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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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床的故事- 第3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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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这个偷儿小山子,已经很驯服很老实地呆在她的屋里,也许她叫他去干任何事,他都会为她去干的。
  齐雅真在机关里搞的是工会的文化宣传。她的办公室就她一个人。领导她的工会主席,兼着机关副书记的职务。他在她的办公室里有一张办公桌,另外,
  作为副书记,他有自己单独一间办公室,他在那儿办公。齐雅真的办公室很清静。每次有事,头儿总是召她到他的办公室去。那个办公室总是热热闹闹的。头儿是个五十来岁爱说笑的中年人,常常引得女秘书嘻嘻哈哈的。齐雅真感到她们笑得很俗气。头儿对她也总是微笑,但从来都很尊重她。她也是那样对待他。
  这天上午,头儿通知她开一个会。有关宣传方面的会,同时谈到了治安。以前她对治安问题从不感兴趣,这次她要了那个新到的治安材料,回到办公室,
  关着门看了一遍。上面列举了好几个案件,有偷的也有抢的,有重的也有轻的。
  齐雅真看材料时,突然生出一种恐慌来,似乎她根本就没想到有治安惩治这一方面。
  齐雅真下班早早回了家,回到那所房子时,脚步带快了。她开开门来,堂屋是空的。小山子没象她想象的那样靠墙坐在桌子边。她过去推开掩着的西屋的门,钢丝床上散乱地摊着被褥。她突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一种莫名的紧张消失了,同时她又感到心中一阵空空落落的。就在凳子上坐下时,她隐约听到什么动静,急忙起身走到里间东屋,门开着,她一眼就看到小山子正坐在床下的踏板上,屁股下垫着她的一双绒面拖鞋。他的背靠着床沿,旁边梳妆台的抽屉好像没有关紧。他的脸朝向了她,眼神依然是呆板而无所谓的。
  “你……你给我……起来。”齐雅真指着他说。
  小山子不动身子,冲着她一笑。
  “你……滚出去!”齐雅真发火了。
  小山子这才懒懒地撑着踏板,抬起身来,就手按着身前的小凳子,又象一条狗似地,三条腿跳着出门来。他在桌边坐下来,嘴里咕哝着:“床踏板象田埂,坐得舒服。”
  齐雅真突然觉得她发不起火来了。她朝他看了一会,尽量口气严肃地说:“小山子,你告诉我,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
  “我没拿你的东西。”小山子很有理地说。
  “我问你,你在城里到底作了什么案?”小山子用眼盯着她。他还是习惯地动动身子,没有应声。
  “城南个体户黄大胖家的抽屉是不是你撬的?”
  他望着她,没有作声。
  “住火云巷的卫生局刘局长家的钱是不是你偷的?”
  他还是那付盯着她望着的木呆呆的神情,一声不吭地。
  齐雅真不由笑了笑,说:“你总不能老住在我这里。我也不知到底养了个怎么样的人。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回家去吧。”
  齐雅真说了,就去做饭,不再搭理他。偶尔偷偷地瞥他一眼,见他一动不动地靠墙坐着,阴影在他脸上敷着一层柔和的不怎么和谐的色彩。那条伤腿依然环曲着。她出门倒水回头,曾发现他的那只脚在地上踮了一下。鸡连皮,狗接骨,这个农家小伙子的恢复力真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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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同在(9)
烧好了,端上了桌,他们对坐着,默默地吃完了一顿饭。她只要抬头时,就看到他的眼中带着看起来是乞怜的神色。她不去理会他。吃完饭,她几次开开门去看看天色。在她第三次从门口转身来时,她看到他面对着她,没等她开口,也没等她走近,他伸手到自己的西装口袋里去摸索着。那儿她曾发现总是鼓鼓囊囊的,只是没在意。他从袋里掏出一个布裹着的一团东西,把它放在了崐桌上。虽然隔着布,桌上还是响了一声。不用打开布,从外形上,她也一眼看出来,那是一把手枪,小型的手枪。
  他偷的是手枪!
  齐雅真过了一个心惊肉跳的夜晚。清晨起来,她发现小山子还是那么躺着,睡得很安稳的样子。她走近他时,他一下子抬起眼来,望着她。她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真的睡着。她突然感到眼前这个农家青年是不是真象他外表那般木呆呆的。要说他象动物,那他是个危险的动物。她第一次感到了他的危险。
  “起来吃早饭吧。”齐雅真说。
  他默默地跟她出来。他扶着伤腿,不再撑凳子,一跳一跳地,间或环曲的腿踮上一踮。就着榨菜他们吃了早饭。天色还早,只有远远的田野上,农人悠悠的说话声,小船从河面通过的吱呀声。
  “你走吧。”齐雅真说。
  小山子又朝墙上靠着,木木地不应声。
  “你还是走吧……”齐雅真提高了一点声音:“……你听到没有?”
  小山子动动身子,象是坐坐舒服。“我不走。”他说。
  “我不管你腿好腿坏,”齐雅真语调尽量显得冷冷的:“你必须走。我晚上会带同事到家中来。”
  他似乎露出了一点笑,无所谓的笑。
  “你真的不怕人把你抓走?”他的笑使她恼火,又有点泄气。
  “你不会带人来的。”小山子木呆呆的样子,象是在说呆话。他的眼中还跳闪着笑意。“你早就晓得我是做什么的。我也没瞒你。是你把我藏在家里两三天了。我被抓起来,你也逃不掉。你是个窝藏犯。窝藏犯也有罪,也要倒霉的。”
  小山子说着一口使他讨厌的苏北话。脸上一付心安理得的模样。好像临溺水时,准备拉一个人陪下去。
  齐雅真带着愤怒地看着眼前的小山子。他简直是个无赖了。她不知说什么好。“你、你这个……!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你难道就要这么住下去?一直住下去?”她想声音发威,但有点软。
  “等我腿好了,我就会走。”小山子显得口齿伶利地说。
  齐雅真没再看他,提个包就出门走了。到了机关,看门打扫的老头带点诧异地看看她,她才发现离上班时间还早。她努力朝他笑笑,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她把门关上了,一个人想了一会。思维是紊乱的,还没转出对这桩事的记忆和恼怒来。慢慢地她才把思想拔起来,慢慢地她的判断才到她的身上。她想到她应该去告发,但是他的带有威胁的话和他的神情那么清晰地显现着。她该怎么去报告?公安局的人肯定会问:他怎么会在你家的?怎么会在你家几天的?她该怎么回答?倘若她不说明白的话,他被抓去后,肯定会加油添醋地说出一切来。只要是个明眼的公安人员,就会相信他的话是真实的。她确实是窝藏了他。她是个窝藏犯。倘若她把一切都先向公安人员交代了,她不知将受到怎样的盘查,而且她也弄不清那个小山子是不是在白天会躲起来。扑了空的公安人员会怎样想她,她的口供已经成了她无法洗刷的罪证。一个女人留宿了一个男贼在家中三个夜晚,她不知外面将会怎样传言,人们将会用怎样的眼光来看她。不!不!她恼怒地喊着。她这时突然觉得她根本是看错了这个叫小山子的,也许他还不叫小山子。他表情木呆,也许心中滑得很。就象那些看上去老实的卖菜的乡下人,都有着精明的扣秤办法。她觉得自己给粘上了,粘陷到了一个无法自拔的泥涡中,要沉没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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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同在(10)
办公室的门开了,站在门口的同事带着疑问的眼光问她:“什么事?你在叫什么?”
  “没、没叫什么啊。”她努力自然地说。同事又朝她看看,摇摇头走开了。
  这天下班,齐雅真迟迟没有离开机关。看门头关门前到各办公室来查看,她对他说就走就走。齐雅真出了门,也不想往哪儿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她的旧居。有几外邻居熟面孔看她,她才有点醒神。就听说她原来的丈夫快要和那个胖姑娘结婚了。说结婚说结婚,拖了这许久还没结婚。她自搬出后,从不到这儿来。就是看儿子,也直接到学校去。上了小学的儿子,见到她有点陌生样崐,她朝他伸手,他只是拘谨地向她移步。有一次她看他和在和同学打打闹闹,一见她,便显得规矩地站着。她叫他,他才应了一声。她觉得他越来越象他父亲了。八年的婚姻对她来说,几乎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她仰了仰头,三楼那挂着柳叶印花绿窗帘的就是她原来的家。那个绿窗帘依旧,看来丈夫还没定下结婚。旧家的一种毕竟温暖的气息传入她的感觉中,一时她不禁有点恼怒,是丈夫他破坏了这一切,使她走到了这一步。她很快地离开了。
  她觉得无处可去。离婚后,她讨厌听到议论,和所有的朋友几乎都断了来往。她娘家在邻县,父母早已去世,她和嫂子不大相合。无油无盐不吃冬瓜,无爹无娘也就不回娘家。她突然又想到她童年时的家,一时许许多多的感受都涌上心来,这些感受自她上中专离开家后,再没有过。
  她在街边的小摊吃了一碗馄饨。她还是第一次吃小摊的食物。原来她总觉得那碗不知是哪个脏男人吃过的,并且又不消毒,十分不卫生的。吃完了馄饨,她在街面上溜达,溜过来溜过去。她听着自己中跟皮鞋的底子敲击着水泥路面。在东月桥头,她站了一会,护城河就从她那两间旧房门口拐进城来,水色乌乌的,摇曳着几条长长的一串串的暗黄灯光,拉长了,又缩下去。她回转身来,向着路口,慢慢地有一个高个子的小伙子靠近她,象要和她搭讪。她木然地问了一句:“你想干什么?”那个小伙子学着电影上的动作摆摆手,回头走了,嘴里咕了一声:“原来是一个正经的老大妈。”
  他把她看成是什么人了?齐雅真这才想到,小县城里也有了南城大城市称为“拉三”的女人。她看看表,发现时间已经很晚了,街面上几乎看不到人,买馄饨的小摊贩也已收摊回家了。她一个女子独身在街上,难怪要被人误解了。
  她朝县府街尽头走去,已是万籁俱寂,只有她鞋跟在水泥地上的敲击声。她突然觉得自己心里并没有害怕的感觉。相反她的心中充满了丰富复杂的感受,自离开学校以来,她还没有这么多的感受过。
  门虚掩着。她推开门里面黑洞洞的。她在开门声的余音中站着,目光适应了一下黑暗。她朝西房间看去,朦胧的一个窗影下,钢丝床上朦胧的有点看惯了的小山子仰着睡觉的模样。她看了看炉边竖着的火钳,她轻轻地走过去,举起火钳,再轻轻走到钢丝床边朝他举起来,狠狠地朝下一击……一些暴力的念头在她心里翻了翻。后来她走进了东间自己的房里去。
  她醒了。是凭习惯醒的。她睡得太少,知觉还未完全醒来。她朦里朦懂地穿上开衫,把长裤套上腿,站到踏板上束着裤腰,一边对着梳妆台镜默然望着。这一切都是无意识的动作。突然她的意识一激愣,她从梳妆台的镜子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仿佛突然地出现在镜面上的。他身子靠着床框,伤腿微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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