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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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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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转着。写着,写着,我突然觉得脚下一阵热,低头一看,坏了,我的一只裤腿被烧着了。原来办公室生了炭火,下班时炭火并未全部熄灭,埋在灰堆里没有发现。我把脚放在火盆上享受余温,没想到时间一长,温度升高我竟未觉察,结果引起燃烧。我赶紧扑灭了火焰,定睛一看,一条八成新的裤子烧出一个拳头大的洞。

  我无可奈何,把火盆移开,继续抄写。

  当晨曦从窗外透进来时,我抄写完最后一个句号,吹灭蜡烛,长吁一口气,站起身来,打开门,东方己经泛起红光,一轮崭新的朝阳就要冉冉升起。

  这一年,在厂领导的提议下,我被评为全厂先进工作者。这是我职业生涯中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享此殊荣。

  四

  终于有了一个能较长时间结触较深层次了解老金的机会。县里为了培养宣传报道骨干,组织县直单位八位通讯员脱产办短期学习班,学习班除了在县城学习*的《哥达纲领批判》和毛泽东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外,还深入到海口公社进行实地采访报道。我和老金都参加了这次学习班,老金是新闻从业人员、老编辑,理所当然地成为我们这些业余新手的指导老师。

  海口公社距县城有一百多公里,乡村民居和青石铺成的小路,形成江南村庄古老而淳朴的特色。我们住进一间带天井的老宅,晴天光线充足,雨天可以观赏雨景,这可是当年地主才能享受的待遇,虽然屋子透着一股霉味,我们并无怨言。

  晚饭后我和老金走出老宅,沿着村旁小河散步,暮色中远处田野里的蛙鸣声时隐时现。我们边走边聊,老金告诉我,他是景德镇师范的毕业生,原本应做教师,由于热爱写作才改行搞新闻报导,在县广播站一干就好几年。广播站虽说有几个编制,但都是县领导塞进来的家属,既不能编又不能播,还不能得罪,只能养着。全部的编播任务都压在他身上,白天忙不完晚上继续忙,每天都要到深夜。“你看我抽大烟斗奇怪吧,没有办法,我抽香烟每天要两包多,长年累月抽经济上承受不了,我还要养家糊口。所以我改吸烟丝,这玩艺儿便宜多了。我也想戒可戒不了,不吸烟打不起精神,犯困,吸上几口强打精神,把稿子编完,我不能开天窗啊,全县有多少耳朵在竖着。说实话,我也想工作轻松些,留点时间写自己的东西,办不到啊!”老金说这番话时,夜幕已经悄悄降临,一位老农正牵着一头劳累了一天的老黄牛经过我们身旁,人和牛都沉默着,拖着疲惫的身子缓缓地前行。

  八仙过海各显其通。八位通讯员自拟题目,分头采访,要求在四天之内写出初稿。然后开会研讨,互相交流,提出修改意见,再补充采访,五天之内最后定稿返回县城。这可是测试真功夫的时候,人地生疏,情况不明,千头万绪,如何去寻找线索,提炼主题,收集素材,形成文字?听完公社书记的总体情况介绍,八个人冥思苦想了好一阵,才开始各自行动。

  海口八队是从浙江永康迁来的移民,来了不到三年就干出了成绩,连年丰收,亩产创新高,当地老表刮耳相看。公社书记介绍的这一情况我觉得是条很好的线索,于是来到八队,见这里的禾苗长势喜人,明显比其他队里的高出一头。我向队长老陆询问个中缘由,陆队长笑着说:“这没有什么秘诀可言,田地是不会亏待人的,只要你肯在它身上花功夫,它就会给你相应的回报。我们浙江人多地少,养成了精耕细作的习惯,一代一代形成的传统,迁移到这里也改不了,肯在田地里下功夫花本钱,庄稼自然长得好,亩产也就上去了。”

  我淮备写一写八队的经验,回来征求老金的意见。老金觉得很好,只是写成消息,缺少新闻的突发性和由头,写成通讯,缺少生动的故事性和情节。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写一篇调查报告,系统总结海口八队的成功经验。

  四天之后丑媳妇要见公婆。各人都把自己的初稿在碰头会上念了一遍,感觉都一般,比较好的是电机厂小王写的一则新闻故事,讲述一位营业员拾金不昧,细节生动感人。我因为调查报告篇幅长,初稿一时出不来。老金给我打圆场:“他在准备重磅炸弹,正在写,今天就不念了,我相信他这位神枪手绝对不会哑火,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惊喜。”说着冲我一笑,我尴尬地点头:“争取写好。”

  会后有人告诉老金,小王写的新闻故事纯属虚构,他这几天没有出去采访,只是闭门造车胡乱瞎编。老金听完,一改平日热情随和的形象,怒不可遏,立即把我们重新聚拢,当面质问,众目睽睽之下,小王吱吱唔唔地道出了实情,所谓新闻故事,只不过是他读中学时写的一篇作文。老金的声音近乎咆哮:“我们是新闻工作者,怎么可以弄虚作假,胡编乱造,欺骗组织!欺骗领导!欺骗群众!你要向县委宣传部作出书面检查,听候他们的处理。”

  海口八队的调查报告经过多次修改,在县广播站全县新闻节目头条播出,县委宣传部作为典型材料下发,全县范围内掀起了学习海口八队的热潮。

  五

  二十多年后,我作为省电台的一名编辑,前住这个县组稿。旧地重游,人事全非,县广播站变成了县广播电视台,年轻的台长接待了我,在豪华的餐厅请我吃饭,并叫来他的一批洒肉朋友(县里一些部门经常凑一块喝酒的头头)作陪。酒足饭饱之后,我向他打听当年县广播站的老金在哪里,他惊讶地问:“你、你怎么认识老金?他早就退休了。”我见他脸色通红舌头发直已显醉态,没有回答他的问题。那一段艰苦岁月对于他是多么地遥远而陈旧,我能和他说得清吗?

  就在广播电视台后面的宿舍内,我找到了老金的家。在新装修的两室一厅里,老金正安祥地度着晚年。他依然像斯大林那样手握大烟斗吸烟,只不过当年的烟丝换成了卷烟,见我走进家门,迷缝着眼打量半天,突然哈哈大笑:“是你呀,神枪手,哪阵风把你吹来了,你现在是我们的上司呵!”我听见老金喊我神枪手,当年那一幕幕情景在脑海中闪现,老金,你永远是我的老师,我永远是你的学生,如果说我真是神枪手,你就是培养神枪手的教练,是你提供了射击的场地和目标,是你手把手教会了我怎样瞄准,怎样射击,怎样百发百中。

  老金老了,头发白了,眼晴花了,但他的精神依然饱满,声音依然宏亮,追求依然执着。临别时他赠给我一本诗集,这是他退休后创作出版的,他终于有了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

  写作此文时,老金永远地见不到了,摆在我面前的只有这本诗集,扉页上定格着他爽朗的笑容,诗句中一个不灭的灵魂在歌唱。

  (全文完)

四十八条腿
沙石铺成的乡间公路上, 长长的一道陡坡立在眼前。这里距县城还有好几里路,我们已经汗流夹背喘着粗气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路旁的草地上发呆。

  这天是休息日,我邀同事小余借了厂里的一辆板车前往十多里之外的新营村运木头。这是一截长二米直径四十公分左右的株木,是我花十元钱从老乡家里买下的。找不到汽车或是拖拉机帮忙运,只能自己花力气运。沉重的木头两人抬不动,只能搬动一头,将它搁在车上,再搬动另一头,将它移至中间,然后一人拉车一人推车,咬咬牙使把劲,在公路上艰难地前行。

  面前的这一道陡坡成了无法逾越的难关,这里上不落村下不落店,无法找个人来帮一把。我掏出烟卷,一人点燃一根,吸着,想着办法。

  小余个子小,力气不大,但头脑灵活。他从路旁找来两根粗壮的树杆当撬棍,将木头从车上衔下来,横着,用撬棍一点一点滚上山坡,撬累了,找两块石头塞在木头下,防止它下滑。我们轮着去路旁的小溪里喝水,以缓解中午还未吃饭的饥渴,喝完水又一齐使劲,像蚂蚁搬家一样吃力地向上向上,阳光也随着木头的移动而移动,当我们到达坡顶时,太阳已经偏西了。为了越过这道陡坡,我们折腾了好几个时辰。

  这截艰难地运回县城的株木是我拥有的第一根木料,是我实施四十八条腿计划迈出的第一步。

  每一个时代都会有其特定的物质追求。如今的年轻人追求的是有房有车,宁可按揭揭掉一层皮成为房奴车奴,也心甘情愿屁颠屁颠。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年轻人追求的是“三转一响”,即手表、自行车、缝纽机、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另外还要有一套家具,至少四十八条腿。从城里的家具店里是买不到家具的,偶尔有卖那要一大笔钱式样也难看,于是城里人都千方百计托亲友到乡下买木头,再请木工来打家具。这不但省钱,家具的样式大小也可以自行设计,符合自己的欣赏品味和环境要求。

  我们从省城下放到赣东北山区某县城后,靠山吃山,搞木头做家具,成了生活中的一项主要内容。彼此见面谈论最多的话题是如何找熟人帮忙到乡下去买木头,哪里的木头价格便宜,哪一种木材适合做哪一类家具。似乎下放到县城来的唯一目的和好处就是搞木头做家具,整天耳边是木头木头,我感觉人都快成了木头。下班之后不少人便闷在宿舍里学做木工,锯刨斧钻,十八般技艺慢慢精通,居然打出的家具有模有样。我在这股风的引诱下,也在厂里找到一些废弃的边角料,自己动手做了一只方凳。

  看到身边的同事都在计算着拥有多少条腿而自豪,我心中油然而生出一种紧迫感,我的四十八条腿在哪儿呢,我的那一截株木能做出多少条腿呢,一连串的问题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必须有进一步的行动。我想起了老邹,他原来在我们厂当副主任,现在调潭埠公社任副主任,硬着头皮找他去,或许能搞到木头。那天我骑自行车赶到数十公里外的谭埠公社,先找到老邹的朋友松良,问松良我找邹主任批条子搞木头是否可行,是否会碰钉子。松良说,你是他多年的部下,他很欣赏你的文章,这点小忙他肯定会帮的。

  我性格比较内向,不善交际,做事前怕狼后怕虎,特别是这求人的事,实在是不好开口。我在公社办公楼找到邹主任,他正在和人谈工作,见我来了让我坐下,然后又继续谈工作,我静坐一旁手足无措十分尴尬。等他谈完工作回过头来和我交谈时,我已失去了请他帮忙的勇气,只是说顺便来公社走走玩玩。

  松良见我无精打采回来,问明原委后说,你呀死要面子活受罪。松良是个热心人,他跑到隔壁拨通邹主任的电话,说明我来公社的真正意图。挂了电话他告诉我,老邹同意了,他让你去拿条子。凭着一个公社副主任的条子,我搞到了两根两米多长比水桶还粗的木料。

  这些木料按当时的标准只能做方料和围板层板抽屉板,不能做桌面橱面板,桌面橱面应该用整块樟木,整块樟木浑然一体自然天成,使用几十年乃至数百年也不会有缝隙,这是当时人们打家具时追求的最高境界,似乎每一个人的每一件家具都将子子孙孙一代一代传下去,最后成为价值连城的文物。那天我在办公室上班,有人用板车推着一只五斗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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