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有只浮标在水面一上一下的漂动。“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李延年。汉武帝。佳人。皇帝是种很好的职业,可以随心所欲的做许多事。曲晓颖;可以理直气壮地和她在一起,甚至是去法国。金钱,物质。人为什么非要成功,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所爱的人,厮守。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两个人的世界。温馨。几句暖心的话,一个暖心的人。白驹过隙。两个夕阳下相依偎的白发老人。生命,奔流不息的河。萧南的脑海不停浮动着各样的念头,没有成形的浮动;像海边漂浮的许多泡沫,里面还有草屑和水藻。祖父,死亡。无法相见的哀痛。人为什么要死?留恋。忧伤。痛彻心肺。我们应该以怎样的心态面对死亡。老宅,它的存在还有意义吗?有吗!珂珂,一个怎样的名字,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什么会想起她……
萧南走回屋子。母亲坐在沙发上摘抄什么。旁边放着一只手提袋,里面露出几根毛衣针。萧南走近见纸上写着:安身之本,必资于食,不知食益者,不足以生存也……凡欲治病,先以食疗,即食疗不愈,后乃药尔,是药三分毒。药王;孙思邈。千金方。“写这些做什么?”萧南不解地问。母亲看着萧南将东西收起来。她脸上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表情;看着令人觉得陌生。许久,母亲叹口气有气无力地说:“小南,也许是妈妈多虑,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了。死物毕竟是死物,全不必如此沉重的放在心上;那样会很累。”“您终于打算告诉我了,早说多好。”萧南笑眯眯来在母亲身边。“你祖父的老宅由于前几天夜里风急雨狂坍塌。本来想早点告诉你,你父亲怕你……他一说我也就变得没有主见不知道怎么和你开口,其实不就是个旧宅子嘛——”
“什么?不可能的……”萧南脑子“嗡”了一声,如同受到电击,血往上涌,眼前发黑。他想站起来,却跌在沙发里。他看着母亲脑子里洪水泛滥淹没所有的理智。母亲在说什么他只听见金鼓齐鸣却听不清母亲的话语。他强支撑起身子,跌跌撞撞冲出门去。母亲惊慌失措的呼唤被他麻木的丢在脑后。他磕磕绊绊若患了失心疯,喃喃自语:“不可能的,怎么可能呢?”感觉路在眼前飘动,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走。摔倒,爬起来,摔倒;仿佛被人切除小脑,全没有自控能力。“怎么可能,一定不是真的!”他自言自语无法相信自己心中唯一的图腾就这样从世上消失。而且消失得那么快,让人猝不及防;猝不及防!他昏昏沉沉经过鳞次栉比的建筑物踉踉跄跄来到老宅。觉得祖父的形象和许多旧事的影子揉碎在空气里,无法分辨。他抬起无神的眼睛,望着老宅,身子如虚脱一般,已无法承载沉重的灵魂。他四肢无力跪倒在地上,流着泪,惊呆了。
作者题外话:为人不读天使国,青春韶华枉蹉跎!
六
我用眼泪浣洗记忆,只希望灰尘莫将你的身影抹去。
萧南下午不曾去上课,只是呆呆坐在老屋旁,直到黄昏。夕阳带着不舍,尽施余晖。老屋的土坯被镀了金,漫射着生命的微光。但那光中分明写满死亡——灵魂的死亡。关羽死后赤兔马数日不食而亡。普净和尚尚能眺见无头的关公骑马在天空显现。而萧南却无从见祖父。目今就连这仅存的遗物,也于风雨中毁塌。萧南望着老屋残破的景象,久久不能自已。他灵魂的小孩如太阳神阿波罗一样睿智,似战神阿瑞斯般英勇,若爱神丘比特那样光洁,却陷入泥潭之中。黑潭里有无数的手在拉扯他下沉,任他洁白的翼翅作无力的扇动,终挣不脱那千万双带泥的手。
直到夜幕降临,萧南方起身。他心中苦楚却无处倾诉。远处隐约传来母亲寻他的声音。他没有回应,怅怅踱到林中。他来在石基上,仰望苍穹,临风殒泪。
他的冷傲与不羁,早已荡然无存,只留下自卑泛出阴冷地光。平日里他以语言的锋芒来掩饰内心的脆弱;今天那心就*裸地呈现在他面前。他扪心自问,真正的自我去了哪里。那在泥潭中挣扎的孩子怯怯望着他,轻轻摇着头。他——迷失了自己。
翌日,萧南病倒。萧母偎在他床头哭得二目红肿,用略显粗糙的手轻抚萧南的头。怜爱,却无能为力。萧父忙得不亦乐乎,又是请大夫,又是开药,又是给学校打电话请假……萧南迷迷糊糊看着这一切,头痛欲裂。
天空阴云密布,黑沉沉吞噬光明。奥林匹斯山顶宙斯击出的霹雳,响彻云中。远处有苍狼在巨崖尖,发出哀鸣。似冥王普路同的三头恶狗刻耳柏罗斯,在阴间招魂。硝烟、战火、刀光、剑影、惊慌、恐惧、死亡、血腥弥散在空中;惟独缺少人性的温存。伟大的英雄赫刺克勒斯,坐于巨石满面泪痕。他射杀了自己的朋友,马人客戎。他身穿狮皮衣甲,旁边放着赫耳墨斯赠予他的宝剑,雅典娜送与他的青铜盾,赫费斯托斯的黄金箭袋,阿波罗的神弓箭丁——正是这沾着巨龙毒血的箭丁,夺去他友人的性命。
萧南站在英雄身边,聆听他倾诉心声。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相会在扭曲的时空。不同的遭遇,造就了同样的心境;不同的性格,决定了别样的人生。两人的眼泪汇成暴发的山洪,从巨岩间泻下;似灭世时的洪水,淹没了阿耳戈和特洛亚的士兵。悲伤吞没了生命。
孤独,绝望。赫刺克勒斯拿起投枪与箭矢,对准萧南发动猛攻。他血染瞳仁,怒焰狂喷,复仇女神折磨着这位如神的英雄。仇恨羼杂着怨怒燃烧出恶毒与阴狠。萧南无法御挡,也无力支撑——连他心中的偶像,也视他如敌人——大叫一声逃出幻梦。
萧南吓出一身汗,病竟被洗去许多。他身子虚弱,喝点小米粥,头轻了些,下床走动。母亲正在为他祈祷,见他好转,落了泪。
周日,萧南病愈,身体虚乏。他歪在床上翻看《少年维特之烦恼》。丢开,去林中。脑子里蒸起祖父教导的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耳闻之不如目见之,目见之不如足践之。居家之方,唯俭与约;立身之道,唯谦与学。孟轲。刘向。萧绎。他看着林里的树木,觉得心里有莫名的忧伤。欲语无处;苦涩的笑。倒并非受《罗织经》里“人不可密,密则疑生;心不可托,托则祸伏”的影响,只是人心日异知心无几。回来,母亲说有他的电话;进屋来接,是林璐的。林璐声音有些沙哑,还不时轻咳,微喘着让萧南到她祖父家。萧南应诺。
林璐祖父的宅子幽僻。既有“大隐于朝,中隐于市,小隐于野”之说,那么林祖应是小隐。林祖有大家风范,耄耋之年誉满全城。老人狂草兼有张旭与怀素之妙,绘画颇有徐渭水墨画之韵。有小城“白石翁”的美誉。林宅为老宅,虽经战火却依然可见当年雕栏画栋的精工细做。步入林宅,可见一楹联,为林祖所书乾隆的对子:
闲为水竹云山主,
静得风花雪月权。
林璐的母亲陪林璐于屋中等候,见萧南来,把他让进林璐的琴房。林祖父重听,宅院又在郊野,故而林璐的琴房设在林祖处。房内有一架钢琴,上面置乐谱。侧有一红榉书架,架上摆着贝多芬、莫扎特、施特劳斯、柴可夫斯基、巴赫、比才等大师的乐谱、磁带和CD。屋内陈设简约,布置考究。
林璐比先前憔悴了许多。眉宇间添了几许愁绪。她那原本明澈的眼里,有薄如蝉翼的忧郁在流动。她盯着萧南,鲜润小巧的嘴唇微微抖动,欲语泪先流。她声音微弱,如受伤的百灵鸟在轻鸣,幽婉而催人落泪。她让萧南坐在沙发上,强撑着给萧南冲了一杯咖啡,加了糖。林母含泪帮她,被她止住。萧南见她只稍微动动,额头、鬓角便渗出一层薄汗;忙上前扶她,她一笑,眼中的愁更浓了些。
林璐为萧南弹奏一曲理查德&;#8226;克莱德曼的《星空》。音乐散着怡人的芳香,把萧南带入一种迷幻的梦境。城市,夜神用馨香的黑纱掩去赤日,蓝天,白云。星星像点燃的神灯,给人微渺而神秘的感动。萧南与林璐,静静坐在楼顶。不知何处漫过有节奏的蛙声和草虫的轻吟,散入繁星装点的夜空。全天八十八个星座,每一个都有美好而感人的故事。希腊神话中的众神的星空,讲述着勇敢、正义、伦理及让人羡慕的爱情。空中夜气清凉,沁彻心胸。闪烁的群星衬托着孤独而相依的灵魂。心灵的贴近抵御隐匿在灵魂深处的孤寂,唯美的夜景见证懵懂美好的青春。狮子座的流星雨如绽放的焰火,点亮天穹……一切又似乎只是浸在音乐里,伴着琴键在宇宙里轻轻跳动。而琴声却渐渐淡隐于空中,无处寻觅,不见踪影,只留下几缕回味在心间流动,流动……
林璐停了手,伏在琴上大口喘气。小脸涨得通红,隐着幽香的大粒的汗珠在她娇美的面颊纵横。她整个身体微微颤动,咳了起来。
林母赶过去,轻轻搂住她,关切地问:“璐儿,随妈妈进屋休息吧。乖,不可再做贱自己。”林璐修长的睫毛扬起,现出那秀美的眼瞳,柔声说:“妈,我没事。”强撑着站起来,走向萧南,回头对母亲说:“妈妈,帮我把写字台抽屉里的礼品拿过来。”林母出去,不久拿来一个装饰精巧的礼物。林璐接过来,送到萧南手中。
“我明天要随父母去包头看病……”她喘了半日,接着说:“这个你收下,回去看吧。”她用手托着母亲,以弥补体力的不支;凄婉一笑,被母亲搀离琴房。
回来路上,树梢飘落残剩的黄叶。翻飞的黄蝶漫舞着,作着与岁月无可奈何的抗争。命运,无法摆脱的结局。心里洋溢着某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道这预感预示着什么。
进屋,萧南将礼品放好,独自扭开DVD看《泰坦尼克号》。再次被惊心动魄悲怆感人的情节感动。不过令他感触的却是船毁人亡之后,女主角得救独自站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她的全身,水珠顺着她的长发静静滴落。她脸色苍白,对着眼前的雨海出神。一个海员撑伞走过来,询问后离开。而她,依旧木立在雨中。谁都不曾知道她曾经历过什么;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只能由她默默封存在心中。而她依然要带着死者和生者的希望艰难痛苦的生存。其间最大的美,在于永恒的分别的一瞬;如果没有那死别的一瞬,谁都不会为《泰》片动容。而最大的价值,在于别后的生存;如果没有那坚强的生存,《泰》片的意义也不会延伸。
萧南心潮翻涌。他锁门去老屋。院墙塌去大半,院里长满荒草。老屋倒塌后形成漆黑的孔洞。朽坏发霉的椽檩间满是白蚁和红蚂蚁。层层叠叠的蜘蛛网上满是虫豸的残骸。残垣断壁,触目伤怀。屋侧三尺方塘,集满雨水。黄叶凋落满地。未衰尽的花瑟缩在冷风中。萧南立于院中,思绪纷乱地四散。几年前的往事一下涌上来,没有准备,也没有头绪。他拣起瓦砾,在地上添下一首词:
虞美人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不觉已破晓
昨夜寒雨洗旧尘
重回故园残塘满泪痕
縠绉波纹风依旧
残红片片愁
只是相约人不再
空留满园草木自兴衰
无论发生什么,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