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山·边境流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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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山·边境流浪者-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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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方。
  年轻的姑娘弯起月眉对你说:“摩梭人是晚上偷偷摸进来,早上偷偷溜出去的意思。”
  直到老妇为你端上一碗面条时,松娜才带着惺忪的睡眼踏入昏暗的屋内。她掏出一只松软如水烟袋般的奶,喂着襁褓中的孩子,自在地向你介绍她的妈妈和表妹:“孩子的烧还没退,照顾她一整夜,所以睡得那么晚。” 你一面吃着面条,一面拘谨地点头,从口袋再掏出一包药品给她。
  松娜问你何时离开,你说订好中午的车子,这里做客完便回旅社拿行李,准备明天出发到中甸,然后一路骑着单车去拉萨。松娜露出惋惜的口吻:“你刚来就要走,还有很多地方没玩吧?”你表明自己可不是来玩的,只是纯粹想来感受泸沽湖的况味。
  她问你为何不搭车反而要选择骑单车呢,那山那么高,路那么长,身体怎堪受得了,你们盘旋在你如何独自旅行闯荡的话题间许久。你不时暗自地看表,松娜说:“要你能多待几天,我带你去那些一般人不知道的地方。”你惊讶地反问她,去哪?松娜与妈妈用母语交谈着,回头开始解释: “去山上,我想去湖的另一侧——四川边境有座神女山,以前听妈妈说—— 她怀我之前一直流产,后来有人介绍她去神女山里的一处洞穴,用手去摸摸那洞里的‘女阴’,神女就保佑不再流产了。我很想去那,那里算我真正出生的地方。”
  你听到此,耳目一亮,怎么去呢?松娜与她妈妈再次低头交语,接着说:“走很远很远的路喔!要先到妈妈以前住在四川那边的小村子,再转村子后的山路上去,还要两天。”你完全被她的话熨服了。
  她说你不像一般的游客,会骑车去拉萨圣地的人,想必也能吃苦爬到神女山上。可你踌躇了一会,担心地问她:“你的工作、小孩怎么办?”松娜果决说她已经很久没出过家门,最远一次去过的地方是丽江,其余的人生便待在这湖畔度过。她的家人此刻都赞成她跟你同行,自愿帮她照顾小孩,分担工作。她说如果这次没你跟着,自己以后可能再没有勇气去了。你仿佛获得一种莫名的感动与信任,于是把原先的计划延后,答应松娜。
  她的全名叫“阿它·松娜七朵”,换好一身牛仔便装,在岔路口等你。
  松娜领着你走出环湖公路外,攀爬、下切各种意想不到的捷径,有时穿越密密的树丛,有时横过比人高的玉米田。
  一路上,你们遇到的摩梭人都会对她亲切地招呼,你好奇都走了这么远,为何她还能遇见认识的人。松娜说:“这湖就那么大,摩梭人就一丁点,这些人若不是亲戚,就是爸爸的朋友。我爸爸以前当过村长。”你带着可疑的口吻:摩梭人不是应该都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吗?她灿灿地笑着:“有些人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谁啊,但我很幸运知道。以前摩梭人走婚,到 ‘文革’时期政府就禁止了。他们说结婚才是文明人的行为,然后我的爸爸妈妈便办理结婚。不久后,政府有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又说可以恢复走婚了,但我爸爸妈妈结完婚没改变过,一直到现在,爸爸还与我们住一起。” 听着松娜讲述,你仿佛觉得她亲身遭遇过那时代的一切,你心里暗地对那些把摩梭人标本化的作者愤愤不平。你自己呢?她接着说:“我与丈夫是走婚。以前他到我们村里当路工时认识的。他见我就喜欢我,回去找了他的妈妈来我们家送礼,与我爸爸妈妈商谈。我愿意,两人便在一起了。一年中,有两三个月他会从宁蒗过来,住在我们家。”

泸沽湖的女儿(5)
你问松娜喜欢走婚还是结婚,她毫不迟疑说结婚好,向她追索原因,她勉强微笑,掩着一声长吁:“结婚比较有保障啊,自从走婚后,我生了小孩子,丈夫就没有责任感,不关心我们的生活,我觉得对这种关系很没有把握。有时,我在想是不是我的丈夫外面已经有别的女人了。”
  为了避免静默的气氛尴尬太久,你强诌出一句没脑的话:既然如此,为何不再找新的对象。“我和丈夫没说清楚要分开,女人就不能再找其他的对象,否则在村里会抬不起头的。我妈妈说我是家里最聪明的女儿,已把家里的一切准备传给我,所以我必须更小心更有责任,这样才能扛起我的家。”松娜眼睛睁得斗大认真地说,根本无视头顶上的艳阳如何刺眼。
  摩梭人面对走婚情爱的严谨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她们到底还存在着多少恒久与不变的思想?在松娜的身上,你看到了新旧血液的相互交织。过去传统的走婚,早已不复存在今日的泸沽,而未来呢?你只能希冀,面对外来强势冲击的摩梭文化尚有自己的一缕余烬;但,你知道终究每个自主的生命,都有权利去选择自己未来的导向和命运。思索至这,你的心不禁微微胀痛了起来。
  松娜是摩梭传统下被挑选出来延续自己传承的女儿,她亮出手腕上那只银环,告诉你这手环愈戴会愈细,因为它会渗进每位戴过它的人的血液里,这就是她的命运和责任,以后她也将把它再传到下一个掌管祖母屋的女儿身上。这位泸沽湖二十一岁的女儿,知命沉着,两颊间竟已微微长出了些白鬓。她的两位姊姊都在遥远的都市打工,然而,她确信有一天她们将回来,继续做湖的女儿。
  你终于忍不住拿起相机,对着湖面上所切割的天工,一连拍摄几个水波荡漾的镜头。松娜指着湖边峭起的岩壁,开始述说——最早以前,这块湖泊本是干涸贫瘠的土地,曾有个小孩就在那岩壁下方的洞里,发现了一条大鱼,于是大鱼跟小孩约定,若能保密它的所在,小孩每天便可割下一块它身上的肉。很神奇地,那鱼竟能长好前一天被取走的肉,使得小孩和他的家人不再受饥荒所苦。可是有一天,这秘密不知为何在村中走漏了,贪婪的人因此都想借机占有那条神鱼,便伙同众人到洞里把大鱼抓出。想不到当大鱼被拖出洞口,地底的水却汹涌而出,淹没了整片村庄。所幸一位机警的母亲即时把她的小孩抱进正在喂猪的木槽,但自己却淹死了。后来,那幸存的小孩就成为我们摩梭人最早的祖先,而为了纪念那位牺牲生命的母亲,这块淹没的土地便命名为“母亲湖”。
  噢——你茅塞顿开,原来这就是你们猪槽船和泸沽湖也被称作母亲湖的由来啊!听松娜说故事,你多么希望这沿湖迤逦的路径,可以无止境地漫长下去。
  从云南的泸沽湖徒步到四川边境的摩梭村落,已过了一天光影。松娜在村头的小商店买了米酒、香烟、饼食,准备去拜访她的阿姨与舅舅们。这里是她童时成长的地方,她充满回忆的神情,指着那里是以前的学校,那里是玩水的池塘。八年来,仅仅十几公里路程,她却再也没有回到这母亲的故乡。松娜在记忆中找寻阿姨的住处时,遇上了某位认出她的表哥,她把我们的计划告诉他。之后,松娜塞了一百元给他,她说表哥有肺病无法工作,这里又比较落后,赚不到钱。

泸沽湖的女儿(6)
松娜转述:“表哥说那条上山的路很难走喔,我们要租两匹马,带上棉被、粮食、饮水和蜡烛,还得雇一位熟悉山路且能与彝族沟通的导游。否则两天内不是走不到神女山,就是先遭那地盘上的彝族流氓抢或杀。”听完,你耳根后不禁紧缩,问了松娜的看法,她一脸不容妥协的表情。一名女人冒险犯难的追寻之旅,“有一天,我将出发追寻。”不仅是她,或许也是你自己的。
  在踏进松娜阿姨家前,她只交代你一句话:“不能谈起关于‘走婚’的问题。”尽管你没有好奇到会无故去问这类问题,当然还是点头悉数照办。四川境内的摩梭村,单调,简朴,中年以上的女人几乎无法听懂汉语,男人则相对踏实努力工作,早出晚归;云南那几个旅游村落中的男人,似乎整天只会打牌,唱歌,跳舞,干点轻松的闲活。这个母系的国度里,虽然重女,却不轻男。经过八年,松娜的阿姨们都拥有自己的祖母屋了。火塘里的火从未熄灭。
  松娜带着你走临三位阿姨的家,由于语言的隔阂,你只能静静地坐在火塘边听她们讲述空白了八年光影的话,从松娜的语气和态度判断,她显然已成为真正独当一面的女人了。
  月光的触角缓缓从高崖垂壁落到树梢,屋檐,延伸至湖面,形成一座上达天听的皎亮阶梯。四面山峦波纹般微笑环围着黑夜里的泸沽湖。
  辛劳的女人们都留守在家,松娜只能宴请到表哥与舅舅们在路边吃烧烤。这场家庭聚会,并不因为多了你的存在而有生涩的气息,你意外与他们融洽得像一家人。他们尽情唱着摩梭歌迎接你的到来。两杯黄汤,你回他们“望春风”和“阿里山的姑娘”。松娜一杯杯痛饮后还一直为你挡酒,你啜了一口她就灌下一杯,你知道那绝不是一种正常的方式,尽管看了有点心疼却也不能多说些什么。
  聚会迟至子夜,才终于散去。你原本以为松娜与你都将投宿到她某个亲戚家中,但她却一步一拐地去找夜宿的地点。她醉眼晕茫地说:“谢谢你,我好久好久没有这么快乐过了。跟你偷偷说一件事情,可是不要生我的气好吗?(你点着头)我的亲戚们,都以为你是孩子的爸爸。我没有向他们解释,你会生气吗?”你虽然回答“不会”,但却不知如何把话再接续下去,独自闷闷地想,为何她不跟那些亲戚们解释呢?走进房间,她整个人直趴在眠榻上没有一点声息。你躺在另一张床上辗转倒看窗外的星斗位移,竟难以成眠。
  秋天的芒草向水源头处试探,传递着信语。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的所在,可否能成为追寻自己的地方呢?第二次公鸡啼鸣时,你们整装就绪,走进一片茂密的山林。
  强烈的日照,松软滑溜的泥土,陡斜的山径,荒草杂生高过膝。在翻越第三道山路时,你远远落在彝族老向导与松娜之后,他们长久在田野练就的筋肉劲腿,如深根的麦穗般饱实,坚强,完全胜过你在城市里适应平铺水泥地的弱足。
  松娜停在峭滑的土坡上,伸手拉你,这一拉,她的手却始终毫无松弛的迹象,害得你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分不清楚哪种呼吸频率出了问题,手心微微冒现羞怯的汗。为什么你的手不主动抽出来?为什么她还不松手呢?你的心千头万绪在翻腾在搅动着。
  这山径或许是一条川滇茶马古道的分支。土丘裸岩上依稀可辨识出马蹄踩过的印记,你们仿佛重现古代的马帮穿梭在林间田野里,只是这次不是运输货品,而是“寻乡”——寻找那一位泸沽湖女儿心中的原乡。

泸沽湖的女儿(7)
你拿出指南针与地图交叉比对,判断顺着此条小径直往北走,应该会到达四川木里地带——约瑟夫·洛克(Joseph F。 Rock,1884-1962,美籍奥地利人,曾以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的探险家、撰稿人和摄影家等身份,从泰缅边境进入中国云南,先后在中国西南部地区云南、四川进行二十多年之久的科学考察与探险活动)的手记曾描绘那里有牛奶般的河水,及神伟壮丽的贡嘎雪山,央迈勇雪山;詹姆斯·希尔顿(James Hilton,1900-1954)所描绘的《消失的地平线》一书中,所命名的“香巴拉”(香格里拉),似乎隐隐约约,也是指涉着那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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