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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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 第3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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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晨起,常思豪随郭书荣华进宫见驾时,却见徐阶早已在御书房里了。常思豪瞧他穿着一套夹棉半冬服,头上绑了个白布条防风,心想:“老小子装得倒像,在给自己戴孝么?”隆庆见他平安归来大是欣喜,言说徐阁老一早抱病进宫,备述吴时来、刘师颜等人罪行,并为自己失察误荐请了罪。当下安慰常思豪一番,责令东厂限期经办此事,郭书荣华唯唯领旨而去。

常思豪不问也知徐阶的用意,当下对军粮民怨等情况也只字不提,只将那羊皮手卷呈上。隆庆看完大吃一惊,听他转述完如何欺骗火黎孤温、俺答又如何真的去攻了瓦剌等事,又转忧为喜。徐阶躬身说道:“恭喜皇上。据侯爷所言,把汉那吉显然深受宠爱,已内定为鞑靼方面的汗位继承人,否则俺答也不会派他领兵与将士们培养感情。可是俺答之子黄台吉尚在年富力强,俺答弃长子扶幼孙,他们之间必有一番龙争虎斗。只要内乱一生,鞑靼无睱东顾,我大明便无忧矣。”

隆庆笑道:“但愿如此。不过鞑靼一乱,瓦剌便又有了出兵的机会,阁老可代朕拟一份国书与绰罗斯汗,示以威严,并加安抚之意,另以云中侯名义备些礼品赠予火黎国师,附信多言在中原款接怀念之情,一并交在汗王手里。”

火黎孤温本为古田事来,结果无功折返,却有大明显要追信赠礼,自然会令他产生通敌之嫌,这两封书信一份礼物算不得什么,却又会在瓦剌人中酝酿出一场风暴了。徐阶心领神会,躬身称是,又道:“如今曾一本龟缩逃窜,已无作为,瓦剌但求自保,不足为虑,北方土蛮、朵颜方面有谭纶率部设防,两下相安无事,唯有古田势大,最可堪忧。依老臣之见,可调一将赴广东替下俞老将军,让他回广西运筹兵马,以防有变。”隆庆道:“阁老所言极是,那么以卿之见,广东方面谁可当之?”徐阶道:“广东形势虽不比古田严峻,可是海贼出没,倭寇潜伏,一样的危机重重,非有大将才者不能当之。老臣以为,去岁协助侯爷同破俺答的大同总兵官严战,为人机警有定,围城不乱,指挥有方,兼之早年也曾在沿海抗倭,熟悉南方情况,调他提督广东军事,想必绰绰有余。”

隆庆瞧瞧他,又瞧瞧常思豪,知道广东虽然贼乱频多,却也远比大同富庶,他推荐严战去广东,那可是在给常思豪作脸了。说道:“朕也早有意提拔于他,可是大同乃京师门户,意义非比寻常,严战一去,谁人可代呢?”徐阶打个沉吟,移目问道:“侯爷可有合适人选?”

常思豪心说我在朝中两眼摸黑,认得哪个?总不成从秦家或百剑盟抽两个人去当这官。你把老子当锣,处处先敲一通,到头来还不是要安插自己的人?笑道:“阁老既有提议,想必已然成竹在胸,哪还用得着我来罗嗦呢?”徐阶道:“侯爷南北转战,多有参劳,对军旅中人事情况非常熟悉,老夫是远远不及的了。”

常思豪听得出来,他话虽说得客气,可是骨子里却透出一股轻蔑和得意,忽然灵机一闪,嘿嘿一笑道:“什么参劳的可不敢说,不过到处走走,倒真有好处。皇上,这次我南下遇上一个人,此人是戚大人的旧部,名叫赵岢,年纪尚不到三十,功夫头脑都很不错,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我看此人倒也堪用,不如就让他去大同罢。”

徐阶显然没想到他真能推荐出人来,微微打着沉吟,隆庆已经一笑应允了。他赶忙道:“皇上圣明。云中侯身经百战,看中的人才想必不会错的,不过小将血勇,恐其冲动误事。臣荐钱栋为副总兵,助赵岢协理军事,相信大同可保无虞。”隆庆也点头准了,又聊几句闲话,吩咐下去在万岁山摆酒设宴,为常思豪庆功。徐阶躬身道:“皇上,老臣病体未痊,难以久持,先行告退。”不等隆庆说话,常思豪伸出手去,一把抓住了徐阶的腕子,眯眼笑道:“阁老,我这趟劫后余生,可是不易,正要高高兴兴和您畅饮几杯,阁老怎能不赏这个脸呢?”

徐阶做官这么多年从来是四平八稳,极少与人身体接触,现如今被这一抓,很自然地生出反抗之意,挣了一挣,却丝毫没有挣动。只觉对方也没用多大力气,甚至连手指也仅是浮略挨着,却有股子黏劲,令自己的腕骨磁石附铁般动弹不得,想道这也许是什么江湖上谈笑间伤人的功夫内劲一类,心里登时一跳,胡须不由得微微起抖。

常思豪脸上挂笑,心头狂喜,暗道敢情这老小子装得挺好,其实也虚着呢。

他俩一个高大,一个矮瘦,牵腕对在一处,倒像一只壮牛犊别住了老山羊的蹄子,你瞧着我,我瞧着你,牛有牛的霸道,羊有羊的脾气。徐阶毕竟经多见广,虽然初次遇上这等粗暴失礼的事,又惊又怒又怕,表面却仍压制得住,笑道:“侯爷,老夫确实冒染风寒,一直未愈,强撑着参与饮宴,只怕坏了大家的情绪。皇上,您看这……”

隆庆笑着招手:“贤弟,阁老既然抱恙在身,咱们……”圆场尚未打完,常思豪已接口笑道:“咱们就更要好好照顾一下他了。阁老,你别看本侯是个粗人,可是还粗通点医道,这寒病啊,就得用热酒消。皇上,咱们把酒给阁老烫得热热的,保证他喝完出身透汗,什么病全好了!哈哈哈哈!”

第二章 蒜姜葱

出得御书房时日头已经上了三竿,阳光刺眼,遍地耀白。徐阶被常思豪控在手中,大步拖上万岁山来,只见酒宴已在山腰花间小亭中摆下,菜品朴素,样式不多,却别有风致。冯保就在旁边候着,遥见三人,赶忙躬身施礼。隆庆入亭中拣荫凉处落座,亲自为二人把盏。常思豪把徐阶让在冲阳的位置,自己坐在旁边,道:“小山不大,毕竟风凉,皇上,咱们给阁老找件袍子罢?”

隆庆见徐阶爬完这几步山,额头上布条微湿,显然已经见汗,犹豫道:“如今也是快六月的天气了,阁老身上这套夹棉也还厚实,朕看了都觉得热,袍子就不必了罢?”常思豪笑道:“诶,阁老毕竟上了几岁年纪,哪能比得上您的春秋鼎盛、血气方刚啊?何况老人家还在病中,若再受寒,那可不得了呢。”冯保也道:“皇上,侯爷说的甚是,您瞧瞧,阁老额头都见汗了,他这是体虚啊!怎么能再受邪风呢?”隆庆微笑着点点头:“难得你们替阁老想得这么周到。”

冯保下去不大功夫,拿来一件拖地的狐裘大氅。常思豪瞅在眼里心中暗乐,寻思你这家伙比我还缺德。伸手把大氅接过来赏看,口中说道:“这件儿好啊,要说有眼光,还得是三皇子,小小年纪,别人不要,就喜欢这个‘大伴儿’,为什么呀?还不是冯公公知疼知热这颗心,都在他眼里吗。”

这话既是在夸三皇子朱翊钧,又捧了冯保,然而小孩子有什么眼光?自然还是皇上安排得好。隆庆听了果然面露微笑。

冯保也极感荣誉,忙在旁作礼:“侯爷夸奖了,奴才这都是份内事儿,应该的、应该的。侯爷可能还不知道吧?三月十一,三皇子已经被封为太子了。”常思豪搂着大氅笑道:“哎哟?这是好事儿啊。”隆庆笑道:“翊钧这孩子天资聪颖,满朝公卿也都觉得此事早些确定为佳,因此便挑吉日把事情办了。同时诏赦天下,庆贺了一番,你没在京里,倒有些遗憾呢。”

皇家每有喜事多半都要大赦天下,常思豪听他额外点逗了一句,忽然便明白了其中用意:既然天下罪囚皆赦,那么青藤军师徐渭自然也就可以放出来了。高兴之余,立刻又想到立朱翊钧为一国太子之事绝非草率决定,隆庆必然早有安排。那么当初在小年宴上,他没有彻底赦徐渭无罪,其实是为了照顾一下徐阶、李春芳几人的脸面。很多事情他口里不说,可是肚里早已有过算计了,看来这文酸公的脑子还真不可小看。让常思豪更乐的是,这件事的处理反应出一些局面的微妙,皇上对这徐李两位阁老的态度也就不言自明。他站起身来,把狐裘大氅亲自给徐阶披上,说道:“小钧能做好太子,还得说是阁老督学得力、教导有功啊!”

徐阶赶忙逊谢一番,只说是太子爷自有聪明睿智,自己不过适当启发而已。他穿着二棉服,背后晒着大太阳,只觉热火一阵阵往后脑勺上返,这会儿又披上个狐裘氅,真是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可这时候总又不能当着皇上说没病,还得陪着笑容向常思豪和冯保道谢,另外加谢皇恩。常思豪心中暗笑:“老子把你裹得像头蒜,你还得给老子装成大瓣儿的。”连声道:“哎呀,阁老为国操劳,我们做这点小事也是应该的,阁老何必这样客气呢?”说罢含笑归座。

三人动筷吃喝,隆庆身为帝王,端庄有体,徐阶自居臣下,小心翼翼,常思豪什么规矩也没有,瞧哪个好就往嘴里夹,青菜嚼起来比劈竹子还脆生。吃着吃着,他捏着筷子在菜盘间瞅了一圈儿,像是觉得缺点什么似的,招内侍要来一块生姜、两段葱白、几瓣蒜,搁进研盅里亲自捣碾。冯保看在眼里,暗暗替他担心:“吃这些吃得满嘴臭气,若让皇上闻见,岂非该治你个大不敬?”可是又不便说话,往旁边瞧,徐阶闷声不语,跟没瞧见一样,显然等着看常思豪的笑话。隆庆上筷给二人夹菜:“贤弟这趟出行消弭了瓦剌一场兵祸,朕之江山,阁老更是出力良多,你们两位一个是我大明的擎天白玉柱,一个是架海紫金梁,以后可要多亲多近哪。”

皇上亲自夹菜,非同小可,徐阶赶忙起身,诚惶诚恐地谢道:“皇上过誉,老臣愧不敢当。”这副样子一摆出来,就显得在旁只顾捣蒜的常思豪十分粗野了。隆庆按手让他不必多礼,赶快归座。

常思豪却没事人般,笑道:“有什么不敢当的?依我看阁老一个人就是梁、就是柱,有梁有柱,就把这房子撑起来了。阁老,您这身体可得注意,您得了病,那就等于梁柱生了虫子,您这一倒下去,咱大明不也得跟着塌么?”

徐阶屁股刚沾上椅子,忙又欠了身道:“侯爷,可不敢这么说,这朝廷之内岂是老夫一人之……”不等他说完,常思豪把研盅捣得叭叽叽直响,笑道:“哈哈,阁老就别谦虚啦。”手里不停,又把脸扭到一边,像聊闲话儿似地道:“皇上,您说这做菜,为什么总要搁葱姜蒜呢?”

隆庆倒被他问住了,摇头道:“这朕倒没细想过。”

常思豪笑道:“我以前也没想过,前阵子坐船时倒从朋友那儿听了一耳朵。他说咱们吃的这些菜啊,虽然外形各异,其实里面都是水,属阴,所以寒性居多。葱姜蒜则属阳,能发热、能祛除菜里的寒气。因此做出来阴阳平衡,好吃又不得病。”

隆庆道:“哦?这个说法倒也新鲜。阁老,您是饱学通家,不知云中侯此说,可有道理?”

徐阶道:“回皇上,俗话说民以食为天,其实不仅仅在说温饱的重要,而是说饮食之中,自有天道。顺其道而行,食则养身,逆其道而行,则病从口入。当年孔圣人说君子远庖厨,但他对饮食却极为讲究,曾有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之语,三餐色味不佳,不食,果蔬肉类切割不得当,不食,烹饪制做的方法不对,也不食。侯爷方才所说,便是做法的讲究了。万物皆有阴阳,也都有其偏性,古人调鼎讲究配伍得当,纠偏取中,正与侯爷那位朋友的说法相合。”

隆庆笑道:“做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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