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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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2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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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门中修行,便是娶妻生子也没关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她表情愈是恳切,常思豪愈感无聊,连连点头,陪笑打岔:“是,是。对了,无肝老皇娘身体可好么?我想见见老人家,给她拜拜年、磕个头呢。”

妙丰扶额道:“呃……我倒忘了要和你说此事。她已经不在了……”

常思豪惊道:“怎么!她过世了!什么时候?”

第八章 手信

妙丰连连摆手:“你别误会,无肝将养些时日,身子已然大好,回首这十年面壁的光阴,想来心中也有所领悟,前天在书背页上留下首诗,人就走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本黄薄的书册来。

那是一本手抄的庄子《逍遥游》,篇幅不大,只有几页的样子。

常思豪抢过直接翻到背面,只见上写几行小字:“该放手时便放,莫待不放不成。心有牵挂是心病,洒脱无须有人疼。特立自独行。何须背囊篷帐?想要就去远行,逝路留与身影顾,踏遍天涯歌不停。畅意好生平。”

常思豪看完最后的落款,茫茫然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心。欢喜的是无肝显然已脱去心枷,超离了丧子的苦痛,担心的是老人家偌大年纪,身体又不好,此番独身浪迹天涯,实是生死难料,说不定这首诗便会成了她的绝笔。

妙丰又拿出一个小贴,常思豪接过打开,原来是无肝写给自己的一封书信。

上写道:“小常我儿:见信如面。

孩子,我本是个无知的女子。大半生活得昏昏噩噩。蒙你不弃,将我唤作娘亲,近来思及此事,于宿梦之间亦喜难自禁。回想年青时嫁与帝王为妇,每日精心梳理打扮,盼他等他,却是十有九空。那时我常常在想:‘难道我活着,就是每天等待这些?’可是大家都是如此,日子也便这么过下去。后来跟随卢靖妃做下错事,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内疚,等自己有了孩子,也不知该怎么疼他才好。终于爱他却害了他。人间这一场,我没有做好妻子,没有做好姐姐,更没有做好一个母亲。

皇宫是个什么样的地方?我说不清楚。几十年了,剩在心里的仅仅是几块墙壁,几个窗棱。身边的宫女和太监就像墙上的砖,一块块,一层层,看得见,却记不清。我儿载壑的样子也如点墨滴入江河,早模糊尽了光影。留给我的,就只有那一个名字和整日整夜锥心的痛。那天我看到你和载基,忽然觉得活着是件很奇妙的事。鞑靼、大同、俺答、钟金,这些人名和地名对我来说,只是一个词,几个字,没有一点形象、一点生动。延伸开去,天下所有一切,对我来说莫不如此。我才明白,自己原来活在一片虚无之中。如今该是改变这一切的时候了。

你那一声娘亲,把我从梦里拉回到了人间。你对娘孝,我对儿亲,天下的母子都是一样的,你的眼泪我懂。你我并非谁是谁的替代,而是相互读懂了彼此的感情。我对此由衷地高兴。孩子,你来京师,自有你的想法、有你的报负。可是娘从你的眼里能看得出来,你这孩子天性良善,终是斗不过这京城的人。娘无知少识,也不知该如何说你劝你才好,其实天下自有天来管,运势半点不由人。但愿你能小心谨慎,以自己为重,莫为国事轻身、为理想送命。不管将来进退如何,走到哪一步天地,都要好好善待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切切。”

妙丰见常思豪眼角湿润,劝道:“如今无肝才是真正的离苦得乐,你该替她高兴才是。”

常思豪点头:“是。”将信小心折好,揣进怀里。妙丰道:“那册书你也拿去罢。《逍遥游》乃是我道门经典,有空读读,对你也有好处。”她长长呼了口气,又道:“我的行功法门,你真的不学么?再过几日收拾一下东西,我也要离开了。”常思豪一怔:“怎么,真人您也要走么?”妙丰点头,缓缓叹道:“有些东西,人总是要面对的。老皇爷去世已经一年,我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意义。我准备去海南见师尊谢罪。我们都老了,有些事如果不去说、去做,只怕就……唉……”

安碧薰凑近道:“师父,我待会儿去和皇帝哥哥说,不要他封什么公主,我也要和你一起走,去见吴祖和安师伯他们。”妙丰道:“傻孩子,你是皇家的血脉,跟着我有什么好?”安碧薰低头道:“我留下来又有什么好?不过是徒增烦恼。”妙丰怔了一阵,伸出手去拢着她头,满目爱怜:“也罢,留你一个人在京,我也不放心。”略叹一口气,扬起脸来笑笑:“情是烦恼根,世上能断有几人?学来修去,无非寻章摘句,修去学来,总在门外徘徊,事事看得破,事事忍不过。可笑,可笑!”说着连连摇头,落寞无限。

常思豪将手中书册一晃:“这本书我虽没读过,但逍遥俩字想也不难明白。我听人讲佛家说慈悲,实为大爱,那么庄子讲逍遥,无非也就是要人活得快乐自在吧。大爱是情,快乐也是情,真人刚才还说要法合先天,体道自然,那么天赋人情,喜怒哀乐自然也是随性才好,又何必加意克制呢?”

妙丰失笑:“你想得太过简单,全是望文生义……”安碧薰道:“望文生义?这个词原来是贬义么?所谓文为心声,文达心意,我倒一直觉得,能够见字会心,正是与古人沟通的捷径。今人思绪太多,总在一个字词背后想出无穷含意来,左搭右拐,难道不是更易堕入偏见?如他所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不放纵、不恣意、不压制,从心所欲,对世陶然,倒更像是符合自然大道呢。”

妙丰怔然片刻,似生感慨,直目吟道:“了一万般皆毕,休分南北西东,执文泥象岂能通,恰似哑人谈梦!没想到你们两个孩子简心素意,却可通灵。唉,我这些年,可真算是哑人谈梦,白费功夫了。”

安碧薰笑道:“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曾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

这几句紫阳真人张伯端的词,本是妙丰平常所教。此刻听女儿吟来,如何不明其意?她登时会心而笑,也不再难过了。

安碧薰道:“小常哥哥,今天过小年,皇上要大宴群臣,听说戚大人还特意荐请来了昆腔戏班子来助兴,是不是?”

常思豪心里一翻,忙问:“谁说戏班子是戚大人所荐?”

安碧薰笑道:“这算是秘密吗?大家都知道啊。”

常思豪大急,向妙丰急急施了一礼:“真人,我有些急事要去办,失礼了。”安碧薰道:“你是去见皇上么?我也一起去。”妙丰道:“你的事什么时候都能说,何必赶在今天?”安碧薰央道:“师父,反正也要走了,顺便看一场戏,有什么打紧?”

妙丰知道女儿这些年来跟自己清修甚苦,平常也没有什么娱乐,此番离京,也许今生今世再没有机会回来,让她留些回忆也好。瞧着她此刻兴致颇高的样子,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摆了摆手。

第九章 阁臣

祭灶仪式在乾清宫中进行,虽比不得一年一度祭天典礼的盛大,却也办得十分隆重。

仪式早已经开始多时,迎神、奠玉帛等程序都已走完。此刻近侍、几大阁臣和重要官员在殿内,其余侍卫、军士、乐手各色人等在殿外,一个个规矩谨慎,连大气也不敢出,都随着隆庆正叩拜灶王。号声肃穆,响彻宫院,予人一种无上庄严之感。常思豪和安碧薰见这情景,也不便声张,只遥遥在外围相候。

刘金吾小步凑近,冲安碧薰低低道:“你怎么来了?”安碧薰被他这一问,忽地掩住嘴唇,这才想起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规矩,忙道:“那我先避一避吧。”刘金吾回头瞧瞧,冲她挤了挤眼儿,低低道:“神仙这就快祭完了。也不用走太远。”常思豪在底下一把抓住他腕子低道:“梁先生和戏班子到了么?”

刘金吾点头:“到了。”

常思豪扯着他道:“走,带我过去!”刘金吾略笑:“这急什么的?”常思豪道:“要他现在改戏还赶趟,否则就来不及了!”刘金吾挣道:“改戏?为什么要改戏?”常思豪冷冷道:“事情是你办的,你会不清楚?宫里人都知道戏班子是戚大人请的,徐阁老一查便能抓到证据,那岂不是要坏事?”

刘金吾笑了一笑,瞧瞧周围人等,由于刚才说话声音极低,并无旁人注意这边。他使个眼色,拉常思豪避远了一些:“二哥,咱们当朝这几大名将,李成梁在北,俞大猷在南,王崇古在西,胡宗宪早已被打倒,京里就他戚继光一个,又是新近被挤兑过的主儿,只要这出《精忠记》一唱出来,就算咱们不到皇上耳根边去添油加醋,你当徐阁老还能不明白么?戚大人自己没有底气,让我替他遮掩,可这本来就不是能遮掩住的事儿!我这么做,就是为了推他一把,破釜沉舟,让他彻底站出来!他那么多军功背在身上,有什么好怕的?当武将没点儿底气,猥猥缩缩,那成什么样子?”

常思豪凝眉失语。他这做法未免过激,但对付徐阶正缺乏力量,用这个办法确能将戚继光紧紧绑在自己这边。

此时众官拜罢灶王,都站起身来,仪式已经走入尾声,刘金吾瞄到一眼,赶紧贴近些道:“戚大人的交游也广着呢!咱们仨一个头磕在地上,我不会害他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使个眼色,拉着他快速回到了队伍之中。

过不多时鼓乐声起,军士后队变前队当先开路,宫庭侍卫在后,带同百官离开乾清宫,穿过建极、中极两殿,来到皇极殿外。军士分散列于须弥座下,有内侍引导百官鱼贯而入。

这大殿纵深高宽均达数十丈,极其雄阔。殿中北方正对着大门的是六尺高的紫宸台,上面设有高约五尺,宽四尺余的巨型金銮宝座,背后是七扇雕龙屏风。四周置有铜胎珐琅宝象、仙鹤等物,盘龙香亭中缕缕青烟流溢,暖香透人,将紫宸台烘托得宛如仙境。殿中七十二根通体描金的楠木巨柱上画就了龙翔云海,被宫灯一打,金澄澄光彩照人。

殿中早摆好六十张黑色长条卷边高几,边角圆润,是当下流行的苏式风格,几后设有方凳,上铺薄白软垫。这些几案围绕中间空场,整体呈放射状向殿两翼延伸,与金銮宝座相距有十数丈的距离。在紫宸台与百官席位之间的宽阔空处,有四张八字型排开的几案颜色明红,颇为扎眼,座凳比别处的也都要宽大一些,尤其左首第一张,后面摆的不是普通方凳,而是一张带靠背的太师椅。

内侍引导众官按品级入席。常思豪所在位置是那四张朱红几案之下的最前排,落座之后,就觉有低低的话音在大殿中弥漫开来。放眼望去,众官邻者彼此以目相顾,口唇轻动,窃窃而语,他们坐姿端正,若不仔细分辨,便瞧不出是哪一个人在说。谈论的话题也无非是皇上自打登基以来也没怎么上过朝,今天得此良机能见皇上一面,可得好好珍惜之类。

常思豪心想敢情和这帮大臣一比,我这平民百姓反成了见皇上次数最多的了,不由暗自好笑。

此时自殿口处并肩走入两人。其中一个中等身材,头戴乌纱冠,身穿大红袍,腰横麒麟宝带,皮肤白皙,眉目斯文,看面相四十来岁年纪,一边走,一边微微倾身与众官致意。另一个年纪则要大些,身形微胖,黄脸膛,走起路来下颌抬高,及颈的长须几乎翘到水平,眼中带着些不耐烦的样子,对两侧向自己行礼的官员理也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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