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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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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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烧包”绰号的印象也已久远淡漠了。当初在中学时,却是异常深刻的。其实他们在中学只读了一年多一点书。很快就被运动冲击了。那一年中,正是男女同学分界线最明显的,男女几乎从不通话,就是班干部对话,也隔着好几张桌子招呼。在第二个学期中,却传出赵子勤评议班上女同学的话,其中最多地说到秋芝,说她有一种特别的美。这一来,班上的同学都哄然,秋芝自然感到极大的侮辱。她本来就是很认真的性格,平时见到男的都是冷冷的,从没有什么接触。她也注意到这个赵子勤总是用眼看她,偶尔会看到他眼盯着她,见她眼光迎上,便忽闪开了,脸上还显着他注意她的神情,使她感到心里惚惚的,又有点气恼。到传出那些话来,秋芝不由表现得十分愤怒了。后来,“烧包”这个绰号就传开了,似乎还是秋芝提的。那时的赵子勤大概正在发育之时,脸上长着不少的青春痘,因为用手挤了,脸上便出现一块块红斑,在红斑的旁边又不住地冒出痘包来。都说那是心里闷烧烧出来的。“烧包”这个名称恰如其分。后来的日子里,赵子勤看到女同学几乎不敢抬头,特别是见了秋芝,秋芝总要瞪他一眼,吓得他一见她就远远地避开。
  当年的赵子勤肤色微黑,再加上脸上红斑,显得要比年龄大不少,这一隔二十多年,现在站在面前的赵子勤脸色依然微黑,却没显得有多老,似乎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额纹深了些。
  一时秋芝心中升腾着一种人生奇特神秘的沧桑感。
  听说他们原是老同学,介绍人笑着说:“这就好了,就不要我多介绍了。”
  介绍人离开了,剩下两人一时默默地对视着。
  秋芝说:“我真没想到是你,你……呢?”
  赵子勤说:“听介绍人说到你的名字,我觉得有点熟,就是记不起来了,想着要看看,离远一点那边过来,还没把你认出来,直到你望我的时候……到底多少年了。”
  听赵子勤这么说,秋芝觉得他的话和她的感觉一样。二十多年前,她气他,而他夸她。二十多年后,却都似乎认不出来了,她想到时光的流逝,她自己在别人眼中大概变化也是很大了。再想到当时他评议她的话,从现在的流行来看,乃是她应该回答一声谢谢的。想到这,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看他,神情淡然,看得出来二十多年的生活在他来说,已是经历得太多。这原也是秋芝近两年从谈对象的男人脸上常见的,似乎在赵子勤脸上便有了一点特殊意味。
  他们简单谈了一下各自的经历,听赵子勤说到他妻子已去世三年了,他这还是第一次重新考虑生活。
  秋芝说:“三年你独自带一个孩子,不容易。早找一个,不是要好些么?”
  赵子勤说:“和一个人过惯了,要重新再和另一个人生活,总有点畏缩……其实孩子有人带着,他也不小了……只是……”他没说下去。
  秋芝说:“你对你原来的妻子感情还是蛮深的。”她的话带着老同学的口吻。
  赵子勤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怎么也无法和你与金一地相比……”
  秋芝脱口想说:我根本没有和他结婚。不过她没说,她听得出赵子勤话中对她有着一种真诚的钦佩。她不想失去这钦佩,再说,她很不想解释以后她这一段的生活。
  

桃红床的故事(17)
毕竟是老同学相见,秋芝觉得没有什么拘束,还有一点情感上的波动。回到家中,依然想着这次意想不到的会面。躺在床上好一会,还是没有睡着,想到“烧包”的绰号,想到居然会是和他走到一起,谈起终身来。不免又想到金一地,他们都是同班同学,在她的记忆中已经没有几个同学的影子了。当初是那样地对待他,对他有着那样的看法,似乎是恨之鄙之,现在想来,不免还觉得有一种心理上的隔阂。然而似乎在他那一边,却早已把这一切都淡化了,根本不当一回事了。
  以后的日子里,秋芝和赵子勤常常约着,好几次都是秋芝主动去约。赵子勤有孩子,总也忙着,秋芝也理解他,并不计较他的被动。只有夜晚躺在床上,才有一点自怨自艾地想到:自己哪方面也不差到哪儿去,他还有了一个孩子,她现在居然和二十多年前相反,还是她去主动对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奇怪,弄不清自己是怎么的了。倒是他不急不忙,淡淡的,似乎并不十分在意这一段交往。
  这么约着想着,也就有了半年的时间,他的一切她都熟悉了,他的过去,他的孩子,他大部分的生活。她还从来没有对一个男人有这样的熟悉。她有时还去家里,帮他做一点家务事,有时也约他到她家里来。一天天之间,她有时想到,她是和他定下了,她已把他当作了她的人。只是他还从来没有结婚成家的表示,不免又使她有点怨艾。
  到了一个春末初夏的时分,传来小巷人家要拆迁的消息,原说着要迁要迁的,都说疲了。突然一下子就定了时间,秋芝便邀来了赵子勤,说到了拆迁的情况。告诉他,她已分到了新村的公房。她准备就在搬到新房里去时,和他结婚。
  赵子勤同意了,也说不上是勉强还是高兴。似乎一切也是顺理成章的,没有什么意外。
  那天晚上,赵子勤就留住在了秋芝的家里。在秋芝心里,还是多少带有一点激动和羞怯,她觉察到和那上次不同的感受,赵子勤给了她一种沉静之感,一种沧桑之感。她很快就没有了羞怯,她多少有一点不满足,不免怀疑自己也许在多少时间内,把那第一次肉体的经历神化了。事后,两人躺在桃红床上,秋芝只顾拥着他,像怕他失去似的。看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她和他说了许多的话,说着这间房子,说着这一条巷子,说着第一次搬到这间房子来的那种感觉。他说得不多,只是静静地听她。后来他睡着了。她依然拥着他,细细地看着他,她还没有认真地看过一个男人的身体。这是真正属于她的了。似乎她一直在期待着的。与他肉体的接触她还是有着一种醉迷。和他的这一段接触,秋芝老会感到自己的羞愧,她的心中老是有着这肉体的欲望。有时觉得自己根本不顾羞耻,什么也不顾似的。而二十多年前被称作“烧包”的他却显得很正常,很淡然。
  早晨,她意识的第一个觉醒便是伸手去拥他,却是一个空。赵子勤已在房门外的厨厅做着事。秋芝觉得心情愉快,有一种真正家的感觉,她大声地和他说着话。赵子勤听两句把头伸进来应一下。秋芝不想起床,只是在被里躺着。他们说着结婚的日子,说着新房的布置,秋芝说许多旧的东西就不要再搬过去了,可以在那儿重新买,省得搬累。她有一种相隔多年重新布置新房的愿望。
  赵子勤从房门口伸进头来说:“能用的还是用用吧。新房里添几件新的,只要换一张床和再买一个新的梳妆台就行。”
  秋芝一时没有说话,她从被里半抬起身,默默地望着旧五斗柜上的镜子。镜子里映着她身后的桃红床的床架。她一直这么望着,镜子里的桃红床,显得没有多少光彩了。她想那应该是镜子的问题。在她换新的计划中,唯独没有这张桃红床。她一直把它保护得很好,罩着它,盖着它,不让它沾上了一点灰尘。然而它还是显旧了,开始她想到也许是它的式样过时了。后来她感到,它的漆彩也已褪去了。它显老了。
  秋芝转过身来,旧五斗柜的镜子里正映着她半裸至肩下的身子,身后衬着刻有如云絮,如雨丝的桃红床架。
  

情之轮(1)
繁华故城的一个角落。一条弯曲的碎石街。插进去一条巷子。巷子边上一座过街楼。穿过过街楼是一条弄堂。窄窄的弄堂一直延伸到河边。弄堂两横里一排排的旧式瓦房。高高低低的带有老虎天窗两层瓦房。瓦房之间夹着一条条支弄。
  支弄是青砖铺的地,后来逐渐都成了水泥地。铺水泥的时候,从各家门槛上搭出长木板,人象是走在独木浮桥上,从这家前门到那家后门,穿来穿去走着之形。
  前门宽宽,两扇木门关起来用门闩插上。门开开来,墙隔板前摆着吃饭的桌子,围着两、三张长条凳。一个大大圆圆眼睛的少女,坐在房门口拣菜。一颗颗毛豆从她的手中滚到白磁盆里去。她穿着一条宽松的长裤,裤腿拉上去,她的双肘压在腿上,她露出的腿肚白净白净的。
  我默默地看着她。我坐在后门口。风从弄堂里流过来,轻翻着我手中的书。我坐在后窗口,我的双腿在床上蜷着。我低头看书。她眼垂落着。我一直看着她。我看着她低着头。我想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她的眼垂落在一点上,静静地垂落着,嘴抿着。偶尔她抬起脸来,看一眼支弄口上。她的侧面脸没有表情。她的表情也让我清楚,她知道我一直看着她。
  她的眼朝向我的时候,我和她的眼神凝定了一下。很短。也很长。她的眼睛圆圆大大,眼珠黑黑亮亮。
  我从记忆中看她的角度,也是斜着的角度。她静静地低着头。知道我看着她的神情。我看到她圆圆大大的眼睛,和略瘦显平的脸。
  很长时间,我一直想写出我以往真实的情爱史。我用感觉的眼去看心里留下的记忆。我清楚,印象已在封存的记忆库里褪变。不管我是不是常去翻看,它总在褪变着。褪变的速度愈慢。印象四周的背景愈发模糊。单那一条支弄,对于我来说,在那个年代,在那时的社会,在远离市中心的下层地段,在那背景影响下的人的活动,以及照射它之上的光与色,都具有着特定的、浑然一体的自我。包括我能记得的支弄里的人所说的那特有的苏北口音的话。我是苏南人,我受那话的影响很深,以致我日后生活不定多次迁徙,依然夹着那口音,自然那口音也已变了调。
  我清楚,记忆的印象无法确定下来。想到确定下来的并非是真实的印象,还要打些文字描绘的折扣和表现需要的折扣,我便迟迟动不了笔。同时,让我犹豫的是,同样我的记忆也还在流动着。我的一个朋友曾撰文说:艺术就是“凝现着”,表现出来的只能是一瞬间的印象。他说的是飞矢不动的道理。另外,随着我自身生活的变化,心境的改变,再去感觉记忆中的印象,那印象自然改变着。许多自传体的作品,都显现着一种夸耀。也许艺术正是一种夸耀。而我却希求着时光的一层层剥落,显现出那真实的感受和真实的印象。我明知那是徒然的。一切不可避免地要受落笔时心境的左右。在落笔以后的将来,再重新翻看记忆的心库,再读落笔时的表现,也许又会有大不同的感受。正因如此,
  我越来越觉得落笔的困惑,同时也感到无可奈何的落笔的渴望。
  在对那个叫英的少女的记忆之前,我曾对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关注过。那还是初中一年级。一群情欲将萌或初萌的中学生,都有同一的单纯可笑的假正经。男女界线划得泾渭分明。班上有一段时间悄悄地流传着我说的一句话:我将来肯定要找一个漂亮的女的结婚。流传面之广,大概只有我一个人蒙在鼓里。崐以致所有的女同学都对我侧目而视,所有的男同学经常对我起哄,而我却不知为了什么。我承受着一种瘟疫般的隔离,如同当时阶级划分的隔离。后来我还是想不起是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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