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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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人峰-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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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指说话又不会拐弯,话也少,话比锤声少。白中秋过去赊了,只是多看了他的脸色,今天,坚决不干了。也是,人家铁从镇上背回来,翻山越岭要两天,铁不是别人白给的,也是要钱的。又沉,六指五十多了,像个虾公,背一篓铁回来要睡三天。他不赊为啥村里人不理解呢?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3)
白中秋觉得受了羞辱,梗着一脖子气,因一夜未睡,被六指气了,又被他铺子里的硫化煤熏了,就产生了残忍的幻觉,就听见另一个人在他耳边喊:
  “炸死他!炸死他!”
  那是另一个白中秋。白中秋在怂恿白中秋。
  白中秋踅到包胜的党参大棚,包胜在棚里忙活,包胜的猎狗连人都不认了,朝他大吠。他赶走猎狗,就问包胜要雷管。包胜说:
  “中秋哥,要雷管做啥呀?”
  “炸猪。炸猪去。”
  “秋天来了,猪扎了一个夏天,只怕是要出来了。”包胜给白中秋敬了一支烟,猛然看到他眉头间一团团黑气,就惊了,说:
  “中秋哥,与老熊打架了么?”
  “猪。”白中秋说。
  “一肚子气哩。”包胜就摇头,不给雷管,坚决不给,死活不给。
  “我又不是炸你。”白中秋说。
  “炸谁都不行,中秋哥,我寻思你是要报仇。与谁结了仇?告诉我,我给你化解。”
  白中秋愤而走了。包胜还在后头喊他:
  “别给人结仇啊中秋哥,我师傅一家子今年是撞到啥鬼了!……”
  白中秋恍恍惚惚踩着棉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死人沟。白中秋对着沟里腾出的腐败臭气大吼了一顿,心里才好受些。那沟里因过去土匪火并杀人,到处是死人的骨头,灌丛通红,在灌丛缝里有人点种的苞谷,不知在被什么掰着,反正总有响动。冷杉站在高处,倒是寂静无声。愈往深处走,愈是雾霭沉沉。爹的那个老地主养父就是在这儿毙的,那两个行刑战士,也是在这儿各自向对方开的枪——他们的坟头就在山坡上。低下头,用脚几扒几扒,就找到了一个弹壳,再几扒,扒到了一颗子弹,又一颗,大的,是机枪弹。白中秋就在沟里扒土,共找到了三小两大五颗子弹。
  “六指,你这忘恩负义的人!想想你家两代人是谁养活的?不就是我爹养活的么?还有我爹的几个徒弟。你天天喝酒啃熊掌麂腿,是吃谁的哩?我爹他们不上山打猎,你吃个###,只能啃自己的卵子。现在山上没啥东西了,你就翘皮子了,欺负咱英雄末路,把我不当人,就是把我爹猎王白秀不当人,有你的好!……”
  白中秋在兜里捏着几颗生锈的子弹在心里奋勇反击,很解气,有了火药就解气,就踅回六指铺子里,趁六指没注意,把那几颗子弹丢进了煤槽。
  过了一个时辰,六指的铁匠铺里,就传来几声连续的爆炸声,一个男人的凄惨尖叫也就响起了。
  六指炸掉了两根手指和半边鼻子。
  九
  “白云坳再次响起爆炸声”。这是一份水布镇派出所治安简报上一篇报道的标题。
  文寇所长的心里滴着血,他在街头的一个拐角处看到两个做小生意的人打得头破血流,身边的那些看客一个个吸溜着被北风吹出来的鼻涕,在大声叫好。文寇所长系好被人踩松的鞋带,紧紧抓着他腰里的枪。想向街上的饿狗或者人开枪。那些拍手叫好的人究竟是被什么充盈了大脑?现在,山上野兽们的争斗没了,剩下的是人的打斗,人自身,人自己,自己与自己打斗。这种情势的转移让他还来不及思索,究竟是因为什么,人取代了兽,人开始蛮不讲理,动不动就是爆炸,凶杀,比野兽们的争斗还多了个家伙哩。野兽们只用爪子,用牙齿,人还有其他一些东西。人比兽凶狠,也恶劣。人不讲理了。在这片山上,在这个地方,暗杀之风正在横行,疯狂地扫遍村村寨寨,坪坪坳坳。
  文寇所长抓起苏老倌那个测量身高体重的机器就跑,让那老倌子不知何事。文寇所长恶狠狠地说:
  “老子不信就抓不到凶手!”
  那东西发出与警笛一模一样的瘮人声音:“呜——呜——呜——”就是这声音吸引了他,让他有了高屋建瓴的奇想。过去,他曾警告过苏老倌,别猪鼻子插葱装象唬人,警笛是你这号烂人随便用的吗?现在,警笛啊警笛,我老子正要石破天惊地唬一唬你们打匠遍地凶杀成风的白云坳,白云坳子里的刁民!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4)
两个合同警察气喘吁吁地背着那个刷过漆改装过的体重身高测量器,拉着这铁家伙里的警笛,向白云坳进发。
  两个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合同警说到了,前面牵着狼狗的老警察胡彪就勒住了狗绳说:
  “所长,我看咱们先歇歇,把气势憋足,然后冲进去,一家伙放倒他们。”
  两个合同警因为没经验走远路,鞋是皮鞋,脚上都打出了鸡蛋大的血泡,此刻正抠着脚上的血泡,手上血水淋漓。狼狗舔着他们手上的血迹,尾巴摇得像木材加工厂的机器。
  “我说,必须狠狠地整死他们,把他们整服,不是挖一个凶手出来就了事,是要为以后咱们别再来了,别再走这趟地狱路……”所长说。
  黑暗像一个寡妇笼罩在前头,阴郁的村庄飘动着吊儿郎当的炊烟,漫不经心地恭候着他们的到来。天空无比明亮,云彩划过苍穹,使得这些人异常渺小,把他们的雄心壮志,雄才大略亵渎得狗屁不值,滑稽异常。
  一开始就是一出滑稽剧。
  “小心坳子里的狗啊。”两个合同警提醒他们说。
  白云坳的狗可是有名的,一色的猎狗,又叫赶山狗,紫英英的毛,粗嘴头,狼尾巴,高架子,牙齿比一般菜狗多四颗,常常啃人的脚后跟。为此,文寇所长已将脚严严实实包好,还在两个脚踝那儿插了铁片。
  一切准备就绪,胡彪将那警笛声调到最大,将狗一声喝唤,几个人就神速地占领了毛普通村长的房子,前后下了哨,狼狗被文所长锥了几针,叫得像唱花脸的戏曲演员,让坳子变得兵荒马乱,毛骨悚然。
  “……这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测谎机,谁讲了谎话诓弄警察会被它电死的!”
  彩灯闪闪的“测谎机”卧在毛村长的堂屋里,嚣张着,被喊来的人在屋场上排成一行,等待着那世界最先进机器的测谎检验。
  “快!快!快!一个一个上!……”
  警察们吆五喝六的,将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村民赶上测谎台,让他们先解开衣服,脱掉鞋子,一人喝一大碗清水,然后由耳戴耳麦,眼戴墨镜的文寇所长在旁边操作,询问,其他警察大声喝叱帮腔。
  “快说!快说!六指是不是你炸的!快!说出来!说出来!……”
  毛普通村长已经看出了这东西有点眼熟,他常去镇上。他觉得今天不对劲,文所长干嘛发这大火,干嘛他们今日杀气腾腾的?白中秋一上去就被用针锥了,说是验验他的穴位。白中秋被人按着,嗷嗷大叫,两个合同警出手(日后要查刑讯逼供文所长就可以脱干系啰),扯着他的头发,把那白中秋扯得眼往上翻,牙往外龇,眼泪簌簌往下掉。
  “够了吗?够了么?!啊!”
  两个合同警合力扯着白中秋,又拧他的裆里,再拧他的脚趾头。这家伙哑哑地叫不出声了。文寇所长这时按动了一个按钮机器就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嚣叫,好不骇人!
  “说,是你吧,马上要电死你了,红灯亮了!只有你亮了!说!说!”
  几个人一起吼,那白中秋就是一个坚定的地下党员,咬着牙,只嚎叫着,却一声不吭,一字不吐。
  又泼他的凉水。四个人将他仰八叉地拉劈四肢,像五马分尸的大动作,只差把他撕成两半了。回去,白中秋的卵子肿得像个南瓜,自是后话。
  这一趟下来,吓翻了六个人,两人小中风,一人完全疯了,说出了二十年前往生产队猪槽里投毒毒死一头母猪的事。
  就像在麻将桌上小和了一把。也算无意插柳柳成荫,东方不亮西方亮吧。
  十
  治爆缉枪的专项斗争开始了!
  白云坳子的土匪,打匠们,你们的末日终于到了。你们无恶不作,把山冈杀得血海深仇,你们偷猎炸人,行衅滋事,枪枝是这一切之###根源,现在,你们也该束手就擒了。从此,天下才太平无事,社会才安定和谐。
  镇长崔无际亲自出征,他带领着文寇所长在内的一行八人,加上合同警和从县局借来的两个持枪警察,三条大狼狗,星夜出发,去白云坳打它个措手不及,将枪支最多的村子收缴干净。名单已经掌握了。
   。。

第二章 人就是个草命(15)
夜空使森林和山冈泛着青光。雨已停了,石蛙在秋意中“螃螃、螃螃”地叫唤,蟋蟀的声带还来不及晾干,哑哑呻吟着。倒是夜不肯歇的娃娃鸡像些没娘的孩子,在林子里固执哭泣。山溪的娃娃鱼也尖声应和;夜枭向天空呼叫。空气湿漉漉的,爆着寒意。星星像偷情妇的眼,往外喷着欲望的光芒。
  消息究竟是怎么走漏的,事过几年后人们还是没有弄清。这队想给白云坳的人一个下马威的荷枪持弹的警察,还没走到村口,就已经被愤怒的村民和三十几匹猎狗给结实堵截了。
  现在,可以说说白云坳子的地形。它其实是在一个峡谷中,只有一条浓荫密蔽的小路。拐过一个叫杀坪的巨大明岩,才能进村。而杀坪——就是数十年或者数百年白云坳打匠们剐兽宰禽、开膛破肚的地方。这儿哀魂遍野,野牲口的骨头摞起有山那么高,连蚯蚓都是红的,鼓鼓胀胀的像人的血管,野草散发着血腥气,周围树上的乌鸦一个个膘肥体壮,鸦巢密密麻麻。有人说白云坳就是夜鸦子的老家。远远看到鸦巢累累,就到了白云坳村。
  崔镇长和文所长望着那夜空中像一片果实的鸦巢。鸦巢下的村民紧守着那块巨大的明岩。明岩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概,守住了它,你就是千军万马又把这村子奈何?
  村长是逃出了,村长是镇里发工资。村长告诉了他们一切。
  可怜的干警们和镇长所长一行走得筋疲力尽,在路上掰的苞谷把他们的口里打出了血泡,连一口水也没得喝,更不消说有一口软香香的热饭吃了。
  队伍中连续发出响亮的打屁声。饱嗝饿屁。狗们挣着铁链,爪子把石子刨得火星直冒,哗哗作响。
  “咱们怎么办?”文所长问崔镇长。
  领头的正是大家一致推举的猎王白秀。他的徒弟们,徒弟的徒弟们,徒子徒孙,加上不明真相的村民,手握着千奇百怪的枪械把守在杀坪的巨岩上,枪械有土铳、火牙子、垫枪、老套筒、单管猎枪、一把捏、猛一搂。还有各家各户的猎叉、挠钩……这些乱柴棍子一样的猎具,过去是对付山兽的,现在却对着政府。
  面对着那猎栅似的枪刺的影子,面对着怒吼和犬吠,崔无际镇长感到他缺乏一种应变能力,并且觉得因自己的幼稚、冲动,犯下了一个让自己无法下台的错误。他现在把责任全推在“走漏风声”这个环节上。
  “就是进驻嘛……”镇长嘟囔着,手里折着树枝,“……我是想给这些打匠们一点压力,我还是想先做思想工作,发动群众,让大家自愿交枪,仁至义尽之后,如果不听劝者,我再采取强硬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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