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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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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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遗老纷纷箪食壶浆,夹道欢迎。从段之昂到他,两代坚持不肯称帝,等的便是这一天,要的便是这一派纷纷响应,而今,他实力在,民心在,何愁天下不定?!何愁海内不归?!
  
  他隐忍了这么多年,要的,不就是这万里锦绣江山?!而今,江山已尽在他眼前。
  
  * * *
  
  烽火孤城斜照里,万里江山皆缟素。白茫茫一片,白得这样彻底,这样决绝,或许,也仅剩下那殷红潺潺的热血,才能将这死一般的白化开用一种死亡取代另一种死亡!
  
  段潇鸣已是几日未归,她也从来不闻不问,连寝帐都不踏出一步。直到这一天,她忽然唤哑儿开箱,取出出嫁时候穿的那套礼服,悉心妆扮起来。
  
  施铅粉,抹胭脂,涂鹅黄,画黛眉,点口脂,画面靥,贴花钿。
  
  一袭织锦缂丝青鸾献瑞的大红宽袖长袍,领口露出藕粉地织金缠枝莲妆花纱绣‘天禄万寿’纹方领女夹衣 ,红地牡丹纹天华锦的上襦,红地加金菱格填花锦的罗裙,第一层袖口是乘天绣深绿地串枝宝仙花纹,第二层袖口亦是乘天绣,每个袖口皆是四朵四合如意云纹,自袖口沿两肩而上,各一对龙凤呈祥团花纹样。
  
  腰间系大带、革带、绶带,衣襟上一列排扣,皆是一溜的‘双蝶捧珠’金带扣。
  
  平时惯散着的一头乌发绾作了朝天髻,却没有用大簪花,仅用了一枚‘鸳荷纹金栉背’与一对菊花纹水晶簪固发。金栉背上雕刻的荷梗缠枝,荷花与荷叶交相辉映,一双鸳鸯游戏其间,画面生动活泼,栩栩如生。这件饰物是泠霜十六岁及笄的时候,袁昊天送给她的表礼。
  
  耳上一对蓝宝石金耳坠,呈水滴状,蓝宝石上有金花叶纹为蒂,花纹精细,乃是袁昊天赠她的大婚贺礼。
  
  霍纲接到禀报,说泠霜要上前线去,侍卫们力劝不得。
  
  霍纲即可前来,见到的便是她盛装步出了寝帐的情景。
  
  顿时,仿佛被夺去了呼吸。这样的一个人,此时,在这烽火连天的战场,满天的雪白里,一袭火红吉服,如云蒸霞蔚,站在营帐前,直刺进人的心里头去,耀眼地竟叫人不敢直视。
  
  “汉妃这是要做什么?”他依旧沉稳周密,永远地不动声色,谦卑地行礼,低头便见她层层叠叠的锦绣裙裾长长地曳在身后,脚上一双‘玉华飞头履’,细细密密地缀满了米珠。
  
  “我要到前头去!”泠霜看着他,坚定无比。
  
  “这个属下做不了主。”霍纲实话实说地答道。
  
  “本不是要你做主的,只要你给我匹马驹就够了!”泠霜一哼,并不与他言辞纠缠。
  
  “恕属下无礼,我不能答应您!”霍纲依旧低着头平静地说着。
  
  泠霜没有发怒,只是静默了片刻,而后道:“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霍纲依言,毫不畏惧地抬眼望进她眼底。
  
  “你说过,你的命是我的,不是吗?”泠霜浅然一笑,轻轻一拂袖。熏了瑞脑的礼服,宽幅广袖轻轻地从他面前尺余处掠过,甘苦芳冽的气息扑鼻而来,直叫他整个人都沐在那似有若无的香气里。那一点淡薄的气味,就这样从鼻端缓缓渗入,源源不断,传到他心里,溶进了血液里,拔不出,驱不散,像一纸符咒,叫他永生永世也不能忘却,不可忘却!
  
  原来,有一天,他也能离她这般近,这般近……
  
  是的,他的命是她的,早在她放过他妹妹的那一刻,他的命,便是她的。那一幕惊心动魄的次日,他去到她的面前,那样虔诚地跪着,道;“我霍纲这条命,从今以后就是您的!”
  
  她斜倚在软榻之上,望着庭外春色,双颊淡淡泛着红晕,无限慵懒,悠悠然嗤笑道:“我要你这条命有何用?”
  
  是啊,他这条命,贱如草芥,有何用?!却连近她一步也不能的,有何用?!
  
  而今天,此刻,她却找到他,说,他的命是她的。
  
  他的命,本就是她的,一直都是,她却是这样深的知道,该拿什么话,来叫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霍纲定定地跪在那里,狠狠地闭上眼睛,终于,从地上起身,朝外大喊一声:“备车!”
  
  
                  秋来相顾尚飘蓬
  凉州城已经断粮三日,军心也早已涣散得差不多了。
  
  段潇鸣负手而立,仰望城楼之上,袁昊天仗剑而立的身影。
  
  十架云梯已经架好了,第一批攻城的先锋营也早已上梯了。
  
  段潇鸣在下方观战,心中暗惊,到底是戎马一生的人,袁昊天到这个时候还能如此沉得住气!换了别人的兵,饿个三天,怕是早就窝里哄,闹翻了天了,可是他手下的袁家军,面对满城百姓的反对浪潮,加上断粮三日,竟还能此般稳固,军纪严明如斯,可见主帅是怎样的人物!
  
  令旗一挥,又是一排弓箭手上前,一时间箭矢如雨,云梯上的士兵纷纷中箭坠落,哀嚎连天。
  
  段潇鸣却始终纹丝不动,战场,古来如此!袁军已是强弩之末,他今天势要破凉州而入,如今已是黄昏,天暗之后,易守难攻,战机更为不利!
  
  第一个营几乎全军覆没,第二个冲锋营立刻紧跟而上,前赴后继,谁先上了城楼,那就是首功!加官进爵,日后就是荣华富贵,哪一个不是拼死相争?!
  
  “原以为姓袁的手下饿了三天,肯定都手脚发软了,谁想竟还这么有力气!那袁昊天的名声,倒还真不是虚的!”陈宗敬刚从前头退下来,大步来到段潇鸣身边,哇哇大叫起来。先锋营的兵一向都是他带的,本来预计一个营就能了了的,而今看来第二个营也差不多要赔进去,心里自然是疼得厉害,恨不得亲自上阵去。
  
  “袁昊天是当世英雄,当年前朝的时候,惠帝就有意授他兵部侍郎,可惜他当时淡泊名利,固辞不受,不然,只怕晋朝的江山,还能保地长久一些。”孟良胤气定神闲地说道,一袭儒生衣袍,这百里沙场,便是他的胸中丘壑,试问段氏营中,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除了他孟良胤,还有谁能当得起?!论奇谋兵法,他神算先生,何输当年一个张子房?!
  
  “先生这话老陈就不明白了,要是他当了兵部侍郎,那袁家不更是如虎添翼?!晋朝的江山,败亡地更快才是啊!”陈宗敬在前线守了好几日,一头的乱发,身上甲胄倒还算齐整,说起话来,永远咋咋呼呼的。
  
  “这个袁昊天跟他兄长可不是一路人啊!”孟良胤眺望城楼,那一身明光铠,被夕阳映得血红,临风而立,依稀还是当年风骨。
  
  想当年临安城里,他与袁昊天曾有一面之缘,击筑为歌,一见如故,引以为知己。他遭到权贵排挤,特别是当时的太尉,袁昊天的长兄,一心要置他于死地,多亏了袁昊天挺身解围,送他出城,慷慨解囊,助他一家老小渡江,才苟全了性命至今。
  
  前尘往事如烟灭,而今二十年后重聚首,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叫人如何能不感叹造化弄人?!那救命之恩,只怕,他孟良胤今生都无以为报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忠义难两全,古来如此,段之昂礼贤下士,对他有知遇之恩,段潇鸣又是一代英才,从师于他,今日,他也只能舍得当日情分,来全这一个‘忠’字了!
  
  “先生!少主叫您呢!”陈宗敬大嗓门子一扯,才把孟良胤唤回神来。
  
  “少主,老朽失态了,您说什么?”孟良胤歉然微微一揖,侧过身来,朝着段潇鸣道。
  
  “先生可是想起了往事了?”孟良胤曾经受过袁昊天救命之恩,这件事,段之昂几个亲近下属都是知道的,段潇鸣自然也不会没有听说,所以,他也一直心中惦念着。
  
  “半生如梦,都是前尘往事了,老朽已经忘却了……”孟良胤怆然笑叹,举手投足,皆是优雅从容,翩翩风度。
  
  段潇鸣微笑着略一颔首,没有接话,只是转回去望着那城上战况。那一身浴血甲胄,今日便是那整座要塞最鲜亮的一个点。
  
  他素来敬重孟良胤这个授业恩师。十数载倾囊相授,师徒二人每每遇到重要军纪,都要秉烛达旦,曾经两攻凉州失利,二人亦是促膝长谈,将袁军的每一个布防,每一个将领,每一件兵器,每一个阵法都一一分析,说到动情处,或相争不下,或不谋而合,这份情谊,早就深得任怎样都割舍不得了。他自然不是疑心其有二心,只是,体谅他的难处。
  
  ‘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孟良胤与袁昊天,年轻时皆是名噪天下,一文一武,相得益彰。少年意气,俯览九州,气吞山河,睥睨天下,这样豪气干云的两个人,在帝都临安相遇,相互皆是久仰大名,把盏畅谈,相见恨晚!他二人当年曾被誉为‘伯牙子期’之交,英雄惜英雄,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而今,当年的狂傲皆敛去,徒剩了两鬓霜白,昔日知己,今日却是仇敌!
  
  二十年来辨是谁,铁血江河照甲铠,英雄暮年,格外凄怆。
  
  连孟良胤这样的人物都是如此,更何况袁泠霜这样的小女子?
  
  段潇鸣想到那夜她寥落单薄的剪影,心中一痛。他曾派人暗查过她的过往,知道她最亲近的人原来不是她父母兄长,却是袁昊天这个叔父!天家轶事,宫闱之间自然少不了碎嘴的奴婢,外人皆道袁泠霜并非其父亲生,而是袁昊天与小嫂通奸生下,所以,袁昊天才会对这个庶出的侄女百般疼爱。
  
  当年曾经在潜邸服侍的老奴们都私下传言,这泠霜公主的面貌长得一点也不似其父,倒与二叔袁昊天恍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于是京中街头巷议就更是捕风捉影,绘神绘色地加油添醋。
  
  他本也不信这些个,可是那夜他亲见她轻吐的‘爹爹’二字,却是想不信也难了!
  
  如果袁昊天真是她的生身之父,此刻她心中该是怎样地痛?!怕是万箭穿心也难以匹敌吧?可是,她却还要这样安然地站在他身边看着他杀她父亲,杀她最亲最爱的人,或者说是看着她两个最爱的人互相残杀,他,竟是这样地残忍啊!
  
  段潇鸣心中顿之炸开一股酸楚,双手陇在袖中,死死地握成拳,劲道之大,手背上,手腕上皆是根根青筋暴起,常年练武的人,血管都格外粗壮,条条络络,突在那里,实实地狰狞可怖!
  
  他到底还是不了解她的。她一早就知道他西征南下的决心,她一早就知道凉州是他进关的第一战,她一早知道会有今天,可是,她却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连落泪都不曾。而他却一味地逼她,逼她许诺不可以离开他,逼她许诺不可以恨他。
  
  他向来专横跋扈惯了的,到了这个地步,他竟连恨的权利也不给她,他究竟是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战场上一片喊杀声,擂鼓声响彻云霄,似血残阳已落了一半,天很快就要黑下去了。
  
  第三个冲锋阵队又上了云梯,这一次的阻力明显变小了,城上没有石块再投下,连箭矢也稀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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