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了许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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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迟到了许多年-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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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先生。”她回应得既勉强又不甘心,“我以为你在休息。”

“没有。”

他重又回到刚才的姿势。钟有初再仔细观察,才发现是过长的睫毛造成了他在休息的假象。雷再晖再次转过头来,钟有初赶紧移开目光,专心地看着楼层显示。

从侧面看,钟有初并没有蒙古人种典型的扁平面貌特征。拜叶月宾所赐,她也长了饱满的额头、完美的鼻子和纤细的下颌。她久已不打理自己的眉型,此时反而显出自然的形状。唯一的遗憾是唇色过红,衬着白色的皮肤,显得有些夸张。

她还有当年那个小女孩的眼角眉梢,雷再晖心想。

自有意识以来他就在雷家生活,但养父雷志恒没有隐瞒他——他的父母均是在三十三年前的“樱桃”台风中丧生,尸骨无存。但他很幸运,不仅活了下来,而且很顺利地被这位格陵电力的总书记收养,视若亲生。

他自小勤奋,曾在数模比赛后,带着第一名的奖杯坐在养父的车上,慢慢驶过这座城市的流光夜色,路边全是同一个小姑娘的巨幅广告,遍布衣食住行各个方面。等到了他最喜欢的餐厅,玄关处竟然也贴着她和餐厅老板的合照:“爸爸,她是谁?”

“她是谁?她是钟晴。再晖,你不要天天埋头学习,偶尔也要像其他孩子一样,上上网,打打电动什么的。有个总考第一名的儿子,爸爸虽然很骄傲,但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偶尔捣捣乱也可以啊!哈哈,爸爸很希望哪一天能帮你去收拾烂摊子呢!”

养母艾玉棠每天调好闹钟等着看钟晴参演的肥皂剧。钟晴在电视上哭,养母也哭;钟晴在电视上笑,养母也笑。雷志恒看老婆这样入戏,便调笑儿子:“再晖,等你长大了,把钟晴讨来做老婆吧!看来看去,只有她这么可爱的,才不会被婆婆吃醋。”

“决不准那个斜眼进我们家的门!”意外出声的妹妹雷暖容虽然痛恨钟晴占去了一部分的母爱,可实际上爱穿的衣服、爱吃的甜食都是她代言的产品。每天梳着因钟晴流行起来的发式,学她伸直小手指去拿话筒的小动作和说话的语气。

雷再晖的目光已经在钟有初身上停留超过了礼貌的时间,但他暂时还不想移开。他看着她,就好像看着远处窗下的一盏灯光,照亮旅人夜归的路。

“怎么回事?”四部电梯统统稳如泰山,在顶楼停着不下来,钟有初一下一下地按着按钮。

养父最后一次买回来庆祝他十八岁生日的蛋糕包装盒上,有钟晴微笑的头像。她那时只有十三岁而已,因为看见那清纯的面容,养母说了一句:“暖容,你学学钟晴嘛!看人家那么忙,学习成绩还顶呱呱!你呢?一天到晚只知道玩、逛街……”

雷暖容顿时发了飙,将蛋糕摔在地上:“别拿钟晴和我比!她那么远,那么高,能妨碍到什么?是这个人!是这个人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你们,我多么没用,流着雷家的血,却连捡来的都比不上!雷再晖!你妨碍了所有人!只要有你在一天,我都不会开心!你已经考上国外的大学了,为什么还不快滚?”

蛋糕被摔得四分五裂,蜡烛掉在包装盒上,那张微笑的脸慢慢地卷曲,燃烧起来。

因为是孤儿,所以要比别人更用功;因为是孤儿,所以样样要做到完美;因为是孤儿,所以比别人更霸住父母;因为是孤儿,无论如何挽回,最终还是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电梯终于下来了,钟有初松了一口气。

雷再晖拿起公文包:“钟有初。”

“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是孤儿?”

她一怔,不知他为何现在提起这件事情,良久才道:“不是孤儿,谁做这样六亲不认的职业。”

这倒是个不错的回答。

“我答应过会给你写推荐信的。”

“愧不敢受,我也没做什么。”钟有初笑一笑,“最后还是你救了我。”

他看着她,突然道:“我可不可以请你吃饭——”

话音未落,何蓉像一枚炮弹一样直冲了过来,从后面拦腰抱住钟有初:“哇哇!辞职真痛快!有初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哎,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吃过鼎力的员工餐厅哩!毕竟在这里工作了四年,临走了,真应该去试试久负盛名的午餐A——金枪鱼火腿番茄三明治!能把金枪鱼卖到鱼翅的价格,肯定不简单。哦,雷先生,你也还没走呀……要不一起?”

雷再晖一挑眉:“好。”

我明明只是客气一下!何蓉心底呐喊着,但也无可奈何。她还想和有初姐多聊聊娱乐圈的事情呢!这人真没有眼力!

三人来到位于二楼的员工餐厅,找了窗边的位置坐下。服务员过来点餐的时候,何蓉两根手指一伸:“两份午餐A!”

服务员搔搔脑袋:“三个人?”

“我和她们一样。”雷再晖掏出皮夹,为三份午餐付了钱。

“反正他有钱!”何蓉对钟有初附耳悄声道,“他还说过要你永世做梦,不用醒来呢!”

“别说那些无聊的话了。”

“可是现在真的很尴尬!他是个大灯泡!”

“不要当众讲悄悄话,很不礼貌。”

何蓉吐了吐舌头。

雷再晖没有在意她们的悄悄话,只是专心地转动着面前的水杯。阳光透过水杯,投射在淡绿色的桌布上,随着角度的变化,变成了幽深碧绿的粼粼湖水。

“有初姐,你认不认识杭相宜?她也是童星出身啊,长红二十年不衰!”

钟有初当然记得这个本名叫高带弟的老对手:“认识。”谁不认识杭相宜?她去年不是还走了奥斯卡的红地毯吗?穿得像一只猫头鹰。

她无意让话题沿何蓉希望的方向继续。何蓉只好嘿嘿笑了两声,一边玩着餐刀,一边轻声哼着一首走调的歌。哼了没两句,餐刀倏然飞到了钟有初手上。

“咦?”

钟有初摊开手掌,是一块儿用电线和手机电池做成的简易电磁铁:“这是雷先生的秘密武器。”

何蓉恍然大悟:“哦!因为有这个,所以李欢的飞刀才刺不中你?”

“凡事都应该做好万全准备。”雷再晖打好腹稿,从公文包里拿出信笺和钢笔,“我不可能为了救人而让自己身处险地。”

何蓉看他一副要办公的模样,吓了一跳,阴影很重,反应极大:“雷先生,你干吗?”

她的过激反应让雷再晖莫名其妙:“我要给钟小姐写一封入职推荐信。”

钟有初看到信笺已经撕过几页:“你经常写推荐信?”

“值得就写。”他写得很快,下笔如飞。写完后将信折好放进信封,粘牢,又拿出私印在信封口盖上章。

“现在很少有个人会用印章吧?印章是私有化象征,呵呵。”何蓉也觉得自己讲的笑话不好笑,愈发憎恨起雷再晖非要跑来插一脚——写了推荐信就带着你的三明治快走吧!

雷再晖把推荐信递给钟有初,后者道了声谢,双手接过来。

“现在想起来,我曾经见过你为‘甜蜜补给’拍的广告。”

“你是格陵人?”

“我在格陵生活到高中毕业,所以对钟晴还是有些了解的。”雷再晖说,“今天从李欢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实在很意外。”

何蓉得意地挥挥手:“但是和大明星坐在一起吃饭,这还是第一次吧!”这一点不可否认。钟有初突然摊开手作势要钱:“这种饭局的价码是十万!快,一人五万,先付钱。”

“什么呀,有初姐,我可付不起!我和你一起吃过那么多次饭,把我卖了也不够呀!”

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钟有初笑着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这是雷再晖第一次看到她吃东西,摇了摇头道:“我早该想到,你吃东西的姿态也一定训练过,虽然很优雅,但这样活着太辛苦。”

上午才有人警告过她,想把自己嫁出去就得演戏。“习惯了。”钟有初笑着望向何蓉,“不过我和这位‘天然呆’多互补呀。”

“李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何蓉悻悻地为钟有初打抱不平,三明治把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的,“有初姐一定能找到更好的。”

“李欢本性不坏,只要他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痊愈后依然可以成为社会栋梁,那个时候,他就会遇到适合他的另一半。”

何蓉心直口快地说出顾虑:“可是,如果他真的痊愈了,腾达了,娶了大美妞儿,而你并没有和雷先生在一起,那他说不定会到你面前来耀武扬威哩!”

钟有初几乎笑喷,连雷再晖也不禁莞尔。

“何蓉,别把你带入到李欢的角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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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那如果他又回头追求你呢?就算恢复得再彻底,想到他做过的事,也会心里发毛!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了!”

“你总得给人家第二次机会吧!”何蓉一发挥八卦功力,钟有初就左支右绌,“我说了,李欢本性不坏。”

钟有初不过是随口地维护了一句,但雷再晖听在耳内却有些不是滋味:“钟小姐条件不差,不必凑合一世。”

“啊,这话从何说起?”

“你和他不合适。”

“哎呀,你们误会啦,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眼光很高呢。”钟有初投降,“哎呀,事到如今,怎么说都是错。”

雷再晖拿起盘中的三明治,又放下去:“我知道,要拥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才能追求你。”

还没等钟有初反应,何蓉先一口橙汁喷了出来。钟有初赶紧帮她移盘子、递纸巾。雷再晖岿然不动,只是用那对鸳鸯眼凝神地望着钟有初,煞有介事地等她的回答。

何蓉呛住了,脸红得好像火烧一样,一边撕咬着手里的三明治,一边拿起盘中剩下的半片,转身想起自己没有第三只手拿包,只好用两个手肘夹住:“死了,死了,我突然想起来,我忘了件很重要的事要去做!拜拜!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吃!”

她那么慌忙地起身,连凳子都带倒了,一脚把凳子踢开,好像火烧屁股一样跑掉了。

从安全通道一路颠下去,楼梯间里久久地回荡着叫声:“啊啊啊啊!不是假的!我才是那个大灯泡!”

何蓉的离开倒使得雷再晖和钟有初两个人肃然回醒,把刚才险些出格的话题切掉。对于雷再晖而言,第一次在电梯里见到钟有初时她说过的笑话,再说出口的时候,很有些谶言的感觉:“有什么唐突的地方,请你原谅。”

“完全谈不上,还要多谢你救了我。那种情况下能伸出援手的才是真英雄。”

少了何蓉这味香草,他们就这样寡而无味地互赞着对方懂得随机应变,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人生的交集可以拿出来作为话题。

“你记在糖纸上的电话不可能打通了,格陵的座机号码升了一位。”也许就该这样结束一顿饭局,但钟有初却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电信局查得到。”

雷再晖默默地吃着三明治,他不像钟有初经过后天训练,吃饭的动作直接反映出了小时候接受的餐桌礼节。他受过良好家教,细嚼慢咽,不似孤儿出身——因为食物匮乏才会虎咽狼吞。

“我知道。”

钟有初一时语塞。他语气平淡,不知道是已经得到了正确的号码,还是决不会求证并拨打那个电话。中午的阳光已经算得上是炽热,映在雷再晖的袖扣上,发出数道白光。钟有初将眼光下移,专心地看着碟子上的花纹。

“那是我养父家的电话号码。”

波澜不惊的话头,钟有初惯性地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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