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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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人-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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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说一段儿就打钱?”
  大冬瓜笑了,“爷们儿赏饭吃,有钱给俩子儿,没钱也不要紧,可就是千万别走,捧个场。爷们儿点的,我们待会儿再说段儿荤的,不过如有小孩妇道,可得回避回避……”
  说得大伙儿又笑了。
  大冬瓜接着说:“现在瞧黑脆儿的了,让她伺候爷们儿一段儿落子。常四爷,您把丝弦拉起来吧!”
  小屁子妈上了场。观众对她熟透了,她嗓子好,又撒得开欢儿,往场地儿上一站,就有人起哄叫好。只听她咳嗽了一声说:
  “大伙儿都喜欢我,这是爷们儿赏饭吃。今儿我先得给大伙儿介绍一下我的徒弟,得让她先唱,不然,我先唱了,她
  就没有法子接了。请诸位爷们儿多多赏脸,多多捧场。唱好了是赏我个脸,要是唱砸了,还请爷们儿多包涵!”
  说着,她就把品子拉到场地儿中间,让品子向四周请安。此时,品子像踩在棉花上,越怕哆嗦越哆嗦。听众们都用怜悯和不信任的眼光盯着她。
  “这样的,上这儿来干吗?你瞧吓得直筛糠!”有人小声说。
  场子上静下来,品子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她的脑袋都快垂到了胳肢窝底下,脸色煞白。小屁子妈看了她一眼,大声说:
  “她叫白兰,头一回下地儿,有点儿发憷,诸位赏脸吧!”说着又拽了下品子,小声说,“别发憷,拣你熟的唱,有我兜着你呢!”
  品子点了点头。小屁子妈又替品子说:
  “白兰今天伺候诸位一段儿《孟姜女寻夫》。大伙儿好歹也得赏我个脸,请多多捧场!”
  听众像炸了锅似地叫:
  “好,好劲儿,别害臊了,又不是大姑娘出门子!”观众被品子的一副窘态逗乐了。行,品子挺有人缘!
  “别像老赶儿似的,放大胆子唱吧。大伙儿挺喜欢你!”小屁子妈给品子打着气。
  拉胡胡的常四爷已有60开外了,瘦瘦的一个干瘪老头。他能唱单弦,又拉胡胡,还给小屁子妈帮腔唱落子,这会儿他也捏了一把汗。品子偷偷地掐着自己的手、腿,想让它们别再抖,可没用,还是浑身打颤。小屁子妈真恨不得打品子
  两巴掌,心想,早知这样,还不如不教她了,真是活受罪!小屁子妈正在懊恼,胡胡响了,品子开口了,只听她颤颤巍巍地唱道:
  “正月里来闹花灯,孟姜女的丈夫去筑长城……一去,去了三年整,是生,是死,不分明……”
  品子开始是害怕,随之是委屈,声音也就越发颤抖起来。她本来就带点鼻音,越唱越想到自己的身世,不禁悲从中来,连下巴也打起颤来,发出一种腭音,这倒好像是她有意安排的新腔,低沉哀婉,如泣如诉,“走了一程又一程,沿街讨饭把夫郎寻。夫君去时穿单衣,如今是鹅毛大雪冻伤人。缝了一件棉絮袄,加了一层又一层。厚厚棉衣是奴心,送给范郎暖暖身。”
  品子抽泣着,眼泪一对一对滚落在脸上。
  这里的观众很少见过这么动真情卖唱的,也从来没有听见过这种腭音和擞音的唱腔,还以为是黑脆儿特意给徒弟编的,真被感动了。再加上品子那楚楚可怜的样子,更是博得了听众的同情。有心肠软的,也掏绢子擦擦眼睛,擤擤鼻子,好像看见了真的孟姜女。
  

白兰(3)
品子唱完了,抹了抹眼泪,向观众深深地请了个安。观众还在静静地听,一个停顿之后,猛然轰动了,大声地喊起来:“好!”“再来一段儿!”“真有味儿!”“再唱一段儿!”没等打钱,铜子儿就噼噼啪啪砸在了地上。人们边扔边叫:
  “再来一段儿!再来一段儿!”
  郎大爷叫徒弟边拾铜子儿边接着打钱,“谢谢啦!谢谢啦!爷们儿赏这孩子饭吃,是她的造化,是她师傅的面子,也是
  赏了我的脸。这孩子,初学乍练,能唱到这份儿上,真不易!是块好材料,就靠爷们儿多捧场了!我替她道谢了,谢谢爷们儿的栽培!”说着,郎大爷给听众打了个千儿〖ZW(〗打千儿,即请单腿儿安,是满族人日常见面的礼节。〖ZW)〗,又连忙阻止徒弟,“别打钱了,别打钱了!叫白兰再孝敬爷们儿一段儿。”
  郎大爷回头找白兰、黑脆儿,见黑脆儿正躲在人堆里,一手擦眼泪,一手捂着嘴笑。郎大爷说:
  “黑脆儿,你躲起来干什么?你徒弟给你露脸啦!你没看见,没打钱,铜子儿就使劲儿地往地上蹦吗?你也该谢谢诸位捧场才是!”
  这时,小屁子妈倒有点忸怩起来。她慢慢走向场子当中,向观众鞠了一躬,掉下泪来。郎大爷对着听众说:
  “诸位瞧见了吧,黑脆儿今儿个会掉下眼泪了!她什么时候这么安稳过?总是欢蹦乱跳的。今儿为了爷们儿给她徒弟捧场,她愣哭了!来吧,再让你徒弟唱一段儿,你也该准备唱啦!”
  小屁子妈满含怜爱,心疼地看了一眼品子,说:
  “再唱几句《珍珠衫》里的思夫吧!”
  观众又吵吵起来:“思夫好!白兰思夫啦!”
  品子臊得脸通红。可她不再发抖了,她感到了听众的善意。不过她还是怕唱砸了,仍然十分紧张,心想,这回可别再哭了。她灵机一动,仍用那低沉的声音和腭部发出的擞音来唱。只见她羞怯的脸庞粉红粉红的,透着鲜灵,她又唱起来:
  “初一盼来初二盼,初三初四心不安。初三初四独思念,初五初六不见还。初七初八人不见,初九初十蛾眉敛。十一十二倚栏杆,十三十四露一线,谁知十五月圆人不圆……”
  小屁子妈恐怕品子唱忘了词儿,不如见好就收吧。她赶紧上了场,大声说:
  “白兰,快谢谢爷们儿捧场,就唱到这儿吧!诸位爱听白兰唱,明天叫她接着来!”
  观众不答应,使劲地嚷:“白兰唱下去,白兰唱下去!”一个劲儿地起哄。
  小屁子妈满不在乎,接着说:
  “白兰快给爷们儿请安,爷们儿赏你饭吃啦!”品子又深深地向四周请了蹲儿安。
  “这回该轮到我唱了,叫白兰也喘口气儿。”
  小屁子妈说着,向品子使了个眼色,叫她下场。品子这才挪动发麻的两条腿,退了下来。
  “我孝敬诸位一段儿《王少安赶船》吧!”
  又有人起哄道:“《小老妈开嗙》,对,《小老妈开嗙》!”
  小屁子妈笑了,对着拉胡胡的常四爷说:
  “常四爷,诸位要听‘开唠’,那可得烦您客串一下,您拉胡胡还得给我帮腔。”
  “行,怎么着都行,来吧!”常四爷又拉起胡胡。
  小屁子妈拿出一块绢子,扭起来,“小老妈算账来得那么急,我迈步出了大门以外,叫声当家的,接银子。”
  常四爷边拉边说:“你回来啦?好呀!”黑脆儿接着唱:“我忙把银子递过去。”常四爷唱:“傻小子连忙把银子接在手
  里。”
  “回来啦?”常四爷问。
  “回来啦。”黑脆儿答。
  “好吧,回家,鞴驴,快点儿走吧!哟,这驴怎么这么高?”黑脆儿问。
  “这是外国驴,咱们矮点儿。”常四爷又说。
  “哟,怎么这么矮呀?”黑脆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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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4)
“高了你嫌高,矮了又嫌矮,你就骑个不高不矮的小毛驴儿吧!”常四爷说完,又拉起胡胡来。
  “小老妈翻身把驴上,傻小子后面紧催驴。小老妈这里开言道,叫声当家的听仔细,路上若是有人问,就说外甥送他老姨。”
  常四爷唱:“傻小子闻听这句话,王八老婆你净找便宜。无人问来还罢了,有人问就说她亲爹,送他王八闺女。”
  观众笑得不停地跺脚,又嚷又叫:“黑脆儿真棒!”“再来一个!”
  小屁子妈和品子完全两功,又活泼,又洒脱,又逗乐,听众实在喜欢她。她唱完,也向观众深深鞠了躬。徒弟们又在打钱了。品子想,小屁子妈真能干,嗓子多好,又会扭,又会打趣儿,真让人佩服。
  郎大爷上了场,抱着拳说:
  “诸位爷们儿,这师徒二人,咱不是吹,在天桥,您打着灯笼哪儿也找不到,只有我这场地儿,才出这么一对儿。一个是云遮月的嗓子,能把诸位唱得掉下眼泪;另一个是响彻云霄,又像冬天的脆萝卜,又脆又辣。一个把您哪唱哭了,一个又把您哪逗乐了。冲这两位姑娘,请爷们儿多赏几个子儿,叫她们再卖力地唱!”
  徒弟们会意,又拿着笸箩打钱。黑脆儿人缘好,听众觉得给了白兰,就不能不给黑脆儿,又是熟脸,都不得不掏。也有的听完了掉头走了,有的要走又舍不得,装作回过头去,等打钱的走了再转过头来。
  郎大爷拱了拱手,“谢谢啦!我们卖艺的,讲个义气,给是人情,不给是本分。咱们照样老老实实伺候爷们儿听玩意儿,好的还在后头呢!”
  郎大爷这么一说,有的人反而不好意思不给钱了。接着常四爷又唱了单弦《风雨归舟》,随后,大鼓书、评书,每个人都练了一套绝活。
  吃中饭,大伙儿轮着吃,买几个烧饼、火烧,喝碗大碗茶,接着又唱,反正观众川流不息。最后郎大爷亲自上场。
  郎大爷打扮上了,头戴一顶香烟盒糊的帽子,背上捆着用麻布口袋缝制的四根靠旗,还戴上白胡子,上场就说:“我今天伺候诸位拿手唱段《定军山》。”也没有胡琴,他拿了根扁担当黄忠用的大刀,“我这是正宗谭派,可不是‘痰’派,偶尔有点儿痰,也请爷们儿多多包涵!”
  郎大爷嗓子、身上都有真功夫,只见他先耍了一趟大刀,然后唱道:“这一封书信来得巧,助我黄忠立功劳。站立在营门把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只见他紧了紧裤带,“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兵交。上前各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郎大爷拿起一棵大白菜,用菜刀一切,“三军与我归营哨……”
  唱到这里,郎大爷又打飞脚,又拧旋子,一气拧了十来个旋子。观众大声喝彩,郎大爷说:“还有一句,我喘口气,咱们先打钱。别净给别人,到我压轴人都走了,我可丢人现眼了。留一句,打完钱再唱。”徒弟们拿着笸箩,四周打钱。有的人走了,有的人不好意思,也把钱扔到笸箩里。见打得差不多了,郎大爷又唱:
  “到明天,午时三刻,立功劳!”这一嗓子,郎大爷真是铆足了劲儿,拉得比火车鸣笛还长。人们满意地扔钱,还有人扔毛票,可大部分听众还是溜走了。
  这一天下来,大伙儿都累得够呛。
  卖艺的人都没走,等着分钱。铁柱那边也收了场,一边擦汗,一边走过来。
  郎大爷看见品子总躲在黑脆儿身后,可怜巴巴的样儿,就说:
  “姑娘,你今儿算站住脚了。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一个大外行,头一天竟然把听众抓住了的,真是邪门儿!我知道你害怕,又委屈,可你这么一来,唱出了个格儿。往后别改,就这么唱,唱熟了,包你红遍天桥!”
  高大爷、常四爷、大冬瓜、矮倭瓜、马四爷也都围着品子,啧啧称赞:
  

白兰(5)
“真难为你,头一天,不易!姑娘,你走运了!”
  “我给你拉胡胡,心都跳到嗓子眼儿了!可后来,你把我唱得鼻子都酸了。以后我再教你几段儿!”常四爷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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