再不走,恐怕就要和那帮伪君子们正面碰上了,你到底走是不走?”

    黑衣的司徒凝香展颜一笑,肯定地道:“往西五十里外刘老庄,谁落后谁就要请一餐!”

    两条人影倏忽间展开,如御风而行,而不论如何急速,两人始终比肩。

    ****************************

    十一岁。

    林海如在老人面前跪下,他能感到身后有一双温稳的眼睛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二年多的生活如云中雾里,如今回想像一阵缥缈的青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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