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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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 第5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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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死了……真的死了……”泠霜倚在他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知道。”段潇鸣轻答,声音喑哑低沉。
  
  “现在,我真的一个亲人也没有了……真的一无所有了……”泠霜搭在他胸口的手猛然一紧,死死地攥着他的衣襟。
  
  “不!你还有我!还有我!”段潇鸣骤然收紧双臂抱着她,如有千钧之力,声音紧紧绷着。
  
  “你?是啊,我还有你……还剩下一个你,原来,我还不是一无所有……”两行泪落下,落在段潇鸣的手背上,他忽觉那泪烫得惊人,一路灼到心底去。
  
  “他要杀我……他居然要杀我?”泠霜从他怀里挣出来,跪在榻上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失神一般问着他:“他为什么要杀我?”
  
  段潇鸣看着她的模样,仿佛失心疯一般,知道她实在是受了太大的刺激,现在统统要发出来,怕她一时迷了心智,真的疯了,忙一把抓在她肩上,双手特意用足了力道,将她抓疼,狠命地摇着她,冲她吼道:“你醒一醒!有我在这里,谁也杀不了你!谁也伤不了你!知道吗!”
  
  泠霜果然吃痛,双眼渐渐回复神采来,目光也有了焦点,口中依稀喊了一声‘疼’。
  
  段潇鸣看她醒过神来了,便松开了双手,复又将她搂回怀里,仍然如刚才一般,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嘴里不停地安慰:“好了,没事了……没事了……”
  
  泠霜伸出手来,紧紧地抱着他的腰,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抱,抱得她自己手臂都酸痛无比,却依旧不肯松开,连一分一毫也不肯松开。
  
  她没有办法,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办法,只能抱紧他。纵使,他是那团火,她是那只迷途的飞蛾,明知这一去没有半点生机,她还是毅然决然,没有半分后退。只因,她已经没有退路。如今,她只看得到他这团火,她只够得到这团火,除了奋不顾身,殊死一搏,她再无第二条路可选。纵然这一去,便会粉身碎骨,她也义无反顾!
  
  走到今日,她谁也不怪,谁也不怨,只因,这一条路,当初,是她自己所选。
  
  这宿命,早在她十里红妆嫁与他的那天,便已决定!
  
  泠霜半身斜躺在他怀里,长长的章服从榻上直铺到地上。‘噼啪’一声,炭盆中的一块烧得火红的木炭忽然爆了一个火花,火星子从炭盆里溅开来,正落在了裙裾上。千丝万缕,层层结版,道道提花,一针一线的绝世针法绣成,华美殊绝,云蒸霞蔚,再怎么精贵无双,却经不起这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只这么一点字红,便在那堆锦砌绣的嫁衣上灼出一个洞来。极小极小的一个洞,不过半寸大的口径,焦黑的一层沿边,不细看,谁也瞧不出来。
  
  可是,就是这么小这么小的一点瑕疵,便把这一身章彩罗裙给毁了!
  
  那样地惊世绝美,来得是多么艰难?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物力,经了多少年才得,去得却是这么简单,这么快!这样的美,原是这般脆弱!
  
  正像那万人渴盼的权利,来的时候,千难万难,几代人呕心沥血,劈荆斩棘,从刀枪箭雨里杀出来,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待到大厦一朝倾,却也去得那么快,那么轻巧……
  
  “如果有一天,我身陷敌阵,你当如何?”她的手,举在上面摸他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她熟悉地不能再熟悉了,即使在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她也能认得出来是他。
  
  “纵千万人,吾往矣!”段潇鸣拉下她的手,将她整个身子扳过来面对着自己,双目炯炯,灼痛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往外迸出。
  
  小的时候,泠霜总跟着母亲柔妃去祭祀先蚕坛。本来,这个是只有皇后才有资格做的。可是因为她父亲的原配夫人很早就故去了,他登基以后又没有立新皇后,所以,这项重要的祭祀活动便由后妃中地位最高的贵妃柔妃来主持。
  
  祭祀的其中一个环节便是去看专职司养的‘圣蚕’。那个时候,泠霜总是很羡慕那些蚕。
  
  从养的精品蚕,蚕农悉心地日夜照拂,到结茧了,愈发地小心谨慎。那一枚枚的茧子送到官家的缫丝作坊里去,抽丝剥茧,吐了一辈子丝,总算结了茧,正是做着最美的梦 的时候,就被人扼杀在自己的梦里。那个梦,百花竞放,姹紫嫣红,暖洋洋的阳光洒在它们轻展的翼上,美好如世外仙源。可是,那梦,却永远不会醒来。但是,它们却是依旧幸福的,因为,它们从始至终都不知道,那梦原来是醒不了的。它们辛勤地吐丝,吐尽腹中的最后一丝一缕,去织起那个梦。它织好了它的摇篮,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嘴边,还噙着一抹微笑。
  
  在泠霜的心目中,那些蚕,是唯一可以带着笑安然面对死亡的生命,她觉得它们是这世上最最幸运的。
  
  可是,今天,此刻,她忽然不羡慕它们了。因为,它们已不值得她羡慕了。
  
  ‘纵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话,她原是不信的。不可信,也断不会信。可是,偏偏是他,是他教她信了,这一信,便是一生一世!
  
  泠霜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一池春水,平静无波。终是乍起微风一缕,点破那水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去,荡开去,直到整个水面都是粼粼波光。
  
  泠霜忽地嗤笑一声,猛地推开了段潇鸣坐起来。
  
  段潇鸣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愣愣地还未待反应过来,便见她离了榻,站直了身子,一把将胸前一排‘赤金包嵌明珠’的蝶恋花带扣扯了,一扯一甩,将那一袭火红嫁衣扔进了炭盆里。
  
  猛地一团火光窜起来,火舌几乎要舔到她。
  
  段潇鸣惊呼一声‘小心!’,伸手一把将她扯回了怀里。
  
  “你这是做什么?!”段潇鸣心有余悸地冲她喊道:“知不知道刚才很危险!”
  
  泠霜看着他紧绷的脸,浅浅地晕开一抹笑,双臂抱上他的脖子,柔声道:“这样,我就真的只剩下一个你了……”
  
  
                  一抷净土掩风流
  第二日,段潇鸣为袁昊天风光大葬。
  
  泠霜亲自前去为他入殓。看着那具躺在上等棺木中的完好尸身,泠霜忽然觉得无比讽刺。头割下来了,依旧可以缝回去。匠人的手艺高超,可以缝得完好如初。
  
  下人将他的遗物送到她面前,由她决定哪些放入棺木一同陪葬。她从端盘里一扫,除了他的一柄佩剑,却是那半截绞碎过的宝蓝剑穗。
  
  她猛地避过头去,不让旁人看见她眼中的泪花,仰天深吸几口气,才回过身,亲手将那半截残穗用手帕包了,安安妥妥地塞进他的衣襟里。
  
  丧事办得很隆重,为他披麻戴孝的,大部分都是他手下被俘虏的下等兵。他一生爱兵如子,如今死了,倒真有几滴真心泪的。
  
  泠霜呆呆地望着正中间那一个‘奠’字,倒觉得平静了。
  
  忽然外间一阵骚动,吵吵嚷嚷地似谁在叫骂。
  
  泠霜出了门,便看见陈宗敬被一群人拖着拽着,不让他往里走。
  
  他挣脱不开,便破口大骂这些拽着他的人。闹腾之间,众人都看见泠霜一身孝服站在正前看他们,一个个都下意识地松了手去行礼,齐齐叫了声:“少夫人!”
  
  陈宗敬一得松,便挣开身子来到泠霜面前跪下,扯着嗓门子,大声道:“少夫人!老陈虽然算不得什么光明磊落的君子,但是,一人做事一人当,袁将军的头是老陈做主砍下来挂上去的,少主事先并不知道!您有什么气,尽管朝着老陈来,别冲着少主撒!要杀要剐,便听您一句话就是了!”
  
  众人见陈宗敬一口气将话全倒了出来,拦也拦不住,一群人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看泠霜的反应。
  
  陈宗敬跪在她面前,喘着粗气,嘴里一股子一股子的热气冒出来,散了,又冒出来,又散了。泠霜站在雪地里,晌午的阳光耀眼得很,刺得她眼睛都睁不开来。
  
  他说了什么,她仿佛听见了,又仿佛没有听见。
  
  里面的哀乐停了,哭声也停了。四周围安安静静地,只留下陈宗敬地喘气声。
  
  众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都突兀地僵立在那里等泠霜反应。
  
  孟良胤闻讯赶来,后面跟着一个霍纲,一进了院门便瞧见这幅情景,便已知晓了个大概。
  
  他平日严肃惯了,今日却铁青了一张脸,走在陈宗敬面前,冲左右喊道:“来啊!把他给我拖下去,杖责一百军棍!”
  
  左右士兵动了一动,却不敢上前拿他。
  
  “怎么?!老夫的话不管用?!非得少主亲自来?!”孟良胤这回是真的动了气,连抬起指着的手指都颤得厉害。
  
  “先生……我……”陈宗敬看着他的样子,气焰被打得全没了,支支唔唔地想要说什么,却不敢开口。
  
  “混账!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是灵堂!!灵堂你也敢来闹!就是我能容你!少主也不能容你!这军法天理都容不得你!来人!给我拖下去!”
  
  孟良胤这一番话说得几乎咬牙切齿,声色俱厉。左右再不敢迟疑,上来架着陈宗敬退了出去。
  
  方才拉着陈宗敬的几个将领也纷纷告退了。
  
  孟良胤此时方缓过气来,对着泠霜一揖,道:“少夫人不要跟他一般见识,他素来没个章法,什么事都胡来!”
  
  泠霜依旧微微低着头,低垂着目,不让雪面反射的阳光刺进目里灼伤眼睛。
  
  “为什么昨天先生不告诉我?”她说得极低极轻,只淡淡扫过人的耳里,却是一字一字刺到人的心上。
  
  孟良胤一叹,双手负在身后,低头道:“少主交代的不让对您说。”
  
  泠霜低头沉默,片刻之后,终于抬起头来,郑重其事地看着孟良胤的眼睛,微微一福身,道:“多谢先生昨日教诲。”言毕,也不看他,径直转进屋里去了。
  
  一时复又哭声四起,哀乐凄迷。
  
  孟良胤一个人站在院中,看着泠霜转身而去,终是长长一叹,摇了摇头。
  
  那日,他与段潇鸣在一处商议下一步进军计划。却见霍纲铁青着脸进来,压低了声音将陈宗敬私自所为简略地说了一遍。他心下大骇,转脸觑向段潇鸣。
  
  将敌方将帅头颅挂上城楼示众,这是极其严重的侮辱。非正军统帅,谁也没有资格下这样的命令。如果当时此事传了出去,那陈宗敬的命是断然保不住的,很可能还要祸及九族。陈宗敬自他祖父那一辈起,便在段家军中效力,他的叔伯和两个哥哥都是死在战场上的。段潇鸣再怎么样也不能眼看着他去死!所以,当下严令诸人瞒住了。
  
  后来见泠霜怨怪他之深,孟良胤在旁看不过去,便私下问段潇鸣,为何不将实情告诉她。
  
  段潇鸣当时看着窗外大学,恻然一笑,道:“自她嫁我以来,所受的委屈之深,旁人也无从体会。她的个性极要强,凡事总是往心里头搁,钻着牛角尖自苦。她就一颗心,哪里装得下那么多的苦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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