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上帝一起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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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上帝一起流浪-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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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流亡者社区里,大家都知道这个犹太女人是一个技术高超的助产士。社区里许多混血儿和洋孩子,都是她亲手接生的。但是,这个犹太女人从不给中国人接生,换言之,当地的中国妇女也不信任她。对于接生,中国人有中国人的一套方法。这种古老的方法对那个德国犹太女人来说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个德国助产士没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待在家里,一般的情况她并不出门。从理论上说,寡妇应当是有个性的,没有个性的寡妇是可疑的寡妇。
  犹太女人坐在家里的壁炉旁,一边听着手摇唱机播放的巴伐利亚民间音乐的唱片,一边喝着茶,回忆自己的故乡,品咂着自己已逝的生活。有时候,特别是在休息的日子里,她会捧上一本诗集看上一个下午。她非常喜欢诗歌,读诗似乎是她生活中一个重要的内容。

问吧,亲爱的(4)
这个犹太女人很瘦,不苟言笑,似乎有一点点冷酷。流亡者社区里的人从没看见她放声大笑过。她干起接生的活儿来同样是一丝不苟,干脆利落。对于报酬,她从不事先和对方讲价。她似乎清楚各国对这种事的付酬标准和方式是不同的。如果对方付给她的报酬太少了,她会直盯着你的眼睛,说“谢谢”,然后转身就走。
  所以,有些流亡者说,德国人,是一个令人感到尴尬和恐惧的民族。
  这个德国助产士估计有四十多岁了,少女期,青春期,少妇期,都过去了。现在,她正在冷静地等待着老年期呢。
  她的生活完全由她自己操办,比如去涅克拉索夫大街买肉,买面包,买日用杂品,都是她自己一个人干,而且她很能干。在栅栏院里干起活来,像一只动作灵活的小鹿。
  她的房间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德国的风景画片,其中有柏林的施普雷河边的小镇,有汉堡阿尔斯特湖,有慕尼黑古老的中世纪教堂,有德国的阿尔卑斯山等等。这个犹太女人常常看着它们发呆。
  犹太女人的旁边总跟着一条名贵的大丹犬。这种犬原产于丹麦,后来被德国改良成了大型犬——德国人还是一个富于改良的民族。
  她的大丹犬是黑色的,像没有月亮的黑夜。犬的头较长,腿竖直,显得威武而高贵,勇敢而又有风度。可以肯定,这是一只良好的看守和护卫犬。
  许多在二战时期,在哈尔滨一带流亡的洋人都养狗,他们喜欢养狗就像中国人喜欢养猪一样。只是,这个犹太女人养的这只狗非常凶恶,那些流亡者社区的日本狼青、比格犬,中国的昆明犬,德国的牧羊犬都惧怕它。它总是和那个德国女人形影不离,像一只黑色的幽灵。
  擦皮鞋匠同这个德国助产士的爱情,就发生在那个暮春时节的好天里。这里需要强调一下,因为春天毕竟是一个让男人和女人春心萌动的季节。虽然哈尔滨的春寒未尽,但它应有的作用却一点也不能低估。
  那天,德国助产士也穿着一双很不错的靴子。当这双靴子踏在擦皮鞋匠的箱子上的时候,擦皮鞋匠彻底惊呆了,他抬头尊敬地看着靴子的主人,显得异常激动。
  老擦皮鞋匠说:“夫人,您这是一双德国靴子。”
  “您说得很对!擦吧。”
  “而且是战前货。”
  “是的。现在部分地区的战争还没有结束呢。”
  “它产在德国的慕尼黑。”
  “是的。您去过……”
  “这双靴子是一九××年十月慕尼黑啤酒节上奖励给啤酒小姐的奖品之一。”
  “是的……”
  老擦皮鞋匠说:“这双靴子是全德国最出色的做靴子的手艺人做的,它只有一双。它的妙处在于事前就已知道了啤酒小姐脚的尺码……
  德国女人终于吃惊了,她问道:“您怎么知道?”
  擦皮鞋匠抬起头,一脸诚恳地说:“我虽然厌恶纳粹,但我热爱德国,热爱德国的皮鞋。”
  不言而喻,爱德国及其皮鞋,当然也包括爱德国的女人了。
  或许外人是无法理解的,这种突如其来的爱,很容易让身处异乡的德国女人动情……
  在一个优美的哈尔滨之夜,擦皮鞋匠来到了这个犹太女人的住所。
  他们在一起彬彬有礼地喝茶。后来他们又喝了酒,畅谈了德国,畅谈了那次令人难以忘怀的啤酒节,畅谈了大米格尔湖和易北河,还聊了德国的历史,漫谈了19世纪的普鲁士国王……
  这是这个德国犹太女人流亡到哈尔滨之后讲话最多的一个夜晚……
  最后,擦皮鞋匠用自己那一双擦皮鞋的手,像抚摸名贵的皮靴那样充满柔情地抚摸了这个德国女人。
  德国女人没想到这个中国佬的手让人感到那样的美妙,那样的不可思议。
  德国女人沉醉地说:“哦,先生,你有一双助产士般的手……”
  擦皮鞋匠哽咽地说:“这是我一生中第一次接触女人……”
  这的确是一个谈情说爱的美妙之夜。不少梨花在那个暮春时节的夜里开放了。要知道,这些漂亮的香味浓郁的梨花,在流亡者社区是第一次开放啊。这非常神奇。
  擦皮鞋匠小声地问:“ 我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德国女人柔情地说:“问吧,亲爱的……”
  

老胡木匠和犹太女人(1)
混血儿小胡木匠,是犹太流亡者社区最具艺术眼光的木匠了。
  坦率地说,在哈尔滨干木匠活儿,没有点艺术眼光是不行的。
  犹太流亡者社区的房子、家具、甚至栅栏院,包括小亭子(凉亭和花亭)几乎都是欧式的。看上去,简直是世界小型建筑的博览会。看得出,欧洲文艺复兴之后所带来的那种五光十色的、而且水平越来越高的审美欲望,已经在几代人之中盛行不衰、乐此不疲了,它们已经非常成功地走进了欧洲人的灵魂里去了,无论他们走到哪里,都在热情地、如饥似渴地体现着这一点。
  走进犹太流亡者社区,视野之内,到处都是错落有致的那种欧洲风格的建筑。
  涅克拉索夫大街两旁的景观也是这样,果戈理大街和雨果大街也是这样。甚至连这儿的空气都弥漫着欧洲人的气味。
  这些,都出自一些能工巧匠之手。如果他们当中有谁的住宅需要维修,他们就会不假思索地说:
  “好吧,去请小胡木匠来。”
  小胡木匠是一个非常自负的年轻人。
  小胡木匠走在犹太流亡者社区的涅克拉索夫大街上,他会毫不谦虚地认为自己是这里最聪明的手艺人。
  他干活儿的时候,处处喜欢挑剔,对材料、染料、零七八碎的小五金等等,要求得都很严格。
  他几乎无处不在地表现自己的聪明。干活的过程中,对别人的建议,他理都不理。有时候还会挖苦你几句,让对方自讨没趣。
  但不管怎么说,你必须得承认,小胡木匠的手艺在哈尔滨的确是最好的。
  这个年轻人还会画画,画得也还不错。这是他的长处。
  如果重新维修一幢富有艺术色彩的欧式建筑,没有绘画能力是不可想象的,而且也不会有人雇用你,付给你优厚的报酬。
  在犹太流亡者社区,经常看到这个年轻的手艺人,在夏季和初秋时节到松花江去写生。
  写生的时候,年轻人戴着一顶英国式的、乳白色的软木太阳帽。人坐在马扎子上,拿着画板,用铅笔在上面画着什么,或者是花草,或者是自然景色等等。
  小胡木匠的住宅是犹太流亡者社区最好也最优美的建筑之一。
  那是一幢单体式的俄国风格的平房,有雕着木花边的凉亭和木楼梯,非常漂亮。房檐、窗棂和门上,到处都是木雕的花草。整幢住宅简直是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这幢住宅被围在一个偌大的栅栏院里。栅栏院里的草坪、果树、精致的狗舍、露天的欧式凉亭,都是一些精心之作。
  那个凉亭里面有桌子和椅子,可以在那里喝茶,玩牌,约会,接吻。凉亭的顶上和四周爬满了牵牛花。
  小胡木匠的住宅,离那座涅克拉索夫大街上的会堂很近。
  小胡木匠坐在凉亭里,就能看见那儿的拉比从会堂里出出进进。
  就灾难性的战争而言,哈尔滨的确是流亡者的世外桃源。
  小胡木匠曾和那个被杀害的英国绅士,在他的凉亭里喝过茶。
  这个英国绅士是小胡木匠在犹太流亡者社区里唯一崇拜的人。他很想和这个英国绅士交个朋友。在这个英国绅士面前,他就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孩子。他把自己收藏的许多欧洲的“名画”和古玩给他看。这个英国绅士有根有据又无懈可击地告诉他,在这些东西当中,哪个是赝品,哪个尽管样子很精美,但这种东西在欧洲像赛马场里的作废马票一样,到处都是。
  “不过,”英国绅士宽容地说,“这些东西在哈尔滨可都是宝贝了。”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老胡木匠和犹太女人(2)
小胡木匠很佩服这个举止不凡、谈吐文雅,而且见多识广的英国绅士。
  这个英国人,对世界上的事几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小胡木匠觉得自己在这个英国人面前像个小傻瓜。
  他崇拜和尊敬这个英国人。
  他们在一起喝茶的时候就是漫谈,谈欧洲,谈欧洲的绘画和建筑,谈欧洲的名酒,谈战争,谈世界上的伟人、作家、艺术家、诗人和宗教,谈流亡地哈尔滨,谈那条松花江,有时候也会谈女人。
  那个英国绅士说:“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一生中最重要的,是爱情而不是祖国。法国的大戏剧家、诗人莫里哀说过,女人最大的弱点,是需要别人对她的爱。有了爱情,她们能抛弃自己的祖国、信仰和背叛自己的家庭。”
  小胡木匠心里想,这个英国佬,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到骨子里去了。
  小胡木匠也有一些跟他要好的女孩子。她们都是流亡在哈尔滨的洋女孩和混血的女孩。不过,小胡木匠对她们并不很上心。他觉得她们的灵魂像一年中的四个季节,总是不断地变化,让人觉得麻烦。
  小胡木匠的母亲是犹太人。她的老家在莫斯科,出身贵族,有很好的教养,会美术,会演奏一些乐器,歌也唱得不错,并且她坚持每天写日记。她会拉丁文和法文。她是一个亡命哈尔滨的寡妇。
  到哈尔滨之后,她很快嫁给了一个姓胡的中国木匠。这个老胡木匠很老实,似乎他一生都在信奉着中国人的那句“老实人常在”的古训。
  老胡木匠的手艺当然没得说,就是他人太老实了,见了人总是谦卑地一笑。当然,几千年来,普通的黎民百姓是没有“表情权”的。他们的“法定”表情就是谦卑,不然就容易出问题——这是一条血的经验。
  老胡木匠像所有的中国老人一样,没事的时候喜欢在家里干一些琐碎的杂活儿。
  他也喜欢攒钱,所谓“有备无患”。
  他不太爱说话。他们夫妇感情也很好的。
  在小胡木匠长到十岁的时候,老胡木匠突然不辞而别。
  不久,哈尔滨的流亡者们知道,老胡木匠在他的山东老家还有一个老婆和两个儿子,而且他的两个儿子都很大了。
  从关里闯关东的男人在关东找一个女人“结婚”,组成一个临时的家庭,并不是什么新鲜事。要知道,闯荡江湖的人生命意识是很强的。
  对他们“规定”一生中应当有几个女人的做法是很蠢的。
  世界上总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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