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只如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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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只如初见- 第1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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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们不能回头的时候,我们只能继续往前走。
  终于可以暂时地驻扎下来,我们是那群死人中的幸存者。应该感到庆幸的,可是我剩下的只有对你的思念和忧伤。它们浩浩如江水,我无力地沉沦其中。
  最后一颗星终于消失在天边。仰望天际时,我今夜最后一次想到你。天明,又将起程,我不知道,明日明夜的此时此刻,我还有没有命坐在这里思念远方的你。
  我的战马不见了!我得去寻它。它是我最忠实的朋友和伙伴。当然,务必要找到它。没有它,我将会被弃绝在这荒郊野外,我将没有能力走完这长路,回去见你——我的妻。
  叫我到哪里去找呢?哦!原来它就在远处的树林下。你瞧!我是如此的神思恍惚,精神涣散,怎么忍心再去鞭打我的马儿呢?它和我一样,一样思念着家乡。
  你知道吗,马嘶像风,像寂寞地掠过荒原的风,我一听见它的叫声,眼泪就流了下来。我仿佛看见你每天去田间为我送饭,柳絮飘落在你的头发上。那时候,风吹得你黑发如风中的杨柳,轻舞飞扬。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看见这八个字如红色的流星坠落,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疼痛。只有,一生路尽,蓦然回首时的甜美眷恋。
  连日的搏杀终于猝然结束。我是如此的眷恋这人世,虽然它有百般的创痍,虽然我无法完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誓言,可是,此刻如潮水般侵袭我脑海的全是属于你一个人的记忆。我如此清晰地记起,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我拉着你的手,对你许诺,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现在,请你原谅我,无法做到对你的承诺。生死的距离太遥远,你我的别离太久长,不是我不想遵守你我之间的誓约,我的妻,我的眼睛再也无法亮起。
  这是一个深沉而无望的爱情故事,一个征夫和妻子之间的爱,沉默到连名字也没有。他们死后若有爱的墓碑,也许上面也是一片空白。
  可是,《击鼓》的忧伤弥漫了整部诗经,卫国的风,无休无止地吹,吹红了,我们的眼睛。
  我记得,有一个女人曾在自己的文字王国里借着一个男人的口来探讨情的真义,她要他引用《诗经》上的句子向另一个女人求爱:“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说,这是一首最悲哀的诗……生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
  是的,无法自主。可是,为什么还要忍不住奢望,奢望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移(1)
  闲来无事,我将鬓发绕在指间把玩,很容易便想起“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诗句。想起来的时候,指间心上,霎时都萦绕了一股亮烈的缠绵,而整个人却会深深地沉下去。
  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看过这两句诗。只知道看过以后那种感觉就融化了,一直沉湎在心底。化做春泥更护花。
  古代女子订婚后,即用丝缨束住发辫,表示她已经有了对象,到成婚的当夜,由新郎解下。《仪礼·士昏礼》中记载:“主人入室,亲脱妇之缨。”就是这个意思。
  宋人孟元老《东京梦华录》中也记载:“凡娶妇,男女对拜毕,就床,男左女右,留少头发,二家出匹缎、钗子、木梳、头须之类,谓之合髻。”此种礼仪是结发的变种,盛行于唐、宋以后。新婚夫妇,在饮交杯酒前各剪下一绺头发,绾在一起表示同心,好像意味着两个人会相互扶持,一起慢慢由青春年少携手行至白发苍苍。
  古时女子若思念丈夫或情人,不好写信,也不便托人带口信,就托人送上一只锦盒,锦盒里藏有青丝一缕,细心的还绾成同心。远方的那个人见了,立刻不言而喻——青丝绵绵是她的情思绵绵,青丝暗合着“春蚕到死丝方尽”的意思,表示她的思念和坚贞。
  结发不仅是古人的婚俗,更是夫妻信义,彼此忠贞的象征。唐人传奇《杨太真外传》里有一段小插曲:唐玄宗有次思念起被遣送至上阳宫的梅妃,就派太监把梅妃请来,两人叙旧不到一会儿,杨贵妃就闻讯赶来。大惊失色的李隆基将江采萍藏在夹帐里,仍旧被太真发现,于是醋海生波,和皇帝大吵一架。李隆基一怒之下派人将她送出宫去,不久又对她思念不已。此时高力士手捧贵妃青丝一缕,呈到他面前。青丝在手,李隆基忆起两人相爱的情景,连夜将杨玉环接了回来。
  这个聪明慧黠的女人,用一缕青丝绊住了明皇的心。谁说中国人刻板、不懂得浪漫呢?我总觉得把两个人的鬓发绾成同心结,实在是比玫瑰钻戒香水更质朴、更让人心旌摇曳的信物。我爱你的时候,将你的头发绕在指尖,如同加诸在自己心上无形的禁咒,千丝万缕,抵死缠绵。
  我们的情感一直是缠绵深重的,好像作茧自缚的蛾,将自己和对方深深缠绕,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苏武《留别妻》里的开头两句。苏武年轻的时候是汉武帝的中郎将。天汉元年,匈奴示好,放回曾经扣留的汉朝使节,汉武帝派苏武率使团出使匈奴,送还被汉朝扣留的匈奴使者。临行前夕,这个在中国历史上以刚烈节义著称的男人,不无感伤地写下了一首《留别妻》——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嫣婉及良时。
  征夫怀远路,起视夜何其。参晨皆已没,去去从此辞。
  行役在战场,相间未有期。握手一长欢,泪别为此生。
  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诗中并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一贯大丈夫表示衣锦还乡的意念。此刻他甚至以“征夫”自比,并不觉得这是一件日后会让他光照千秋的事情。只是君王的命令,让他不得不离开深爱的妻子,踏上茫茫的前路。因为有“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的顾虑,全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忧伤,好像推开窗看见天淡夜凉月光满地时的惆怅。
  匈奴野蛮凶残,出使之事前途未卜,他也难过担心。然而在临别之夜,他收敛起自己的不安。忙着安慰妻子不要担心。他说,我自从和你将头发绾在一起成为夫妻,就从没动摇与你恩爱到老的想法。和你相爱缠绵,陶醉在今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是如此美好,所以此刻良辰更要好好把握。明天我就要为国远行了,因此不得不起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天亮没亮?
  当星辰隐没在天边时,我就不得不与你辞别了。这一走,如同到了战场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你团聚。我对你依依不舍,不由自主地流下眼泪。出使匈奴是件很险恶的事。或许这是你我今生的最后一面。我感觉能够长时间握着你的手也是幸福的,所以倍加珍惜现在的每分每秒。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和你相爱的欢乐时光。如果我有幸能活着,一定会回到你身边。如果我不幸死了,也会永远想你……
  读完此诗,对苏武妻子的羡慕,像气泡一样在我心里翻腾不息。一个奉王命出差的男人,有的不是趾高气昂,而是用他的平和坚定去抚慰妻子敏感的心。苏武,她可亲可敬的丈夫,在她面前表现出的深情缠绵,与他后来面对匈奴威逼时的昂然刚烈是截然两判的。
  现在呢?有多少男人仍有这个心,肯在出差前写一封信给妻子,告诉她——我爱你,善自珍重,勿牵勿挂?有时候仅仅是动动手指打个电话告诉她:我在外面,晚上不回家吃饭了,你别等我,别饿着自己,也做不到。
  我们的恩爱,我们的浓情,如同冬日渐渐短促的天光,越走越快,直至消亡……
  苏武带着礼品,率领一百多人的使团出使匈奴。使团在匈奴时发生意外。由于匈奴内部发生谋反事件,副使张胜参与谋划,累及苏武。匈奴单于派降王卫律劝他投降,苏武认为“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当场拔佩刀自刎,后经胡巫抢救,暂时脱离危险。
  单于佩服其有气节,想让他归顺,对他百般劝诱、威胁,但苏武誓死不降。单于又把他置于大窖中,不给饮食。时逢天降雨雪,苏武在窖中吞吃雪和毡毛,数日未死;匈奴人认为他有神灵保佑,不敢杀他。单于无奈,让他到苦寒的北海(今贝加尔湖)无人之处放牧羝羊,并告诉他只有公羊产乳才让回归汉朝。苏武在北海,虽生活屡陷困顿,甚至掘野鼠窝,吃野鼠所藏草籽,但他“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仍不降匈奴。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移(2)
  白发苍了,节旄落了,流年如刺,分分秒秒都是煎熬。大汉朝最英武的皇帝殡天了,公羊又怎么会产乳呢?北海的雪依然是那种坚固如铁的洁白。光滑如镜的湖面,映出他苍老如野草的面容,青筋突兀地显露于曾经富有光泽的皮肤之上,皮肤好像断裂的冰湖湖面,呈现出一道道皴裂的伤口。年老的印记,触目惊心。
  可是老了,老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苍老而已,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恐惧,无法摧毁他高山深海般的信念。
  孔子说:“志士仁人,有杀身以成仁,无求生以害仁。”又说:“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这正是苏武最最真实的写照。只是有时,他抱着羊群入眠时,那种柔软会让他恍惚流泪,好像是妻子的手在轻轻地抚慰他的胸口。
  一种悲戚之感,一种倦怠无力突然出现。他闭上眼睛,外面,白日已尽。
  读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时,诗已经结束了。心里忽然非常惆怅。我想,在事情刚刚开端的时候,没有人能够臆测到结局。当时苏武那样说,如同交代后事,并不意味着他已经预知自己的后半生,将被羁留在匈奴长达十九年。
  人生的旅程深邃幽长,我们对未来一无所知,亦未尝是什么坏事。如果我们一早确知结局,还有多少人敢去赴那茫茫的前路?当时他这样说,正是为了坚定自己和妻子的信心,好像一个人看清了身后是绝壁以后,义无返顾地跳下去,或者仍有一线生机。破釜沉舟是中国人才有的决裂勇气。
  汉昭帝即位后数年,匈奴与汉和亲。昭帝派使臣请求归还被扣押的使节苏武等人。匈奴怕苏武回国对自己不利,谎言说苏武早死了。后来昭帝在上林苑射得大雁一只,足系血书,有人认出是苏武的字迹。昭帝于是又遣汉使到匈奴,经过一番交涉,苏武在十九年后终于重回祖国。汉书载:“武留匈奴凡十九岁,始以强壮出,及还,须发尽白。”
  中年出使暮年还,朝廷有感于他的志节,给了他非常优厚的待遇,宣帝封他为“关内侯”。然而在无限风光的背后,是妻离子散的沉痛。白发苍苍的苏武终于实践了自己对妻子“生当复来归”的诺言,可惜,回来得太晚,妻子以为他早死了,已经改嫁。
  她或许没有改变对他的爱,可是她再也没有气力等待。时间逼视着她的眼眸,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她苍老了,黯然了。在强大的时间面前,谁能没有一点移动?
  在匈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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