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小说(2008.02)- 第14节

　　真的，自卑可怜的人真的并不大半是善良的。　　　

　　说说我第一次与阿Z的对话。　　　

　　Z是他的姓氏。　　　

　　那时我正在摆弄上课时要用到，却又临时坏掉的圆规时。有人从后面大力拍了我一下，我没有防备被吓了一跳，圆规一只腿的尖端刺入了手指。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缩了缩脖子。我有些恼怒的回过头去的，就看到阿Z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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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虫蛀（2）　　　　　　　　　

　　〃对不起啊，〃他看着我的手，〃我一着急没控制力道〃随后又问道〃刺的深么？〃　　　

　　我习惯性把手指放进嘴巴里吸吮了一下，血液在嘴里扩散，就没有再流出的迹象，我回话说，〃没事〃。　　　

　　〃哦，那就好。〃他微笑着，仿佛熟识一般问，〃昨天的英语作业，你写了么？〃　　　

　　〃写了，怎么？〃　　　

　　他抓了抓头发，〃我忘记写了，结果那帮家伙也没写。〃他往教室后面勾了勾下巴，那帮家伙大约是指他的朋友吧。　　　

　　我从书箱里面摸出作业本递给他，他继续笑着说，抬抬手，〃抄完就还给你。〃　　　

　　〃好。〃　　　

　　在之前我身边的几个女生就有讨论过阿Z，那时我和他没有交集对话，只能坐在一旁听她们说。耳边也留下着〃穿衣服很有品味，〃对谁都很好〃〃笑起来很好看〃之类的短句。　　　

　　没错，笑。　　　

　　阿Z是非常喜欢笑的人。　　　

　　喜欢笑的男生不少，但大半都是意义不明的嬉皮笑脸或者轻佻猥琐的令人讨厌。　　　

　　阿Z却是笑的非常温和又明亮的人，和他对话时，他并不是刻意，但因为一个笑容就仿佛熟识了。　　　

　　男生好像也有各自的圈子，阿Z哪个圈子都混的很开。和很多男生都能彼此称呼〃混蛋〃又听过别人怪声怪气的叫他〃哥们〃，随后被他拿着书本拍头。彼此的关系，连接，脉络，是非常光明而又磊落的。　　　

　　而我呢。　　　

　　与光明无关，也不甚磊落。　　　

　　后来阿Z来还作业本，递给我的时候说了谢谢。我们又聊了些别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的坦然，不紧张也不窘迫，也没有像是备战的那种对峙感。对答的非常自然，又安静。我坐在位子上，而他是站着，我需要微微仰起头和他说话。　　　

　　后来快要上课，他临走时又说，〃你以后要是忘写作业也来找我借。〃　　　

　　我答应着〃好。〃　　　

　　再后来，她们之间又谈起阿Z的时候，应用的还是上面所说过的贫乏的形容词和感叹词，这时的我，刻意表现漫不经心说，〃他有什么~〃。　　　

　　我知道，我这样并不是因为和别的女孩一样出自口是心非。　　　

　　我只是借着贬低他而拉近我和他的距离。　　　

　　只有贬低他我们的距离才能拉近。　　　

　　我知道。　　　

　　回家的时候妈妈正要出门，临走时，她告诉我饭在锅里面自己热。我没来给回答她就关上门去加班了。　　　

　　是大约三十平米的独室，因为父母忙碌所以房间总是杂乱的来不及收拾。客厅的夹道搭起的单人床，我睡在那里。他们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能够由我改善未来的生活。　　　

　　热完饭菜，打开着电视一边看一边吃。放的是台湾的偶像剧。　　　

　　女主角容貌一般、家境贫穷、自卑、糟糕。却像是被天光照到一样引众人怜爱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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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节：虫蛀（3）　　　　　　　　　

　　看到这里忽然觉得嘴巴里面的青菜叶子难以下咽。　　　

　　午饭一般是聊天时间，我们坐在学校的长廊，她们说起班中某个受欢迎又出挑的女生。　　　

　　听说没有母亲，父亲经常出差。　　　

　　听说在校外认识不少男生，乱弹过恋爱。　　　

　　也听说男朋友曾经在午休的时候起着摩托车来接她。　　　

　　还听说初中的时候打过架也抽烟。　　　

　　我坐在旁边，听到的是她们愈演愈烈的，神色鄙夷的传递复述着不知从哪里那里得到的〃听说〃。　　　

　　之所以用着〃听说〃，大概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那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无稽的恶意吧。　　　

　　旁边的女生碰了碰我，问〃你说是不是啊……〃　　　

　　〃什么？〃我忽然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我笑着，〃是啊，非常讨厌。〃　　　

　　那种细小的疼痛似乎又出没，也许在指端，或许在胳膊的里侧，又或许在别的地方。　　　

　　它们到底是来自于哪里。　　　

　　这样的我，容貌一般、家境贫穷、具备这种种因素。　　　

　　但即使这样，却无法令人觉得同情，或者怜爱。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我遏制自己。　　　

　　周六的时候我乘公交车打算去城市边郊随便走走，想要分散一下胸中的闷气。　　　

　　在公车上，我碰到了阿Z。　　　

　　假日午后两三点的公车，又是偏远的路线，所以车厢内非常空旷。我往后走的时候就看到阿Z，他也有些惊讶，随后拍拍他身边的空座，又带着他的笑容说，〃坐在这里吧。〃　　　

　　〃你是要去哪里？〃　　　

　　〃啊……亲戚家〃他回答着。我又问〃你是哪一站呢？〃　　　

　　他回答了一个名字，我点了点头，应该比我提前几站。他又问，〃你呢，做什么去？〃　　　

　　〃哦，随便走走。〃我也回笑着〃周末没什么事情。〃　　　

　　公车摇摇晃晃的往前开，我暗暗计算着大约距离他的目的地要有一个多小时。　　　

　　一个多小时。　　　

　　这是我们，我和阿Z之间，单独的，最长的相处。　　　

　　中间又聊了什么我大概记不清楚了，反正是非常愉快的，没有一点冷场的。这么说或许不正确，中间有几次我忽然接不下话，这时阿Z都可以笑着用别的带过，没有一点刻意，我想他天生应当就是这样的人。温和的，善良的，无意中就替人解围。　　　

　　不知怎么我的记忆忽然漂移想到前几天，嗤笑着嘴角，对与自己并不相干，甚至不认识的人说着〃非常讨厌〃的语气。　　　

　　不想让他知道沾染了很多女孩子一样不好习气的我。不光明也不磊落的我。　　　

　　快要到阿Z所要下的那一站时，他跟我说，〃快到了〃，我也放弃原先的话题说，〃那拜拜。〃阿Z站起来笑着说〃我先走了。〃　　　

　　他站在下车的门前，等待还剩下几百米的距离停站下车。我从几米远的这边看着他，有微微的驼背，脸部的线条清淡到干净，侧脸的轮廓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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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虫蛀（4）　　　　　　　　　

　　距离我太遥远的人。　　　

　　车终于靠站，他又冲我点点头，走了下去。　　　

　　午后空旷的车厢里面只剩下我一个。　　　

　　天气预报明明说是晴天，结果刚刚早晨九点就乌云密集，没过几分钟一场暴雨就下了起来。一直下到了下午5点，我站在教学楼的屋檐下，想着妈妈上班前是否有把阳台的衣服收进去。无聊的把书包的拉链拉开又重新拉上，我知道拉开一万次也不会变出雨具。果然，相信天气预报不如相信报纸夹缝的减肥广告。　　　

　　就在屋檐下只剩下零星几个人的时候，我已经靠在墙上看书，阿Z走了出来，和一个女生一起。　　　

　　他说，你也在？我说，被雨截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摇了摇手中黑色的雨伞问，〃要不要一起走。〃　　　

　　我看着他旁边的女生，最后说，〃还是算了。〃　　　

　　我说，〃我家人一会儿就到了。〃　　　

　　阿Z一听就露出笑容，〃你家人接你？那就好。〃然后微微揽过旁边女孩的肩膀撑开伞说，〃那我们先走了。〃　　　

　　几天前〃那我先走了。〃　　　

　　现在是〃那我们先走了。〃　　　

　　我。　　　

　　我们。　　　

　　我知道，这并不只是人数的变化。　　　

　　从那以后，看到阿Z的地方都能看到那个女孩。那个女生是另一个班的学生，我对她的印象不太深，大概也是学习不错又善良的女生吧。但阿Z笑的又多了些，或许应该说为恋爱的味道。在班级里面也经常能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或者吃饭的时候，下学的时候，阿Z微微侧过头，那个女生笑着呼应他。　　　

　　哦，原来也可以算是人数的变化。　　　

　　不过变化的是他们的人数，他们从一个人，变成了〃们〃。但不是〃我们〃，而是〃他们〃。　　　

　　在此之前，而我一直知道自己，一直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平凡的、沉默的，甚至是令人不想要接近的阴沉的，让人提不起好感，而又没有存在感的我。个子并不高，但走路时习惯驼背的我。因为害怕弄丢钱包，而在公车里商场中反复摸着口袋，不肯脱外套的我。家境紧张，星期六加课时依旧穿着校服的我。　　　

　　而在这之后，对他喜欢着，却又因为他感到疼痛的我。　　　

　　因为他的光亮，坦然，而被细小的疼痛穿刺着，不知道扎在了什么地方，我感受到的也不完完全全是痛感。　　　

　　一排排，密密麻麻。　　　

　　比喻的话，像是我小时候拿着树枝掘过的蚁洞。在那一大片地表之上，无数个细小的洞穴。松软的、交错的、龟裂的，仿佛随时要塌方却又坚实的蚁穴。用树枝掘开细小的开口，里面是巨大的空虚，有什么寄居在内，见到日光就蜂拥着四处逃散。　　　

　　浑身被扎出细小而深邃的疼痛，但又不是没有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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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节：虫蛀（5）　　　　　　　　　

　　不是没有快乐。　　　

　　和阿Z的相处，都是愉快而令人喜悦的。　　　

　　我们相处的时间一直很短。大多数时我只能看着他。　　　

　　或许可以连接成这样的句子，因为相处的时间很短，所以我只好看着他。　　　

　　不是不难过的，比难过更甚的，那是类似绝望的情感。　　　

　　再后来我实在想不到，我和阿Z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对话。　　　

　　哦对，还有一次，我给阿Z写过一封信。匿名写的，没有什么缘由。好像是他那天因为什么事情被老师批评，所以那天晚上回家写了一封信给他，转天特意早起偷偷放进了他的鞋柜里面。　　　

　　我不知道那些信，他有没有看，做了怎么样的处理。现在已经忘记里面都写了些什么，也不知信的内容会不会让他觉得这个人对他的喜欢，或许这样写信给一个人无论内容是什么就已经代表〃好感〃了。　　　

　　没有回信，也无法回信。　　　

　　再后来，那是临近高考的时候了，阿Z和那个女生依旧在一起。三模考试失败让我心灰意冷。中午和几个女生一起吃饭的时候，谈话又令人十分烦躁。　　　

　　随后她们说起阿Z，与阿Z的女朋友。说起那个女孩的时候，她们用着意味不明的玩味的口吻，根本谈不上友善。说的又是谣传谣言，连别人初中小学的事情都翻倒出来，真假交错。　　　

　　我把筷子用力的摔进饭盒里面，说，〃闭上嘴吧。〃　　　

　　在那之前，我对这种关系越来越烦腻的时候，不止一次对自己说，这样的情况，一定会改善。这样的自己，一定一定可以改变。　　　

　　那天，我不顾放学后已经快黑的天，重新做了一次那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