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碎之舞》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心碎之舞- 第3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你不认识他,就跟他出来?”他的问题锤子般一记一记敲着。   
  完全当我是人犯讯问。   
  我心下有气:“大白天的,我怕什么?”   
  “哦,随便有人打电话,你就可以出来?”   
  “为了编稿子呀。编辑对题材感兴趣,与当事人见面,是很正常的吧。”我顶撞。   
  “也就是说,你当时知道是什么题材?”问得清淡,字里句里却有利刃。   
  阳光自玻璃窗上闪过,弹起一把碎密的光针,往我眼中一洒,眩惑刺痛。我再也按捺不住,霍然而起:“你到底什么意思?”   
  泼妇般双手叉腰。   
  “你怀疑我跟他串通好了,谋杀亲妇?你有证据吗?无凭无证,凭什么这样盘问我?索性严刑拷打好了,”我冷笑,“我是个最没骨气的人,三木之下,你要什么答案我都给你。” 
  
  剑拔弩张地瞪着他。   
  沈明石震愕,良久不做声,忽然,笑了:“你这女孩子,怎么这么大脾气呢?”温和地,如对小女儿般的三分宠溺。   
  我立刻:“谁是孩子?”   
  话一出口,自己也讪讪,可不是活脱脱的小孩子口吻,最恨人家把自己看得小了。   
  他只探身,递过一张纸巾,不多言语:“擦一下。”   
  我抗议:“我没有哭。”   
  “汗。”         
◇欢◇迎◇访◇问◇BOOK。◇   
第9节:心碎之舞(9)         
  停了一脸,热辣晶透的汗,像身体内里的燃烧,溢出水蒸气。他只看着我。他的注视这样静,如星光下,狮子嗅着一朵玫瑰花的静。   
  周身万千个毛孔都开了闸门,喧腾奔涌。我汗落似雨,按一下额角,纸巾顿时湿透,揉成稀烂的球。   
  蓦地想起“做贼心虚”的老话。   
  他更怀疑我了吧?   
  他又递过一张纸巾来。   
  我哑声:“你还要问什么?”   
  直至最后唇焦口燥,天疲倦地昏黑下来。   
  沈明石起身,客气而倨傲:“庄小姐,今天麻烦你了,谢谢你。以后可能还会找你,也请你协助。”伸手。   
  我并不与他握,只突然问:“他会判死刑吗?”   
  他怔一下,随口答:“那是法院的事。”   
  或是死,或是终其一生,困于四堵高墙之内。   
  便是终结了,人生不再有选择的机会。   
  是春日的黄昏,暖,而香尘细细,一如慵懒女子。街上人很多,嘈杂拥挤,人人携着一天积累下来的倦意,皆步履匆匆,烦恼疲惫的脸容。   
  但我突然记起那人最后饱足宁静的笑容,是心愿已了,生无可恋吧?   
  多么好。   
  我竟不能如他,为了爱倾尽所有。   
  饿了,去路边超市买了一块巧克力出来,边走边吃。   
  “嘀——,嘀——”一声一声,打招呼似的汽笛在我身后。   
  车门半开,探出一个修长身影。   
  我脱口而出:“手机男人,”挂上一个笑,“他们也问完你了?”   
  他略有迟疑。   
  我忽地明白过来:“你走了?后来一直不见你。警察一来你就走了是不是,手机男人?”   
  他朗声大笑:“我听过最精彩的绰号,不过我宁愿你叫我伊龙文。”递过名片。“去哪里,送你一程?”   
  我忽地有些心疑:“你走了,为什么又出现在这里?”有点悻悻地,“剩我一人,跟他们费尽唇舌。”   
  他笑:“呵,因为我是通缉要犯,身负重案,所以一见警察就吓得屁滚尿流,又不敢走远,躲在附近听风声——这个答案,你可满意?”轻轻问。   
  拈着他的名片,少许犹疑,——许多时候不过是明骗罢了。笑吟吟:“淑女守则第一百零一条,不可以随便上人的车。”   
  “哦,”他一挑眼眉,兵来将挡,“现在还流行淑女吗?”   
  我觉得他实在可爱,笑出声来。舔舔手指上的巧克力,包装纸一扔,便跳上车去。车内淡淡的花草香气,清凉怡人,我满腹厌气一扫而空。   
  他开动了车:“生死关头,身家性命都能托付,现在反而怕我拐你到河南?”   
  脸色正大光明,眼睛的一睐,却仿佛探戈的狂野舞步,让人刹时心旌神荡。         
◇欢◇迎◇访◇问◇BOOK。◇   
第10节:心碎之舞(10)         
  我失笑。如果不曾遇过浪子,那么,他是了。但我生命中的劫数,我已遭逢,而在最初的最初,人人都说:信之是个本分人。   
  总是曲终人散去,此刻,且跳一曲探戈舞吧。我道:“古龙说,陌生人是很危险的。”   
  他笑了:“《边城浪子》看得很熟啊,那么下一句还记得吗:比陌生人更危险的,便是身边最亲密的人。像你,碎你心的人,是陌生人吗?”   
  我嗤笑:“我一颗大好的心,完整无缺,几时碎了?”而我一颗大好的心,隐隐作痛,在胸中哭泣滴血。   
  他戏谑:“魔镜啊魔镜,请你告诉我,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什么可以让一个扬眉女子黯然神伤?”   
  魔镜啊魔镜,也请你告诉你,这世上,除了爱情,还有什么会更美丽与残忍,伤害更彻底与不可愈合?   
  我只掉过脸去,良久不语。隔了褐色玻璃的街景,一一流走,像云外的另一重天,与我漠无关连。   
  伊龙文立即道歉:“对不起,我交浅言深了。”   
  我竟掩不住声音中的灰败:“你送我到前面路口就行了,我还要去拿自行车。”   
  ——居然,根本瞒不了人。   
  他应:“好。”徐徐停下,问:“不礼尚往来,互‘片’一番?”   
  我道:“我没有名片。”   
  他递过纸笔,派克笔素身圆拙:“把电话号码写一下吧。”   
  我信手握住,想一想又推搪:“我刚去单位,还不知道电话号码。”   
  他一怔,随即忍俊不禁。   
  我脸不由自主涨红。   
  今天的第二次,我的举止幼稚生硬,似儿童般不谙世事。只急急推门下车。   
  辗转到家,上得楼来,天已经夜了。   
  终于可以哭了,一步扑进母亲怀里,像扑进鸿蒙初开的天地,重是婴儿,所有言语都用哭泣来表达。   
  ——却如着蛊般定在昏暗门边。   
  日光灯煌煌开着,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看报纸的股票版,而她手里握着的——我几乎不相信自己的所见——是一具放大镜。   
  放大镜在眼前,一行一行移着,在那蚁阵似的行情表,搜寻着。是找到了吧,放大镜凑得更近,她低头,手指一字字点过去,口唇微微翕动。   
  何其专注,如小时我在生物课上,自显微镜里读一只草履虫的足迹。   
  是老花。我长大,锦世长大,而母亲竟已经老花至此。   
  她一抬头看见我,报纸一推站起来:“怎么回晚了?吃饭了吗?单位里加班?现在适应新工作了吧?”连忙下厨替我热饭,又探头出来振奋地告诉我,“今天行情不错,老周说,后势还会好,叫我追加一点呢。” 
  
  如刀寸寸割着我的心。   
  老花,嗦,发间的银丝,小打小闹地炒股,弄很多食物来给儿女填下。像在冰川上的失足坠落,老去的过程极险峻且不可回头。         
§虹§桥§书§吧§。   
第11节:心碎之舞(11)         
  怎么可以,我还要她为我操心,为我担承?   
  我说:“哦,单位有点事,走不开。”   
  成长,原只在刹那之间。   
  第二天被宝儿骂得狗血淋头。   
  她声音像青春片中义正辞严的小班长,作派像对男友轻责薄怨的少女,但内容:“……当然了,我知道你是大机关下来的大菩萨,呆不惯我们这种小庙,想走就走嘛,其实呢,今天不来都没关系……”刻薄之至。 
  
  我低着头,是是是,十分恭谨,眼光落下,是她的粗跟鞋,笨重结实,仿佛上身已变成天鹅,脚下还拖着丑小鸭的脚蹼。   
  宝儿的出身,只怕比丑小鸭更劣,至今拖着,不肯放下。   
  等她小小、刻意优雅地抿一口雀巢,我才解释来龙去脉。刚说到三分之一,她已拍案而起:“好。”双目炯炯生光。   
  “这是头条题材嘛。庄锦颜,你明天写好交给我,六千字,赶第六期。”啧啧数声,竟有艳羡之意。“天上掉馅饼给你捡着了,你运气不错嘛。”忽地喝一声,“照片呢?你怎么不记得跟他合一张影?” 
  
  这人,思路不大正常吧?   
  我啼笑皆非:“是,我运气不错。最好他把我绑做人质,然后警方力克顽敌,救我出来,就更好了。”   
  她忽然俏皮起来:“到时别忘了打电话给《焦点访谈》,连杂志也可以顺便广告一下。”微微感慨,“可惜好题材如同好姻缘,可遇不可求。”呈现了中年的皱纹,只一恍。   

  握笔良久,我终于写下:“他说:也许是因为阳光的缘故,她的眸子如碎钻闪亮。小街上寂寂的了无人迹,她是哭过了吗?……”   
  亦不枉他结识我一场。   
  宝儿几乎是将稿子摔到我脸上的。咆哮:“庄锦颜,你真伟大,真故事也有本事写得这么假。你写的是纪实你知不知道?!”   
  我声辩:“新闻的六要素我都交代了,这里还有这里,他怎么说我就怎么写的。只是修饰一下文字。”   
  她几乎要背过气般地捶桌:“谁要看你卖弄文采,读者要看血淋淋的真相。”怒不可遏,“还什么‘因为了解,故而悲悯’。什么导向!同情杀人犯,号召大家都去杀人?”声口嘴脸,难以形容。 
  
  我唯唯诺诺,只心中阴毒地想:再打扮花枝招展十倍,也是枉然,哪有男人肯娶这种女人!   
  不敢言。   
  以红笔,将所有废去的词句一一划掉,狠狠地划了又划,力透纸背,是许多道红肿的鞭痕,鲜血淋漓。   
  握笔太紧,食指都隐痛起来。   
  就这样:“1999年4月1日,笔者正在编辑部看稿件,忽然有一个男人打进电话,自称是《伊人》的忠实读者,十分信任《伊人》,愿意把他的感情问题与《伊人》的编辑们探讨一下……” 
        
▲虹▲桥▲书▲吧▲。   
第12节:心碎之舞(12)         
  收梢:“在对他表示愤慨之余,我们也深深惋惜于他的不懂法,缺乏法律意识,终究犯下重罪。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宝儿大悦,只加一行字:“本案还在审理过程之中。”   
  我靠在桌上,良久良久。   
  再不能了。   
  只是一篇稿件,都得闭起眼睛,睡去脑子,心亦装作一无所知,收拾起所有智识感情,吮的是人家的血,咳出的是垃圾与痰。   
  原来不必杀人放火才需昧着良心。   
  卑微的,为着五斗米。   
  接下来几日都忙得死去活来,连想的时间都不大有。   
  只是电话每每陡地一响,我便一惊。听它一声一声、固执哀恳地响了又响,才终于迟疑伸手:“喂。”干干的声音,在话筒里回荡。   
  那一次——   
  “锦颜,你几时可还我的笔?”   
  陌生声音,却有说不出的熟稔。   
  我大惊:“你是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