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小记》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中国小记- 第8节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自南宋小朝廷定都杭州,江浙的佛教,便日渐市民化。除布177袋和尚外,此地的佛教尚有另一个家喻户晓的典型,这便是济公。
  从布袋和尚与济公的身上,我们可以找到文化传承的脉络。布袋和尚的“笑”,到济公那里发挥到了极致。济公诙谐其表,耿直其内。走街串巷,做的尽是惩恶扬善,扶危济困的善事。说他是一个和尚,倒不如说他是一个披着一袭破袈裟的游侠。不同的是,他不用剑,而是随身带着一把法力无边的破蒲扇。
  江浙文化,是士大夫和小市民合二为一的一种文化。近代出家的弘一大师和苏曼殊,身上都有着这种文化的深深的烙印。我们读一读明代大散文家张岱的《夜航船》和《陶庵梦忆》,对这种文化的了解,会有很大的帮助的。
  布袋和尚变成了弥勒佛,契此老家的雪窦山变成了“大慈弥勒菩萨”的道场,看来是假戏真做了。假到真时真亦假,好光阴大半泡在吴侬软语中的曹雪芹,倒是把问题看得透彻。其实,文化这东西就好比衣柜里的衣服,谁都可以穿的。民国初年,街上不是经常可以看到蓄着长辫却穿着西装的人物吗?应记住的是,穿衣服的人才是根本。弥勒佛在中国成了布袋和尚,并且约定俗成,成了“笑”与“容”的典范。起了这种包装作用的,最初,应是江浙文人干的事。不过,这种包装,我以为,更多的是智的成分,至于佛的成分,我以为蕴含得少了。
  由于布袋和尚的形象,便产生了上述的种种对联,虽然都很好,但也是大同小异,不见什么新意。倒是江西云居山真如禅寺的那副对联,露出了禅家的机锋:问施主们用什么来供养弥勒佛178的大肚宽肠,又问这胖头陀有什么理由欢天喜地。这么两问,便赋予了“容”与“笑”新的内容。在这里,不再是弥勒佛能容什么,而是你能够让他容纳什么?不是他“笑”什么,而是他为什么笑。这么一个简单的变化,就让我们从僵硬的引导中解脱出来,从而触摸到佛的精髓。每一位善男信女,站在弥勒佛前扪心一问,都会因机缘与生命经历的不同,各有各的答案。只有这样,佛的作用才是真实而丰富的,弥勒也才能脱智归佛。
  据说,这副对联最早是挂在福州的涌泉寺内。云居山的真如禅寺只是借用而已。我猜想,这副对联可能是虚云和尚撰写的。
  虚云十九岁在福州的涌泉寺出家,一百二十六岁在云居山真如禅寺圆寂。这两处寺庙,是虚云和尚的一始一终。虚云是二十一世纪中国佛教界为数不多的禅僧大德之一,只有像他这样破了我执并参透禅机的头陀,才会产生那别出心裁的两问。
  

寒山寺的钟声
我总觉得,含蓄的忧愁,淡淡的、蕴藉的忧愁,让人去体会——而不是得到某种可遇而不可求的生命神韵,乃是中国古典诗词的魅力所在。唐代诗人张籍的《枫桥夜泊》一诗,当属此列。
  现在,我伫立在寒山寺内的这一方诗碑前,禁不住又一次吟诵:
  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刻在碑上的是这诗。书丹的,是清代的大才子俞樾。字体秀逸,让人感受到霜花满天渔火摇曳的宁静之美。江浙士子特有的楮墨*,让人享受到内敛的含蓄之美。
  180聪明的俞樾,恰到好处地表现了张籍的诗意。
  只有几岁时,我便会背这首诗。儿童的心灵,因为稚弱而容易接受暗示,我是背唐诗长大的,所以中毒甚深。淡淡的忧愁,悄然的伤感,在我的生命中挥之不去。就像这首诗,储藏在我的心中,就像棉衣储藏在柜子里。只要一到冬天,我们就会把棉衣从柜子里拿出来穿在身上。一俟我独行在外,在异地的旅舍里,夜深人静,孤灯之下,这首诗就会自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没来寒山寺前,我以为这孤寂的夜半钟声,会穿过广袤的田畴,掠过萧瑟的村庄,遥遥地、悠悠地,传到停泊在河埠的客船上。其实,寒山寺就在运河边上,撞钟处与泊船处咫尺之遥。寺181门不远处,就是横架在运河上的枫桥。甚至,船上的客人只要探头窗外,就可看到小和尚扯动钟杵的身影。
  寒山寺的规模并不大,比起苏州城内的戒幢律寺来,又不知小了多少。寺名寒山,是为了纪念唐代那位著名的诗僧。从寒山留下的数百首诗作来推断,这位秀才出身的关中人从未真正地出家,或者说,从未举行过正规的受戒仪式。他远离家乡,来到浙江天台山隐居,与天台山国清寺的火僧拾得相善。所以,佛教史上,将这两位僧人并提,一些寺庙中,都建有专门的寒拾殿纪念。
  探究寒山寺的来历已不重要。因为寒山寺的闻名与寺庙本身无关。重要的是张籍的《枫桥夜泊》这首诗。一首诗造就千古风景,当以此为最。中国的许多景点,都是因为诗人而产生的。如杭州西湖的白堤、苏堤,绍兴城中的沈园等。还有,陈子昂之与幽州台,崔灏之于黄鹤楼,辛弃疾之与郁孤台……莫不都是诗韵与名胜相得益彰。
  徜徉在寒山寺外的运河边上,正是油菜花黄的江南三月。乍暖还寒,嫩嫩的阳光,让你无法体会深秋萧瑟的行旅。从寺门前行不远,是铁铃关,挨着关墙的是枫桥。这座建于前唐的石桥,经历了一千多年的风涛洗礼,已无复当年的旧貌。桥下悠然流过的运河水——它的上游是尽藏铅华的西湖杭州,下游则是曾经纸醉金迷的瘦西湖扬州,这真是一条黄金水道啊。航行其上,有千金买笑的巨贾,有倚红偎翠的达官。在深秋之夜,能够独自一人伫立船头,披冷霜、听乌啼、伴黄枫、看渔火的,大约只有远离182富贵的诗人了。
  我真不知道,如果没有诗人,我们的世界又能从哪里看到这一道道绝妙的人文风景?我的故国江南是美丽的,温婉的,而且,总还含有那么一点点忧愁。单看月、霜、枫、渔火、客船这五个词,似乎没有什么,但加上“乌啼”与“钟声”,这凄苦与悠扬的两重奏,上述这些互不关涉的景物,便一刹那间生动起来,它们组合在一起,形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再与一个“愁”字对应,奇妙的美感便油然而生。这时,你感受到的寒山寺也不再是一座庙宇,而是一座寒冷峻峭的山峰,它带给你至深至大的深秋的寒意。
  于是,愁有了温度,钟声也有了深度——它是要穿过千重山183万条水的。在你最初的生命意识中撞响,一程程发散,一圈圈荡开。听到了它,被尘俗的生活弄得愚钝了的灵魂,又豁然醒悟。
  呀,没想到,真正的生命已经离我这般遥远。
  美呀,寒山寺的钟声,然而更美的,是翘首船头的独立的诗人!
  近年来,听说每年除夕,都有不少日本人去国离家而来,为的是在那特定的时刻,能够听到寒山寺的送旧迎新的钟声。对于这些渴慕中国古典文化的异乡客,我表示理解,但同时又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听得懂寒山寺的钟声。这钟声里头,蕴涵着多么深邃的禅机啊!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欢喜佛与媚态观音(1)
西藏一直是我想去的地方,远在初中学地理的时候,我就对那一片白雪皑皑的高原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是,让我觉得它神秘并充满诱惑,则是在我中年皈依佛门之后。佛教的智慧深深令我折服,而藏传佛教的不可思议处,更是激发了我亲踏这片土地的愿望。记得那一次,我在成都双流机场已经坐上了飞往拉萨的班机。登机不久就被告之,因飞机故障航班延期。我当时产生了不祥之兆,便退掉了机票而前往九寨沟。人生的机缘就是这样,稍一错过便水复山长。及至我再度来到拉萨,已是五年之后了。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脑海里西藏的概念是由两个景观组成,一是喜马拉雅山峰,再一个就是布达拉宫。因为身体与技能诸般条件的制约,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要攀上那地球的制高点,若能在风和日丽的好天气,站在山脚下遥望一下它高耸的峰影,便185已经是一种奢望。布达拉宫却不同,虽然,它也是地球上海拔最高的古建筑群,但毕竟在拉萨城里,不管是作为朝圣者还是旅游者,造访它都不存在困难。
  因为服从于友人为我们制定的旅游日程,直到离开西藏前的最后一天,我们才来到布达拉宫。当我站在红山下的广场,眺望那一片罩在金色阳光下的嵯峨殿宇时,就像一个缥缈的梦境突然变成了现实,惊奇的同时,我又获得了巨大的满足。拉萨城中的制高点是红山,而布达拉宫几乎占据了整座红山。那一面面蓄势内敛的巨大的红墙与白墙,那些参差屋脊上高耸的金塔与*,让人感到坚固、雄劲,浓烈与粗犷。这些典型的西*有的造型艺术,既体现了西藏全民信佛的热忱,又凸现出西藏历史上那一份政教合一的神圣与庄严。
  大约上午十点钟,我们乘车上到后山,从那里进入到布达拉宫。若是朝圣者,就必须背着献给神的酥油,从山下的台阶一步步跪拜上来。拉萨被称为日光城,强烈的阳光常常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可是布达拉宫里,由于墙厚窗小,殿堂里的光线都很暗淡。这并不是建筑的失误,佛所依处,必定要营造朦胧温婉的氛围。此时宫外的阳光炽烈,宫内各个供佛的殿堂里,最明亮的光芒却是来自酥油灯。一朵一朵轻轻摇曳的火苗,让你感到温馨并产生虔诚。在这样的情境中参拜佛像,哪怕再浮躁的人,也会变得冲虚随和起来。
  布达拉宫珍藏着各类精美佛像三千五百多尊,大如山丘小如186拳栗,细细瞻仰,每一尊都值得你五体投地。我个人认为,藏传佛教与汉唐佛教的不同之处,除了有密显之分,再就是造像的区别。汉唐佛教中的造像,大都容貌端庄,体态*,两耳垂肩而目不斜视。这是受了儒家思想的影响。佛是高贵的象征,处在至尊的地位,所以必须要有凛然正气。与这样的佛像相对,人就会产生敬畏而缺乏亲近之感。藏传佛教却不同,虽然在与汉文化的不断融合中,它的一些伽蓝,也表现出庄严祥和光芒四溢的风格,但更多的佛像,却是面部和悦,动态舒缓,既有舞带当风的婀娜之姿,又有悄然肃立的雍容之气。在所有的佛像中,最能引起人们感官兴奋的是观音菩萨与欢喜佛的造像。欢喜佛的造型源于密宗的“男女双修”的教义。男者盘腿而坐,右腿弯度较大,左腿曲于右腿之内,弯度较小,女者面向男者,双腿张开,丰润的臀部坐在男者的左腿之上,四臂相拥,胸脯紧紧相贴,赤身*作*状。在汉传佛教中,“性”绝对是一个被禁锢的话题。但是在藏传佛教中,“性”并不成为忌讳,它甚至成为“修行”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清朝皇帝推崇藏密,据说年轻的皇帝或太子大婚之前,都会被领到喇嘛庙瞻仰欢喜佛,借此而领悟生命的“不二法门”。在印度阿占陀石窟中,我见到过石刻的欢喜佛。由此而分析汉传佛教为何排斥“性”的内容,大概是接受了儒家“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信条,从而让佛教从饮食男女的世俗中彻底分离出来。表面上看,这是宗教的原因,究其因,乃是补救社会的一种措施。中原地带人口稠密,如果听凭人口无限制地增长,必然给187社会造成极大的压力。在这样一片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