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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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浮生-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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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消息。消息传开,亲友读者纷纷来信,询问是否确有其事。但事实上,丰子恺并没有剃掉他自1927年起蓄的长须,为明真相,丰子恺只得拍了一张全身照片分送诸亲友,想来此事也必定是让他哭笑不得。不过割须是假,抗战热情却是真。丰子恺曾对宋云彬、吴欣奇等友人说:“我虽未能真的投笔从戎,但我相信以笔代枪,凭我五寸不烂之笔,努力从事文画宣传,可使民众加深对暴寇之痛恨。军民一心,同仇敌忾,抗战必能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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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杀止杀,以仁克暴”
丰子恺行书《弘一诗》
  丰子恺曾在《丰子恺自述》中说:“我十年流亡,一片冰心,依然是一个艺术和宗教的信徒。”确实,丰子恺毕生都没有割舍他的佛缘。1927年,丰子恺在缘缘堂皈依佛法,并由弘一法师(俗名李叔同,丰子恺的老师)取法号“婴行”,成为一名佛家居士。护生、信佛等等,往往使人联想到迷信,而丰子恺的信佛却是有着普渡众生的慈悲,他曾向人解释过自己对佛的理解:“信佛为求人生幸福,我绝不反对。但是,只求自己一人一家的幸福而不顾他人,我瞧他不起。得了些小便宜就津津乐道,引为佛佑(抗战期中靠念佛而得平安逃难者,时有所闻);受了些小损失就怨天尤人,叹‘佛无灵’,真是‘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对于佛法,丰子恺始终抱有虔敬的心情,他认为“真正的佛教,崇高伟大胜于一切”。1928年,丰子恺为预祝弘一法师五十岁生日,在上海与弘一法师合作《护生画初集》,共五十幅。由丰子恺作画,弘一法师写诗,一诗一画对照。《护生画集》与佛教的因缘十分深厚,佛教鼓吹仁爱,劝人戒杀从善的要义,在作品中得到了明显的体现。关于创作《护生画集》,丰子恺曾解释说:“我曾作《护生画集》,劝人戒杀。但我的护生之旨是护心。不杀蚂蚁非为爱惜蚂蚁之命,乃为爱护自己的心,使勿养成残忍。顽童无端一脚踏死蚁群,此心放大起来,就可以坐了飞机拿炸弹来轰炸市区。故残忍心不可不戒,因为所惜非动物本体,意思就在于此。”在这里我们应该可以看到,丰子恺信奉的佛教思想和战争之间是存在矛盾和冲突的。佛教教义讲求护生,讲求慈悲戒杀;而战争却又意味着暴力和杀戮。在这两者之间,丰子恺如何平衡?他又如何融合护生之旨和抗战之意?
  丰子恺绘《一肩担尽古今愁》
  1938年,丰子恺刚到武汉,就有朋友告诉他:“曹聚仁说你的《护生画集》可以烧毁了。”显然,按曹聚仁的理解,抗战时期再讲慈悲戒杀是不合时宜的,在全民抗战的激情年代就是要鼓励国民勇敢的上阵杀敌。按照这样的逻辑,《护生画集》所宣扬的佛家思想当然是不合于抗战精神的。对于此种理解,丰子恺大不以为然,他断然说:“不可,不可!曹聚仁没有懂得护生之旨及抗战之意啊!”对于曹聚仁的评论,丰子恺显然感到一种不被理解的悲哀。也正因为曹聚仁对他的“护生之旨”的不理解,丰子恺这个一向与人为善,待人宽厚的人从此与朋友曹聚仁绝交。想来当时与曹聚仁抱同样理解的人不在少数,为此,丰子恺在汉口特意写就《劳者自歌·则勿毁之己》以阐明事理,在文章中他说:“《护生画集》之旨,是劝人爱惜生命,戒除残杀,由此而长养仁爱,鼓吹和平。惜生是手段,养生是目的。故序文说护生就是护心。……故读《护生画集》,须体会其理,不可执着其事。说者大约以为我们现在抗战,正要鼓励杀敌;倘主张护生,就变成不抵抗,所以说该书可以烧毁。这全是不明白护生之旨及抗战之意的缘故。我们不是侵略战,是“抗战”,为人道而抗战,为正义而抗战,为和平而抗战,我们以杀止杀,以仁克暴。”从上面的一段话,我们可以看出,丰子恺用“护心”融合了佛教教义和抗战的矛盾和冲突,而这种融合事实上是把佛家的慈悲与儒家的仁爱糅合在一起。“护生之旨”与“抗战之意”究竟有无一息相通之处,我们姑且不论,但作为一个慈悲戒杀的虔诚佛徒,丰子恺能在抗战时期表明“以杀止杀,以仁克暴”的态度,却不能不说抗战确实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和处世方式。然而,无论怎样,丰子恺割舍不断的佛缘在战火纷飞的时代总是显得不是很合时宜,也并不是能得到每个朋友的理解,因而大家对抗战时期丰子恺的信佛总是有着种种的非议,甚至怀疑丰子恺抗战的决心。毕竟,在一般人的心目中,佛总是那么的超然物外,高坐云端冷观世相。“佛毕竟是有灵的”,丰子恺反复对不理解自己的朋友们说:“现在佛已把这宗最贵重的货物交给我了。”丰子恺拈花微笑,用一双明澈透亮的眼睛看着朋友,“那就是不做亡国奴,就是抗敌救国。与其不得这东西而生,宁愿得这东西而死,你们还不理解我么?”
  

“艺术的逃难”(1)
丰子恺曾在《为青年说弘一法师》一文中谈及弘一法师对他的教诲,“念佛不忘救国,救国必须念佛。吾人吃的是中华之粟,所饮的是长江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老师的教诲丰子恺铭记在心。抗战期间,丰子恺扶老携幼,共赴国难,八年离乱,道经杭州、长沙、武汉、桂林、宜山、贵阳、重庆等地,一路跋山涉水,备尝艰辛,饱受颠沛流离之苦。对于丰子恺的逃难,友人张其昀先生曾戏称之为“艺术的逃难”。而丰子恺则回忆说:“(我的逃难)与其说是艺术的逃难,不如说是宗教的逃难,因为如果没有缘,艺术是根本无用的。”
  丰子恺绘《观世音像》
  武汉撤退,长沙大火,迫使丰子恺一家又踏上了西行的路程。1938年6月,丰子恺应桂林师范学校的聘请携眷来到桂林。丰子恺在桂林的生活,用他填的一首词《望江南》可以简单概括:“逃难也,逃到桂江西。独秀峰前谈艺术,七星岩下躲飞机。何日更东归。”在逃难途中,丰子恺多年不育的妻子怀孕,丰子恺对妻子开玩笑说:“一定是这回的抗战中,黄帝子孙壮烈牺牲者太多,但天意不亡中国,故叫老妻也来怀孕,为复兴新中国增添国民。”10月24日,丰妻在桂林产下一子,丰子恺戏称此子为“抗战儿子”,并给他取名“新枚”。新枚者,新的枝条也,丰子恺给儿子取此名寓意中华民族在战火的废墟中获得新生。儿子新枚出生后,丰子恺决定让他居住在由牛棚改成的房间里,丰子恺解释如此做的原因说:“倘他吃牛奶,住牛棚,将来力大如牛,可以冲散敌阵,收复失地,至少能种田,救世间的饿人。即使其笨也如牛,并不要紧。中国之所以有今日,实因人太聪明,不肯用笨功的缘故。”从儿子新枚的事情上,我们大致可以知道此时丰子恺对于抗战所持的基本立场和态度。
  丰子恺国画《草庐》(1939年)
  由于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丰子恺凡事相信“缘”,他总能坦然面对一切艰难。因而,尽管是举家逃难,生活困窘,但丰子恺却心态平和,一直抱有他一贯的趣味主义和有馀裕的生活态度。在给友人夏宗禹的信中,丰子恺回忆自己的逃难生活说:“八年前家破人亡(出亡也),率老幼十馀人飘零数千里,我非但不曾发愁,而且每天饮酒取乐,以慰老幼。这点精神,你我是共通的。这叫做‘大丈夫气’。”避居桂林期间,丰子恺饶有兴趣地谈论桂林的吃食和桂林的竹器,并在给友人徐一帆的信中说:“桂林山水甲天下,环城风景绝胜,为战争所迫,得率全家遨游名山大川,亦可谓因祸得福。”让丰子恺没有想到的是,这封信被友人发表后很快遭致上海一些文人的批评,他们抓住“遨游名山大川”一词,咬文嚼字对丰子恺进行了激烈的攻击。对于这些“今日收消息,明日写新闻,利用报纸,竭力把自己的名字推广出去的英雄们”,丰子恺也只能用“文人无行”来宣泄自己的愤慨。事实上,“宁做流浪汉,不做亡国奴”的丰子恺在逃难途中一直致力于抗战宣传。于桂林师范执教时,丰子恺曾发表表现战争残酷的配有《忆江南》小词的一幅漫画,漫画的内容也就是小词表现的内容:“空袭也,炸弹向谁投。怀里娇儿犹索乳,眼前慈母已无头。血乳相和流。”有学生见漫画感觉有趣,大声嚷嚷:“看啊,没头的人!有趣!”丰子恺罕见的勃然大怒,并狠狠斥责了这位学生。居桂林期间,在敌机的炮火轰炸中,丰子恺完成了《漫画阿Q正传》(第三次重作,前两次均毁于战火),在序言中,丰子恺说:“炮火只能毁吾之稿,不能夺吾之志。只要有志,失者必可复兴。此事虽小,可以喻大。”丰子恺手迹在民族存亡的危急时刻,逃难中的丰子恺并不是一个不问世事的逍遥派,他有着抗战救国的决心和以身殉国的勇气,“抗战正未有艾,吾辈如何死法,不得而知。死实难事,非准备不可。吾倘作非命死,拟效谢坊得绝食之法”。1939年4月5日,丰子恺辞别清明空朦的桂林山水。离去前,丰子恺在院内手植铁树一棵,以作纪念。千年铁树,会在哪一天开花呢?丰子恺默默地问自己。
  

“艺术的逃难”(2)
话题重新回到“艺术的逃难”上来。为什么好友张其昀会戏称丰子恺的逃难为“艺术的逃难”呢?这其中有一个故事。离别桂林之后,丰子恺应浙江大学之聘到广西宜山执教。不久,日军在广西南宁登陆,宜山形势十分紧张。浙江大学决定搬迁贵阳,学生、教师纷纷扶老携幼,设法向贵阳转移。丰子恺一家也加入了这支逃难的大军,到达河池之后,无论怎样也找不到至都匀的汽车,一家老幼流落道旁。人地生疏,幸得旅店老板的热情接待和照顾,让绝望中的丰子恺得到了一丝安慰。老板还安慰丰子恺说:“请先生放心,我有家在山中,真打到这里来,可请先生回去避一阵。”丰子恺万分感激老板的好意:“多蒙你照顾了。但流亡之人,何以为报呢?”第二天一早,老板拿来一幅大红闪金纸,请丰子恺赐字,旅店老板说:“老父今年七十,蛰居山中。做儿子的糊口四方,不能奉觞上寿,欲乞名家写联一副,托人带去,聊表寸草之心,可使蓬荜生辉!”面对老板的恳求,丰子恺满口答应。他提笔写了一副庆寿八言联,然后署名落款。由于闪金纸是不吸水的,店老板就吩咐茶房将写好的对联拿到门外去晒。岂知这一副对联却给丰子恺带来了一线“生机”。在晒对联时,此地汽车加油站的站长正好路过,此人恰巧是丰子恺的私淑者,见闪金对联墨迹未干,料定书写者此刻必在旅馆中,便登门拜访,并表示愿意提供汽车载丰子恺一家老幼去都匀。次日一早,站长亲自来送行,丰子恺一家在站长的帮助下安全到达目的地。对于这次逃难的经历,丰子恺感慨万千地说:“人真是可怜的动物!极细微的一个缘字,例如晒对联,可以左右你的命运,操纵你的生死。而这些缘都是天造地设,全非人力所能把握的。寒山子的诗云‘碌碌群汉子,万事由天公’。人生的最高境界,只有宗教。所以我说,我的逃难,与其说是艺术的,不如说是宗教的。人的一切生活,都可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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