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大剑- 第186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哼了一声。

冯保的头微微缩低,凝定片刻,这才继续道:“世蕃有一次在独抱楼设宴,沈玉城也在场,酒一直喝到深夜。程允锋初调京师,在京卫指挥使司时任指挥佥事,见这酒楼公然违反宵禁,便进楼查看,当时世蕃已经醉倒,沈玉城瞧见程允锋威风凛凛,满身正气,十足的男子气概,便动了心思,竟然动手调戏,他料想自己是世蕃娇客,又是宫里的人,谁敢得罪?没想到程允锋登时火冒三丈,把他绳捆索绑,就要押走,当时在场官员不少,苦劝得免,但沈玉城却已怀恨在心,待世蕃醒酒之后,便唆使相害。奴才得知这消息之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隆庆点头插言:“嗯,知奸臣害人而不举,见兄弟遭难而不顾,便是不忠不义。于公于私,你都该出头。”

“是,然而当时世蕃势大,奴才人轻言微,岂能与之相抗?后来奴才和程允锋想出一法,便是让他假意冲撞奴才,奴才先将此事传得尽人皆知,又去世蕃和沈玉城处诉说恨意,说道想要整治于他。那二人一见,既然有人愿意出这个头,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事情便交由奴才来办。奴才从中周旋,想办法请言官参劾一本,将他贬至边关,离开了京师这是非之地,总也算保住了一条性命。听说到了边关之后,当地军民对他也很是拥戴,知道内情之后,更都不以被贬后的官职相待,而是按以前的旧职,称呼他为佥事大人。”

常思豪心想当初程大人说他是得罪了朝中宦官才被贬,倒没说是冯保还是沈玉城。后来我和小雨、谷尝新去他府宅,谷尝新查知说他是得罪了冯保,但那是在山西本地查证,怎知京中真实内情?可是程母自缢而死,程夫人撞石磨而亡,小公子被掳走,程大小姐被卖,须不是假的,既是东厂的人去执行,他又岂能逃得了干系?

只听冯保道:“不久严嵩覆灭,世蕃授首,沈玉城等被诛,奴才便想上书陈情,为程允锋平反,他得知消息之后,写信给奴才,说嵩贼覆灭,国之幸也,他久在边城,与当地军民生死与共,感情深厚,加之外贼侵扰不断,他不愿也不能离开,奴才见事已至此,也只好由他。时至今夏,东厂太原分处忽有飞鸽传书,说是程允锋家被抄,家人两死两失踪,然而朝廷并无此令,事极可疑,且抄家的人自称来自京城东厂,不知是否有上峰密令,故此一询。奴才知无此事,那自是有人冒充东厂了,兹事体大,忙下令追查,结果在出关的路途上,终于抓获了这一伙冒充的人。”

常思豪一阵心头乱跳,按捺不住,急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第六章 残公子

冯保道:“这伙人举止可疑,而且带着个小男孩,对他推推搡搡,肆意虐待,是以引起干事的注意,拿下一问,才知那孩子便是程允锋之独子程连安。细审之后得知,原来这伙人,是投降了外邦的汉奸。其中一个名叫郭玉涛的,是他们的头领。时因有程允锋守城,土蛮大批番兵在边关久攻不下,早生退意,恰此时鞑靼土默特部俺答汗派来使者博克多与土蛮通好——呃,这博克多,想必皇上您也听说过,那便是咱大明第一汉奸赵全的鞑靼名号,他还有个贼名叫仪宾傥不浪。”

隆庆拍案怒道:“这奸贼我岂能不知?他是当年白莲教余孽,谋图造反,事败叛至鞑靼,替俺答出谋划策,建大板升城,招兵养马,坏事做绝,父皇曾以赐千金封万户侯的悬赏要他人头,可是这些年来,他还是活得好好的,竟没有一人能杀得了他!”

冯保低头道:“是。此人生性狡滑,本来已经够难对付,加上俺答重用于他,下严令保护其周全,他自然是活得高枕无忧。此次俺答派他与土蛮联络,便是与对方商议对我大明用兵之事。他见土蛮战之不下,早瞧出明军气势全系在程允锋一人身上,便出了个主意,探得他身家相关之后,派人假扮成东厂干事,绕远路潜到太原抄底,程母和夫人不知是假,听来人宣读罪状,不忍其辱,双双抗冤自尽,郭玉涛等又捉了程家小姐和儿子,欲以为质,带到战场上要挟程允锋投降。嫌女孩带着不便,而且容易引起怀疑,便将小姐卖了,只带程连安一路往边关急奔。结果被干事们拿下。”

常思豪只觉万丈高楼一脚蹬空,脑中早已天翻地覆,一时直愣愣呆在当场,不知该说甚才好。

冯保续道:“奴才得知消息之后,赶忙将此事报与内阁,徐阁老说他早知边报有土蛮番兵犯境,连绵已近一年,但蛮兵鞑子皆不能久战,多半不久即去,边关将士用命,想来不致有失,这种边报经常会有,也就未加理会。后来皇上初登大宝,此事更不宜上报冲喜,张阁老闻之却急,指示兵部火速指派人手救援边关,然而国库空虚,兵饷钱粮,一时难以筹集齐备,好容易从各地抽调兵勇,集中一处,已然过了两个多月,到了地方才知城关已破,程允锋败亡,军民百姓被屠杀一空。番兵破关之后,入周围府县抢掠,结果发现四野皆穷,十室九空,毫无所得,只好屠杀数县贫民解恨,最终放火而去。”

常思豪心想那时候都吃上人肉了,徐阶还冲喜冲忧的穷讲究,原来救兵迟迟没去,敢情根儿是扣在他这了。气得眼里火线乱窜。

隆庆眉头深锁,怒容上脸。

冯保道:“皇上息怒,其实徐阁老说的也是在理,贼番骑兵如卷地之风,原无久力,然而有了赵全这样的汉奸出谋划策之后,他们战法也有所改变,经常打一些持久战、消耗战,徐阁老身在京师,不知九边新况,判断失误,也在情理之中。”

隆庆一拍桌案,震得盘碗直响,怒道:“连鞑子都知道变,他还是老脑筋!去年的黄历,你问他还能看得吗!”

冯保眼睛不敢正视于他,唯唯喏喏地道:“是是,皇上息怒。其实一旦年纪老迈,脑筋自不如年青时灵便,也是人之常情。徐阁老一向公忠体国,害怕皇上为此忧心,原是出自一番好意。”

隆庆道:“哼,你不用替他说话,朕心里清楚得很!你起来吧。”

冯保应声,缓缓站起,似乎膝盖跪得疼痛,脸上连着抽动了几下。

隆庆道:“那汉奸郭玉涛人呢?”

冯保道:“奴才命人将他们一干汉奸押进京师,问罪后已经斩了,干事四处寻程家大小姐不着,也不知她被卖到何处,奴才便让人将小公子程连安送来京城,将他收做了义子。”

常思豪急问道:“小公子人在哪里?”

冯保道:“奴才本安排他在东厂,这两天进宫来办事,倒是跟在奴才身边,现下就在宫内。”隆庆道:“快召来,这孩子是忠良之后,我要见见。”冯保点头出去传唤,不多时一个小孩来到檐下,高声道:“奴才程连安,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思豪一听这声音耳熟,似是下午跟在冯保身边那小太监,当时自己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听得冯保曾唤他“小安子”,莫非是他?待隆庆传进,程连安又磕过了头,他定睛瞧去,只见这小孩个子不高,面目清秀,身上穿的是果然是太监服色,心下更是一沉。

隆庆也自奇怪,问道:“怎么是小太监?”

冯保道:“禀皇上,程连安感念皇恩浩荡,自愿净身入宫,伺候皇上。可是年纪还是小些,奴才便让他先在东厂跟着底下办事的人历练历练。这孩子聪明得很,学什么都很快。”

常思豪上前一步挡住冯保视线,从颈间扯下锦囊,挤出玉佩向前一晃,低低道:“你可识得此物?”

这小太监一见雕龙玉佩,讶然失色,指道:“这是我家的传家玉佩,爹爹向不离身,怎会……”

常思豪听他这话,颅内冰凝雪裂,早已是一片砧凉,又问他程大人相貌,答的全无差错,不由得两眼失神,更无半点神光。呆了一呆,喃喃道:“你果然便是小公子,你果然便是小公子……”蓦地转身,疾步冲去一把将冯保揪住,吼道:“你为何阉了他!”

冯保见他声音嘶哑,口如狮张,眼中喷火,其怒更胜之前,吓得容颜变色,颤声抖手指道:“他是自愿的,绝非奴才所逼!”

程连安瞧常思豪衣着非官非贵,斥道:“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在皇上面前如此无礼?还不将冯公公放下?”声音虽稚,却清亮高亢,隐隐生威。

冯保忙道:“小安子不得无礼!这是当今皇上的御弟,常思豪常千岁!还不赔罪?”

程连安一听,登时惊圆了眼睛,伏低叩头,咚咚有声:“奴才不知,罪该万死,请千岁治罪!”一边说,一边挥起两手左右开弓,给自己来了十几个嘴巴,极是用力,直打得嘴角渗血,两颊立时肿起。

常思豪看得呆了,忙过来将他小手握住:“你这是干什么?”伸手刚要替他擦血,程连安在地上蹭膝后退:“千岁不可,奴才的血不干净,别脏了千岁爷的手。”脸上还配着得体的微笑。

常思豪瞧他如此,心中更是揪痛,回看冯保,厉声道:“这都是你教他的?你阉了他还不算,还要把他培养成个奴才,你让程家祖宗蒙羞,香火断绝,还敢说你是程大人的结义兄弟?”

程连安叩了个头道:“千岁息怒,奴才愿意净身进宫都是自己的主意,跟义父无关。”

隆庆道:“那你为何如此?”

程连安道:“禀皇上,奴才之所以决意进宫,跟奴才的义父确实无关,倒是和奴才的亲生父亲有点关系。”

第七章 全孝义

常思豪闻之更奇,问道:“你净身进宫,和程大人有什么关系?”

程连安叩头:“禀千岁,奴才的父亲名叫程允锋,是个浑人……”

常思豪火撞顶梁,嘶吼道:“你说什么?”

程连安身子伏低,以额抵地:“千岁息怒,做儿子的自然不可妄议父非,不过奴才的爹爹确实如此。”

隆庆伸掌向常思豪略按,目光转回,沉了声音道:“你说。”

“是。”

程连安跪在那里,和冯保一样,将菜霸小东子的事原原本本讲说了一遍,最后道:“奴才的爹性情侠烈,刚毅果敢,原是让市井愚人最佩服的一类汉子,他常常做出些事情,自以为行侠仗义,实际却害人不浅。就拿奴才的义父来说,年青时他二人感情甚好,兄弟相称,本来那时我义父每日出摊贩卖豆腐,虽然要与菜霸进贡,生活毕竟过得平安,可是我爹与那菜霸相争,将他打倒,看起来是替义父平了一时胸中恶气,后来却又如何?他走之后,菜霸复来,砸了我义父家的豆腐坊,将他连叔公爷暴打一顿,害得老人伤病夹气身亡,我义父无家可归,只得净身入宫做了太监。后来他们弟兄再度相逢,义父绝口不提当年的后事,怕惹我爹伤心,反而我爹偶尔想起,说到那一架打得如何痛快,他还盛赞我爹侠气。”

他与冯保声口一致,但冯保只说自己的叔父是病故,并没提是经小东子报复、挨打受气而死,显然还为程允锋加了遮拦。常思豪听得两眼发直,想这行侠仗义四字,在自己心中,原一直是理所应当之事,可是程大人当年所为,确是好心办了坏事,或许那时他不出手,冯保一家受些欺侮,也不过是每日失去一块豆腐,而反抗的结果却是家破人亡,究竟孰错孰对,哪个结局更好,一时恐怕还真难说清。

程连安道:“人生在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可是我父却不明白。他在南方杀倭寇,平反叛,立下军功,做了官,脾气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